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使刚刚走到马车旁,紧随他身后的一贤士低声问道:“公以为,此番齐会出兵几何?”
出兵几何?
晋使微怔。
一轮弯月中,他笑了笑,这笑容有点神秘。他缓缓说道:“我以为,此番齐会倾全国之力攻楚!这一次,除非楚王收兵,否则,必败无疑!”
他竟是这么笃定。
那贤士一怔,不止是他,另外几个贤士也给怔住了。
晋使又是神秘一笑,低声说道:“公子智究天人,岂可能白被人算计?”
这时刻,他记起在离晋之前,公子泾陵地嘱咐:‘先令姬假死,后就蔡使相辱之事致表天下。再伪装巫盅之事,仿我之名陷害公子吾和楚国执政子范。此事步步相『逼』,着着阴毒,竟是陷我晋于绝地!此阴毒事,必是齐人所为。然我观之,义信君率『性』,无此心机,他身边必有一擅于阴谋之士。若有此人,献图时必在。你且详察之,看何人神『色』可疑!’
当时他说到这里时,声音迟疑了一会,那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直是怔忡了好一会,等到他唤醒,公子泾陵才继续说道:‘若此人非少年,你需诛之!若此人实少年,你可依我之策而行。’
公子泾陵这番话,沉沉而来,隐带沙哑,如烙印一般刻在晋使的心中。
当时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擅长阴谋的人,怎么可能是区区一少年?可是他刚才观察了这么久,这房中唯一可疑的还真是一个少年。
公子,果然神算啊。
晋使走后,齐国众臣就出兵之事商议起来。
出兵是出定了。现在的关健是,应该派多少兵马来相助晋国。
商议中,出乎众臣意外的是,他们以为公子秩会加以反对。可是没有人想得到,他对齐出兵助晋攻楚一事上,居然一直保持沉默。
这让诸臣有点意外,按照常理,怎么着,他也应该指责义信君和齐侯,为了区区一城之利,(阳,裕两城因为是公子泾陵私下还给义信君的封地,所以不属于齐所有)居然敢挑衅强楚!
要知道,已经有很多齐臣为此不满了。在他们看来,楚国如此强大,那是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公子秩要是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反对义信君的独行专断,无疑会得到很多旧臣的认可。
让人惋惜的是,他居然一直没有跳出来指责义信君。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齐人决定,出战车一千辆,披甲之士五千,奴隶二万参加这次楚晋之战。可以说,做为大国的齐国,所出的这点人马,恰好能表达他们的相助之意,又没有伤筋动骨。
对这个决定,没有人有异议,义信君也没有异议。
商议此事后,义信君的马车驶上了街道,准备把结果告知晋使。
马车缓缓而行。
卫洛依然跪在义信君的身边,为他焚香樽酒。
义信君倚在塌上,侧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一缕檀香开始在马车中飘过,这种香,可以让人闻了心中平静,是卫洛最喜欢用的。她用过两次后,义信君也喜欢上了。因此,檀香成了他们平素最喜欢焚的香。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义信君和卫洛同时抬起头来。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现在才发现,外面似乎吵吵闹闹的,十分热闹。
这时,一个粗豪地喝声传来,“请义信君出来一见!”
那声音中注满了内力,十分雄厚,一时之间,连剑客和路人的指责声,吵嚷声也给盖住了。
义信君一怔。
他掀开车帘,伸头看去。
如以往一样,他一『露』面,路人便痴了一片。
开口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的楚国剑客。他的身后,十多数楚国剑客齐嗖嗖地并排站在街道中心,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如果公子秩在这里,一定可以发现,这些楚国剑客,便是卫洛死迅传出的那天,表现得最为悲伤的几人。
义信君盯着他,沉声问道:“君有言直说可也。”
那胡子剑客闻言嘴一咧,他朝着义信君双手一叉,瞪着他,严肃地问道:“敢问义信君,你两城相换的美姬,当真已死?”
有人在置疑卫洛的死迅!
一时之间,街道中一静。
义信君怔住了。
马车中没有『露』面的卫洛,也给怔住了。
那大胡子剑客见义信君没有回答,声音一提,暴喝道:“敢问义信君,你的美姬,果真已死?”
义信君浓眉慢慢皱了起来,那双微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在众人的盯视中,他『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问道:“君拦我之车,便是问询此事?敢问出了何事,令得君生出疑『惑』来?”
