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呜呜咽咽,残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后一缕残阳将暗红色的光线投射在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之上,一杆长枪插在地上,枪柄斜指天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阴影将一个躺在地上,脸色雪白,早已死去多时的年轻人的脸庞分成了两截。那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与其它躺在身边的人不同的是,他的脖子上系着一幅丝巾,风起处,丝巾飘扬,可以隐约看见上面绣着的半只鸳鸯,想必是他心爱的女人送给他的吧,但他永远也不能回到家乡,去见到心爱的女人了。
一柄长枪破开了他的胸甲,在他的肚子上留下了一个血洞,血早已凝。
在达县这场战斗之中,王好古在最为意想不到的时候向简述发动的致命一击,达到了最为完美的效果,数万不明真相的地方守备军拼尽了全力,阻截着由简单和周广益率领的左右两翼,王好古亲率精锐,向简述的中军发起了亡命的进攻。
王好古死了!以他为中心,他的亲兵们重重叠叠,尸体码成了一个圆圈。王好古便躺在这些人的中间,四肢摊开,摆成了一个大字。
简述重伤,他被王好古麾下悍将箕虎的投枪命中,那一枪破开了简述的重甲,从他的左胁穿了进去。
箕虎被愤怒的简家军几乎砍成了肉酱。王好古最后的亲卫在此一役之中全军覆灭。
简家军比他好不到那里去。投入作战的两万精锐折损大半,本来如果双方摆明车马,明打硬拼的话,简述有把握只付出现在三分之一的代价便能将王好古的力量抹去,但他却想错了,选错了。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躺在周广益的怀里,简述仰望着天边那即将沉下去的红盘。喃喃地道。“我想要更多,却输得一无所有。”
周广益无语泪垂,简述的伤势太重了,那一枪几乎将简述腰腹洞穿,能挺多久,谁都没有把握,也许还能活很久。但也许在下一刻,怀中的简述就要永远地闭上眼睛。
“简将军。不要说话。养着些精神。我们这便启程回益州城去,在那里,有好的大夫,有好的药物,等治好了伤,我们再说这些!”周广益低声道。
简述脸色苍白,“广益。我错了!这一辈子我就只犯了这一次错,便永坠入深渊。再无出头之日。”
“爹,我们没有做错。要不是王好古这个疯子犯了失心疯,我们怎么会落到现在处境?”跪在简述身边的简单一跃而起,四顾身边,“来人,来人,将那个疯子的尸体拖过来,我要将他斩成肉酱,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简述艰难地抬起手,“住嘴,简单,你给我跪下。王好古是我们的敌人,但也是你爹数十年的朋友,他死了,我不会允许你侮辱他的尸体。带上他,带上他的尸体,回益州城,将他葬在潘浩然的身边,等我死后,也将我葬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呵呵呵,我杀了潘浩然,却死在王好古的手中,王好古也死在我的手中,报应啊,当年的三兄弟,报应啊!呵呵呵!”
“爹,你不会死的。”简单大哭,“周叔,我们马上走,我们回益州城!”
两匹马拉着一辆板车,厚厚的棉絮中间,躺着脸色如雪的简述,再后面,一辆板车上躺着王好古血迹斑斑的尸体,在简家军的护送之下,向着益州城开拔。昔日精锐的简家军此时无精打采,长长的队伍稀稀拉拉,垂头丧气地走着。
孟姚的主力赶上了丁仇,看到丁仇的时候,丁仇一脸古怪的神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震惊。
“有什么消息?”孟姚跳下马,大步走向丁仇。
“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孟姚心里一跳,“那边结束了?结果如何?”
看了霍震霆和王圭一眼,丁仇道:“王好古战死,简述重伤,简家军亦被打残了!”
孟姚眉头一跳,“简家军现在在哪里,还在达县?”
“不,正在撤向益州城!”
听闻王好古的死讯,霍震霆身子摇晃了几下,又硬生生地站住,只是脸庞变得毫无血色,低头沉思片刻,突地走到孟姚跟前,卟嗵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以头触地。
“霍将军,你干什么?”孟姚吓了一跳,霍震霆虽然投降,但他终是老资格的将领,虽是胜者,但孟姚还是对其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霍震霆抬起头来,“孟将军,请允许我率部前去拦截简家军,我要为王将军报仇!”
