泾陵抬眼看她。
卫洛深深一礼,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后,清声道:“君上,洛虽女流,实有宗师之武勇,亦有贤士之才略,善巧言,通诡变之术,请君上允许洛暂摄元帅一职!”
暂摄元帅一职!
泾陵盯着她,他薄唇动了动,叹道:“小儿,你有身孕。。。。。。”
卫洛依然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保持着长揖的动作,徐徐说道:“昔日,君上以三城献齐,共谋抗楚事,乃洛所献阴策而成!”
泾陵一哑。他浓眉微微皱起,是的,当初她在义信君身边时,便曾用阴谋之策,把原本属于齐国的危机,转嫁到了晋国身上,令当时的他陷入了困境当中,令得他不得不拿出三座城池,大量的财物,请齐国与他一同对付楚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卫洛继续盯着他,又说道:“君上曾言,洛有国士之才!”
是了,他的小儿,从来便是一个通狡诈之道,懂丈夫权谋的人。
顿了顿,泾陵徐徐说道:“可。”
“谢君上!”
“来人!”
“在!”
“通令三军,夫人暂摄统帅一职!”
“诺!”
“唤众将前来,孤将为夫人授剑!”
这里所授的剑,与有些国家的虎符一样,是代表元帅权威的一种象征。
泾陵这人,一旦决定某事,便是雷厉风行,他一个接一个命令地发布下去,不过一转眼,城中的诸将都知道了这事。
他们没有阻拦。女子为统帅,虽然骇人听闻,但这个女子是堂堂晋侯夫人,是武勇才智扬名天下的两城夫人,众将便能勉强接受了。
楚军的叫阵,鼓声响过三轮后,楚人看到中山的城墙上,出现了羽旌华盖。
定是晋君来了!
公子不离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一声令下,催战的大鼓停止了敲击。
战场,变得安静下来。
无数楚人,同时昂首凝目,看向中山城墙。
在他们地注目中,一袭红袍,戴侯夫人冠的卫洛,盛装出现了。
她的身后,伴着两个侍婢,侍婢们低着头,恭顺地牵起她长长的袍角,而她的左右,则是十数个晋国将军。
盛装的卫洛,容颜如花,红袍似火,额头的珠饰晶莹剔透,高贵的侯夫人冠,衬得她如天上的神女,绝美之极,华贵之极,也遥远之极!
所有的声音都止息了!无论是楚军,还是晋军,这时都昂起头,用一种惊艳的,也是不敢置信地目光,看着这个从容而来,雍容华贵的晋夫人。
卫洛站到了城墙中间,徐徐转向,正面对上城下的楚人!
她一站定,便在一片安静中,缓缓举起那只水嫩青葱般的右手。
举着手,声音一提,她清润有力地说道:“楚人!”
这两个字一吐,众楚人脸『色』便是一变。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听出,晋夫人是用一种十分轻鄙,十分不屑的语气叫出这两个字的。
在众人脸『色』一变时,卫洛内力再提,声音清润,却又极为铿锵有力地说道:“。这一战,你们用阴诡之策获胜,料来,史册丹青上,自会详细地记下这一战,更会记下诸位将军的大名!”
众楚人齐刷刷脸『色』发青时,卫洛清润从容的声音再次娓娓传出,“然,你们乃蛮夷,本不知世间礼数,我堂堂晋国,大丈夫也!败了便败了,也不欲与你等多做争持。”
她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傲慢中带着一种不屑计较的轻鄙。这种不屑计较的轻视,比任何唾骂还要有力,还要让人羞辱,和恼恨。
在众楚人渐渐鼓躁中,卫洛头一昂,傲慢的,声音极为清亮地喝道:“尔等求战,晋君应了!却不知诸君是想与我较量阴诡之策?还是想与我晋来一场堂堂大战?”
说罢,她冷冷地看着楚人,等着他们给她一个选择!
耻辱!
无比的耻辱!
众楚人愤慨的,也有点羞愧地瞪着卫洛,在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公子不离策着马车走上几十步。
他来到城头,仰头看向卫洛,暴喝道:“咄!楚国无人乎?晋君已亡乎?令一『妇』人上阵?”
公子不离的声音堪堪落下,卫洛已是一声清笑。
仰头清笑中,她灿然回道:“否!我夫主以为,楚,喜阴谋,喜出尔反尔,『性』格类似『妇』人,他不屑与敌,因此才令妾身迎之!”
这应该是个时代,最为有利,也最为恶毒的唾骂!
堂堂楚国,在晋君眼中,竟是一个阴小多变的『妇』人了!『妇』人,本来便是低下的,卑贱的。三国时,诸葛亮便是给司马懿送去一件女人衣服,以示羞辱。
二千年的历史中,辱骂对方的战将如一个女人,是对一个血『性』男儿极大的羞辱。何况,卫洛这一骂,还是开历史先河的第一次?何况,她辱骂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而是一个国家?一个曾经的霸主国?