那大胡子剑客再次叉起双手,说道:“刚才我听人传言,君之姬便在君之身侧!她已易容成一普通少年,依然与君朝夕相对!”
……
街道中完全安静下来了。
一双双目光,都虎视眈眈地向义信君的马车中看来。
卫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竖起了双耳。
这时,那大胡子剑客长叹声传来,“君之美姬,闻有倾城之貌,又聪慧异常。如此人物,我等实不愿听其死迅。她若得生,我等实是欢喜。”
这个剑客显然挺有学识的,这一番话说得条条有理!
他的话刚一说完,突然铜铃眼瞪得老大,一声暴喝!
这暴喝,震得还在沉思中的众人都是一惊。
暴喝声中,那大胡子剑客大声说道:“君以义信闻名,从不妄言,纵身为弄臣,实大丈夫耳!某想问君,你那美姬当真尚在?”
义信君显然给他的轰隆隆的暴喝声给震住了,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那楚国剑客身后走出了一个齐国剑客。这身材矮小,一脸横肉的齐国剑客向着义信君双手一叉,说道:“如今众人议论纷纷,言,楚使此番来齐,本欲索君之姬!君耳目通天,在察知此事后,令身边擅于易容之士将姬变成一普通少年,另以他尸冒充美姬之尸。君今日在此,头上有朗朗青天,面前是我等千数百姓,请君实话相告。为姬之死,我等伤心至今,始终无法遣怀。她若尚存,我等虽然恨君之戏,却也怜君之难,喜姬之生,不会过于怪罪。”
这一番话,齐国剑客说得十分诚挚。
义信君沉默了。
在众人地盯视中,他竟是无话可说。
先不说他好不容易扬名天下的‘义信’招牌不能轻易毁去。从另一方面说来,如果他现在当着众人审而重之的否认,那么他的洛将一生也不能『露』出真容了。
更何况,那些人突然之间拦路『逼』问,连卫洛易容成一个少年,正伴随在自己身侧的事都知道。他又怎么能否认呢?如果否认了,有一个易容高手上前,当众拆穿卫洛的易容,他又该如何收场?
再重要的是,楚出兵攻晋是不可免的了,他就算承认此事,楚国也对齐国形成不了威胁啊。大不了,就是齐晋倾全国之力,与霸主楚国决一生死!两国合力,再加上秦宋等国相助,这一战,还真是胜算颇大。
因此种种,义信君面对众人的询问时,沉默了。
半晌半晌,义信君苦笑着开了口,“义信情非得已,诸君休怪。”
他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了!
一阵异常的安静后,突然间,整个街道都沸腾了,沸腾了。
这是真正的沸腾。无数人挤拥着向马车冲来,他们想亲手揭开车帘,想亲眼看看马车中是不是有那美姬在。
众人太过疯狂,太过火热,令得马惊人『乱』。
在无比的混『乱』中,义信君身侧,一个剑客暴喝一声,用注满内力的声音纵声喝道:“诸位稍安!为谢诸君情意,主上将择日令姬盛装出见。”
“令姬盛装出见!”
“令姬盛装出见!”
……
一时之间,天地间,街道中,群山传『荡』,回音阵阵,所有的声音都在重复着这句话,‘令姬盛装出见’!
这一句,奇迹般的令得众人安下心来。
这一句,令得所有的躁动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那大胡子楚人率先向义信君双手一叉,道:“那一日,不可让我等盼之过久!”
说罢,他身子一转,竟是嗖地一声脱下了外袍。只见他右手一扬,把外袍在空中哗啦一圈后,纵声高唱,
“有美人兮,渺如天上雨,飘如世间云!有美人兮,辗转又反侧,求之不可得!
美人一笑阴云开,白骨虽成堆,春去春又回……”
他这歌声一起,竟是数十,数百,数千人同时唱了起来,“美人一笑阴云开,白骨虽成堆,春去春又回。”
……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不知不觉中,卫洛珠泪盈眶。
义信君转过头来,他看向卫洛,含笑道:“洛,世间爱你的丈夫何其多也。”
卫洛闻言,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令得义信君不由痴了,呆了。
良久良久,外面传来一个贤士的声音,“主上,此事来得古怪,主上不妨先行回府。待知晓此番传言始未,再会晋使不迟。”
这话很有道理。义信君也罢,卫洛也罢,外面的诸臣也罢,心中都知道,事情经过这么一搅,一切都已转向。这个时候见晋使,已经不妥了。
当下,义信君沉喝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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