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暗,窗子窗帘都有关的严严实实,被单下面的躯体朝窗的方向侧卧着,左腿叠在右腿之上——他脱了衣服,皮肉热烘烘的,呼吸很重,不知道是睡着了,还只是纯粹的闭着眼睛。
不过她这番动静无可避免的惊动了他,特别是她像个土拨鼠一样突然就从自己胸口钻了出来,肌肤清凉,带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味道。
他瞪着她,她也在暗淡的光线里仰脸瞅着他,像个机灵的小兽,褐色的眸子犹水在汩汩流动,在看见他睁开眼睛后,倏忽露齿一笑:“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她的头发触感还有点湿,蹭在他的胳膊上,凉沁沁的,他手掌僵硬的摸了下她的头发,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是木的:“你……洗澡了?”
“身上臭死了,肯定要洗啊。”
他当然知道她洗澡了,浑身还带着水汽的味道,洗发水的幽香钻进鼻孔,令大男孩不由有些怔忪:明明自己也是用的同一瓶洗发水,为什么她用起来就格外香?
她往他胸口又钻了钻,双手叠起,垫在脸颊下,侧躺在他的下巴磕处,小声跟他吐槽:“以后我要在这里放点自己的衣裳,否则洗个澡都没得换,现在穿的还是你的背心。”
他不敢看她到底穿的什么,就觉得自己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浑身麻木,可脊背后心又像是有千万个小虫要叫嚣着钻出来,或者钻进去——
直钻到在自己心房里去。
“小池,我今天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小声:“你也听见大夫说的了,就是有点低血糖,我以前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有时候蹲着起猛了,就会头晕恶心,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我以后一定好生注意,一定不会再犯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握的很紧,放去唇边,慢慢吻过一下。
很久他才出声,喑哑的嗓音有些哽咽:“……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废人一样。报到的时候,不能帮你搬行李,你生病晕倒,我也完全没有办法,甚至连走去你身边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你背走——就连这个房子,所有所有的一切也全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做的。你为什么会晕倒,因为这些天你太累了,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跟你发脾气……”
年轻的男人把脸深深埋进了她手心里,有液体慢慢流出来,浸湿了她的掌心:“……我好没用,太没用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生自己的气,却还要你看我的脸色。我觉得自己太差劲了……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会讨厌这样的我,因为连我自己都讨厌现在的自己……”
她静静的望着他,任由他浸湿的脸贴着自己的手,咬着牙,颤抖着,低声抽泣着——
然后女孩子蜷缩起肩膀,往他热烘烘的胸口又钻了钻,找了个很舒服的位置,还有点湿的头发蹭在他的锁骨上:“小池,你一定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对不对?”
他终于向她抬起头来,木头脸挂着黏糊糊的泪,拿手背抹过一把,哑声:“怎么?”
“我也不会忘,是那个叫叶兆明的拿铁钎生生打断的。”
黑暗里女孩子的目光炯炯,“还有娄振业,他们两个沆瀣一气,就因为我们对他们稍有得罪,便把你害成这样。”
大男生沉默着,自从事发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父母私下与叶家人和解的态度,纵然他一直都心知肚明,却没在这件事上再多说过一个字。
“可是这些害了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还不知道,那个叶兆明,半夜里在高架桥上飙车,出了车祸,断了三根肋骨,颅脑也有损伤,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下不来床。”
“还有娄振业,叶兆明出事后,他这个叶兆明的小喽啰也难辞其咎,被人给拖出去暴打了一顿,胳膊被打断,小腿被打折,连右手手骨都断了三根!以后连枪都拿不了,还当什么军人念什么军校?现在休学回了怀姜,连军校能不能毕业都难说。大家都说,因为是娄振业唆使的叶兆明去飙车,叶家人气不过,所以找人来教训的他。”
“你看——”
她攀着他的肩膀,凑去他耳边,“这些害你的人,个个都没什么好下场。天道轮回,我觉得老天还是长眼睛的,那些恶人毕将受其恶,而你这样的好男儿,也必定会好好的。你的骨头会长好,有一天你会扔掉拐杖,你能像以前那样能走能跑能打篮球能盖帽,你还能背着我去爬岐云山,去找太姥还愿……”
女孩两条胳膊搂住了他略显僵硬的脖颈,轻吻着他微微生出胡渣的下巴:“其实老天也已经开眼了,你看,他让我们一起考上了H大,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能安心的躺在一张床上,多好啊。”
“……这些事,你听谁说的?”
“丁燕燕啊。”
她眨巴着眼睛,一副清纯无辜的乖宝宝模样,“我有她电话,都是她告诉我的。”
“我……”
明明想好好说话的,却是气息短促的叫人几不成声,勉力咽了好几口吐沫,才终于道:“我本来想……等我腿好了,或者我的腿永远恢复不到以前,也没关系,我会亲自去找那个把我弄成这模样的人,跟他好好算这笔账。不管我们两家曾私底下达成过什么协议,也不管他家里人如何厉害,在我这里都不作数。最起码,我要让他知道,他曾经给予我的伤害,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拍手笑起来:“结果老天爷已经替你惩戒了,你看,比你出手还早。唉,看在人家都已经那么可怜的份了,你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先放过人家一码嘛。等以后有机会如果再碰上,再清算也不迟。”
大男生浓眉紧紧蹙在一起,不知道是难受,还是为难:“我……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直到她冷不丁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在他身上拧了一把——
这一下措不及防,他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震。
唯有她还在颇一本正经的振振有词:
“所以啊,池大官人,您就可别再哭哭啼啼妄自菲薄了,也别再说自己这个没用那个没用的,是个废人了。您瞧您如此的雄壮魁伟的,您要再是废人,那全天下的男人都甭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