一阵倒抽气中,一个楚将突然暴声喝道:“辱我甚矣,辱我甚矣!实不堪受之!”
暴喝声中,他嗖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架在自己的颈间,滋地一划,颈血冲天而起,偌大一颗头颅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这个楚将,竟是受不了卫洛的辱骂,自刎而死了!
当然,他这种死,是因为太过羞愧,是因为他无言以对!
无数楚人看到他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车右更是一伸手,便可把他的剑挡下。可是,没有一个楚人如此做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卫洛的辱骂中,陷入强烈的羞愧中。
集体的沉默和羞愤中,卫洛冷冷一笑,她右手一挥,喝道:“五日后,你我再于隅原之野决一死战!”
说罢,她再也不向楚人看上一眼,转身离去。
众晋将跟在她的身侧,沉默的亦步亦趋。
众楚人沉默了一会,公子不离手中令旗一挥,楚军开始沉默地撤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子不离,低哑地说道:“楚受此辱,实我之过!此战过后,无论胜败,不离将自刎以谢天下人!”
这个公子不离,准备用他的一条命,来承担这次无耻行为的所有骂名。
他自刎不要紧,就是他自刎后,在史册上留下的,也是昭昭骂名!在这个重名的时代,没有几个贵族当得起这种骂名!
当下,众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然后,他们同时低头,摘下帽子,取下腰间的佩剑,对公子不离,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悼念之礼。他们用这种礼,来表示他们对公子不离的敬意。因为,他是替他们承担了千古骂名和身前身后的无尽羞辱啊!
虽然,在想出那些阴谋之策时,楚人已想到了这个后果。可是当卫洛的羞辱真正传入耳中时,他们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卫洛回到了中山侯宫中。
这一天,她一直与众臣呆在一起,一连发出了十几条命令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她担心泾陵,连忙向寝宫走去。
当她推门而入时,泾陵一瞅到她,便是薄唇一扯,声音沙哑地笑着,道:“小儿利舌,可以杀人,可以灭国!”
他的神情中,流『露』着一种痛快。
对于楚人的行为,对于这一败,他是愤恨的,也是鄙夷的,可他的风度在那里,不屑去唾骂对手。现在卫洛代他骂出了,而且骂得如此狠,这让泾陵痛快之极。
卫洛对上他的笑容,也是嫣然一笑。
自从得知她做了那个吉梦后,泾陵便完全放松了,这一放松,他便恢复得极其迅速。现在,他的脸『色』已好看太多。
卫洛快步走到他床前,偎着他坐下,伸手按在他的丹田上,一边给他输送内力调养,一边盯着他,徐徐说道:“夫主此伤,实轻敌所致!”
泾陵闻言,脸『色』一肃,惭愧地说道:“夫人所言甚是。”
他和众将都知道,这一战之所以败,除了楚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阴谋手段外,晋人的轻敌,也是一个原因。
一来,做为进攻一方的楚国,是没有资格决定战场所在的。他们突然间弃守为攻,又擅自决定战场,可见是有阴谋的。在这个时候,晋人便应该抛弃那小小的荣誉感,以中山城外为战场。毕竟,一国都城,是有几道城廓防护的,他们只需退到第三城城廓处,那些火牛便奈何不了晋人。
再来,泾陵如果够小心戒备,就会派间弄清楚楚人的阴谋所在,若能事先稍有提防,便以隅原之野为战场,也不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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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如果他够重视,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位宗师防护。如此大战,他把宗师都派来保护安居中山侯宫的卫洛,那说明他骨子里就以为,这一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楚人以前是他的手下败将,以后也会是。
这时的弓箭,极没有威力,连最简单的竹甲和牛皮甲都『射』不穿,通常要数十箭,才能杀死一个敌人。所以,据城以守,众箭齐下,是奈何不了火牛的。他们能想到的,只是用城墙挡住火牛的进攻。
卫洛见泾陵脸上愧『色』很重,不由抿唇一笑,她朝着泾陵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妾原以来,把楚人比作『妇』人,会令得数十人自刎呢。嘿嘿,竟然只死去一个!”
她这话一出,泾陵便是抚额摇头,叹道:“如此羞辱,如此羞辱!”感慨连连中,他已从羞愧中转移了注意力。
泾陵连叹了几声后,抬眸看向卫洛,苦笑道:“小儿利舌如刀,实可惧也!”他是既感痛快,又微有同情呢。
卫洛捂着小嘴,格格一笑。
然后,她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娇哼了一声,说道:“便许楚人做得,我便骂不得么?”
泾陵抚着她的小脸,只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