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叫于青万万没想到的是:江河鸣居然来H大了!
正逢和一堆同届各系学生一起上政治大课,人多,用的是学校最大的一个阶梯教室,这一下课人流蜂拥——要不是江河鸣穿过人潮走到她跟前叫她名字,她铁定铁定是认不出他的。
他好像又变化了些:头发理的利索,宝蓝的羽绒服,背上背着一个单肩背包,脚上白色的运动鞋——个头中等,身形不胖不瘦,和一般的大学男生外表没什么差别,所以挤一堆人里真心不好分辨。
不过只有走到近前的时候,才会叫人注意到他浓秀的眉眼,清晰流畅的下颌线,以及唇线分明的嘴唇——竟是个很耐看的男生。
特别是一双湛黑的眸子,涌动着像要把人吸进去般浓烈的黑。
于青很高兴,抱着满怀书迎上前去:“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怎么找到我们上课的地的呀?”
对方很自然的就伸手过来,帮她把怀里一堆书给接过去:“今天没课,我们院系组织去昆明湖上滑冰,我又不会滑,去了也是无趣,干脆就跑图书城来买几本书。又想着离你们学校近,又快到饭点了,不如就进来找你讨口饭吃。我打听了,说你们大一经管就在这上大课,所以就跑这来等着了。”
他微微吁了一口气,笑:“不过下课铃一打,人太多了!!险些找不到你,幸好。”
于青乐,问:“澎澎呢?澎澎没一起吗?”
他顿了顿,回答:“她们系去通州校区进行社会实践,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于青眼睛乐成了一道缝,一副替人抓包的得意:“啊,我知道了,你这是趁着澎澎没在才敢乱溜达的吧?”
用力拍了人肩头一巴掌:“不过既然都奔着我来了,这饭肯定要管的呀!上回我都没好意思说,你们把自己学校的食堂夸的跟什么似得,其实我们H大的食堂那才叫‘有容乃大博览众家’呢!说吧,天南地北的,想吃嘛地方的口味,任君选择!”
对方抿嘴笑起来,冬日温暖的正午阳光下,眸子般像黑琉璃般熠熠生辉:“我啥都能吃。不过,于青,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在包里,方便的话,有地放吗?”
江河鸣带给于青的竟是满满一大玻璃瓶的腌小鱼……
怀姜口味,家乡味道,腌鱼的配料是怀姜特产的一种臭椿。说是臭椿,其实闻起来吃起来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味道,说实话,离开了怀姜,还真闻不见!
“我有个同村的老乡在北京打工,我娘托他稍给我的,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小鱼,都是自己去我们村东头的小河石头缝底下捞的。昨天才送来,现在天气冷,不过也得赶紧吃,否则时间长了就喇味了。”
于青当即拧开玻璃瓶盖,把鼻子埋到瓶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一脸惊喜:“我姥院里就种两棵臭椿,就这个味!啊啊啊啊,好怀念啊!!!”
“这么好的东西,还能往哪放啊!”她一点都不淑女的拍拍自己肚子,“当然是放这里最合适啦!”
最后于青带江河鸣去的是第二食堂的二楼教职工餐厅——这里没有大锅菜,都是小炒。而且几个灶点的大师傅手艺正经还不错,她轻车熟路的点了好几个菜,搞的江河鸣一个劲的说:“够了够了!点这么多咱们两个吃不了不是浪费嘛?”
“不浪费不浪费,我家里还有个无底洞呢!师傅,再另加一份醋溜藕丁,少放辣椒,打包带走的。”
于青顺便跟人家要了个空盘,把那一大玻璃瓶的腌小鱼拿筷子拨出来一点,又小心拧紧盖子,包好,放回背包里。
冲江河鸣一乐:“这是咱们怀姜的口味,省着点吃,小池肯定也喜欢,带回去叫他尝尝。
江河鸣张了张嘴,没出声,于青自然看得出来,主动解惑:“他腿不是还不好嘛?不方便住宿舍,所以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房住的。”
江河鸣点点头,想了想,笑了笑:“你肯定把他照顾的很好。以前在一中的时候,你就很照顾我。”
于青摆摆手:“那算什么呀!不过,咱们念一中的时候,还真没想过,有一天咱们也能都在北京,还能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所以,”
她给对方的一次性纸杯里倒满雪碧,“咱们现在还不错,是吧?”
对方点点头,手里捏着筷子,似是思忖了一会,抬起头来,缓缓笑了笑:“其实,说实话,我想过的。”
“?”
“念一中的时候,很累,可除了学习,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临睡前,把所有的单词语法都背完后,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让脑子天马行空的放松一会。”
“那个时候,我会想很多白天里想都不敢想的事,编织很多连做梦都不会梦见的那种白日梦……”
于青给他面前的小碟中夹了一筷子红烧排骨:“所以,你预见过咱们会在北京,坐在全国知名高等学府的食堂里,面对面啃排骨?”
江河鸣笑起来,他的笑容总是羞涩的时候嫌多,咂摸了一下,回答:“比这个还要多,多的多。”
于青还没来及的吭声,他继续轻声:“所以……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你是不是一个太有野心的人?为什么明明在那样的境遇里,还能有这等的痴心妄想?”
“可当我收到Y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也许梦想真的能成真,也许有一天野心不是野心,而是雄心——我是我们村里十年来第一个能考到北京念大学的学生,那些平时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村干部,甚至都主动登门,来给我家送锦旗,给我父亲亲手递烟……”
“这些情景你也预想到过吗?”于青轻声问,又夹一条他带来的腌小鱼,放在他碟子里。
对方点头:“我说过,我想过很多很多很多,很大,很广阔,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有的很可笑,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人打。”
于青哈哈笑起来:“其实啊,你这情况总结起来也很简单,一句话:人要有梦想,万一哪一天走狗屎运实现了呢?”
江河鸣愣了愣,然后真心笑来起:“对!”
“走一个?祝你梦想成真?然后——继续成真!”她端起面前的雪碧纸杯。
对方亦举起杯:“好,祝所有的野心,都是雄心壮志!”
楼下,一楼餐厅,豆包正端着盘小炒的酸辣土豆丝从楼梯上下来,往桌上一撂:“池啊,方才在楼上我好像瞧见弟妹了,怪不得今中午没能来接你呢,好像是来朋友了吧,正在上边小餐厅吃饭呢。”
小池有点不明就里:“楼上?现在吗?”
“是啊,应该是挺熟的朋友吧?要不你待会上去打个招呼呗。”
“男的女的?”
“啊?男的啊。”
小池摸了摸衣裳口袋里的呼机,方才于青的确呼了他,说自己有事,让他午饭跟着豆包一块解决。
结果豆包说一食堂吃腻歪了,一自行车把他拉到这,说想吃二食堂的兰州拉面。
但小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身边人——闻诗云正端着餐盘在他们身边款款坐下来,面上略露抱怨:“其实吃久了,二食堂也没什么可吃的,不过上面的教职工食堂听说小炒很不错。小池,我想去上边要个虎皮鸡蛋,你要不要?”
小池摇摇头。
豆包殷勤的凑上来:“我我我,我去给你端,正好我也突然想吃了。”
嗯,小池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啥时候熟稔上的,互留了呼机号不说,现在豆包是一到饭点就满H大的乱窜,闻诗云出现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
例无虚发!
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烦意乱,小炒的酸辣土豆丝也毫无滋味,还不如和于青吃的最多的一食堂的大锅菜有味道。
他撑着手杖起身:“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