孟姚伸出去扶霍震霆的手缩了回来,森然道:“霍将军,请记住,你现在是安庆边军的一员,不是王好古的部将了!你要为他复仇为能理解,但是,没有安庆边军的军令,你一兵一卒,包括你自己,都不得擅动。”
霍震霆脸上股肉抽搐了几下,无言地垂下头。
马一功闭目不语,半晌,突地道:“孟将军,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
“对,机会!”马一功的语气有些阴森,“其实从简述决定撤军纵王好古反攻兴灵之时,他与我们便正式决裂,要不是王好古的决定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现在我们已经陷入到了内外交困的时候,你想想,如果真如简述所愿,云将军在兴灵将面临蒙军与王好古的两面夹击,而将军手中只有不到一万兵马,简述率数万精锐撤回,难道会放过我们这支孤军么?他说不定想趁势灭了我们,再夺回高阳。”
孟姚眼皮跳了跳。
“所以说,从简述决定撤军之始,我们之间便已是敌人,而不是朋友,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客气,现在我军士气更旺,不仅是我们,想必霍将军的部属此时求战意识也是非常强烈,士气可用,而简述重伤,简家军又遭到重创,正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刻,如果我们趁势出击,必能一举击溃简家军,夺下益州城,简家军的势力将从益州消失,王好古已死,简家军再灭,益州将从此归属云将军,我们可以一心一意地面对一个敌人,那就是蒙元!”马一功慢慢地道。
丁仇兴奋地挥挥拳头,“参军说得对,这样的机会,不抓住我们会后悔一辈子,要是让简述溜回了益州城,想再逮住他可就难了,要想正面攻打益州城,难度太大了。别说是正规军,便是组织一些民壮,也可以给我们造成很大的伤亡!”
“云将军会怎么说?”孟姚一颗心也给说动了,“不管简述现在怎么样,当初我们困居安庆之时,简述曾给了将军很大的帮助。”
“成大事者如何能拘小节!”马一功冷冷地道:“有些事情,上头不方便做,不方便说,我们做下属的便应当直接做了再汇报,哪怕事后受些处罚也不用在意。”
霍震霆听着马一功的话,大喜过望,“孟将军,我愿为前锋。”
孟姚思忖片刻,伸手扶起霍震霆,道:“丁仇,你立刻率你部穿插到简家军前边,堵住他们的归路,但是先不要开打,我想我们到底打还是不打,云将军想必已经有了决定,说不定此刻信使已经在路上了,先将他们堵住再说。”
“霍将军,你不要着急,简家军已是日薄西山,如果将军决定打,你自然可为前锋,如果将军要放他们一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何必急在一时?”
“多谢孟将军许我为前锋!”霍震霆喜形于色,在他看来,这么好的机会,云昭没有理由不打,此时的简家军,说穿了已是不堪一击,别说是安庆边军战力第一的第三营,便是随便来一支部队,此时的简家军亦没有相抗之力了。
军号声声,令旗招展,五千余第三营士兵,外加上两千余霍霆霆所属,原地专向,向着益州城方向直插过去。
而此时,云昭已经作出了决定,一纸命令背在蒋旭的背上,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交给孟姚将军!”云昭道。
王好古的尸体已经僵硬,仇恨他的简家军没有丝毫的怜悯,将他的尸体放在冰冷的硬梆梆的板车上,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颠簸着,好几次都从板车上摔了下来,又被士兵们拎货物一般扔将回去,若不是简述的命令,此刻他的尸体早就被斩成了十七八块。
简述的伤势已开始恶化,随军的大夫根本无法应付这么重的伤势,一般而言,在战场之上,受了这么重的伤的士兵,最好的办法便是给他一个痛快,但这是他们的主将,他们的首领,那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得坚持着。
一天之中,简述昏迷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多上数倍。
简单,周广益的心情一日沉重一日。简述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但在他们从达县出发十天之后,一个更致命的消息传来,他们的去路之上,出现了一支安庆边军。
安庆边军第三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他们,还回得去益州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