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鸣转去了二班。
于青再见到江河鸣的时候,发现他瘦了不少。
他以前本来就瘦,但还不算过分,现在两颊都有些凹下去。头发也长了,乌杂杂的,该是有日子没洗了,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斑斑驳驳,只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的一双眼睛,黝黑而沉静,在看到于青的时候,终于像是一潭死水微澜,泛起了一星半点的亮光。
于青给他带去了新香皂和新毛巾,带他去学校外的澡堂子洗澡。
他被学校关禁闭这些天,一直没能回家,现在禁闭结束,当然是要先回家一趟。
8过这么颓废憔悴的模样,得好生捯饬捯饬才能回家见父母。
当然,于青是个女生,带男生去澡堂洗澡这种事她拜托的是刘和平。
她从商店买了一身新的背心短裤,让刘和平一并给带去澡堂,好让江河鸣洗完澡后穿。
刘和平暗戳戳的,悄声问她:“这么体贴,你相好啊?”
还不等于青回答,又问:“小池能忍?”
于青:“滚!”
于青一直守在澡堂外,她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看天空渐渐阴暗,起风,然后下起雨来。
秋天的雨总是带着一层又一层的寒意,街道上的人变得稀少,雨水从屋檐下落下来,滴到她脚边,飞溅开来,爬满裤脚。
于青搂了搂肩膀,旁边三三两两的人从澡堂子里出来,头顶还冒着热气,撑着伞,拎着塑料袋,在蓄满了一洼洼积水的路面上蹦跳着离开。
肩上一沉,身上骤然一暖,一件湖蓝色的外套从天而降,落在她肩头,把她冻得有点瑟瑟发抖的身子温暖的包裹了起来。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上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T,刘海被雨水濡湿,打着弯的覆在宽阔的额角。
便是在这样的冷雨天里,年轻人的热力似乎依旧灼灼,透过挨在一起的肩膀,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于青转头觑了一眼,视线刚好抵达他的喉结——脖颈线条流畅,肌理分明,他好像又悄声无息的长大了些,越来越接近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旋即扬起了眉毛:“你跟踪我?”
她被人淬了一口。
“别自作多情,谁稀罕跟踪你。”小池指了指前方拐角的位置,“和松子在那打游戏呢,就瞧见你们从跟前走过去。”
于青想了想,那边的确有家游戏厅的样子。
“这不挺好的嘛,”他懒洋洋的往长椅椅背上一靠,两条手臂搭上去,“处分已经取消了,松子背后也使了劲,让他转去了二班。二班不比五班好?你老同学这是因祸得福了。”
按例,一中每个学年级部的一二班都是尖子班,但这两年省教委不停发文件下来三令五申,不准搞特殊化和尖子班,一中这才浑水摸鱼,表面上各班生源和师资都很平均,但其实还有向两个方向侧重。
例如于青所在的六班,主要是各部门领导家的孩子扎堆,然后班主任王往又是教导主任,配的各科老师也都口碑不错,学生那些做领导的家长们也都满意。
再例如一、二班,虽然尖子生不像以往扎堆,但还是要比其他班级的高分学生要多。
别班也许中考成绩590分往上的有个4、5个,一二班则得有十来个,任课老师也都是资质比较老的更有经验的老师。
所以,一二班相当于隐形的尖子班。
江河鸣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五班转去二班,要说是因祸得福其实说的也不差。
可于青知道江河鸣的性子,他这回这个无妄之灾,光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对他打击相当大了。
而且这两天全国数学联考的分数也出来了,凭江河鸣平时的实力,最起码可以得一个三等奖,三等奖高考可是能加10分的!
但俞安柏食物中毒这事一出,江河鸣的卷子还没出怀姜就被抽出作废了。眼下虽然没事了,可这联考的成绩是补不回来的。
于青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想说没事没事,你明年不是还有机会再参加嘛?!再说了,你再磨练一年,明年肯定一举拿个一等奖回来!不,特等奖!这特等奖可是有名校保送资格的!
不过,当她在看到江河鸣后,这一肚子的慰藉之词,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有些时候,那些看似好意的劝慰,其实是最没用的。
于青忍不住又扭头看了身边人一眼,他完全不怕冷的样子,裸露出的小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肤质光洁,几颗雨滴落在上面晃晃悠悠,两条大长腿大喇喇的伸着,穿的是牛仔裤,牛仔特殊的布料和剪裁,包裹的双腿更显笔直修长。
被她这么这么直勾勾的瞧着,这纯情孩子径自脸色一红,别过脸去,嘴里嘟囔:“看什么看啊。”
便是这最简单的姿态和最简单的衣服,也完全能看得出其优渥的背景和完全无需假于人色的底气,气质果然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看他,再想想方才一路被刘和平领来的江河鸣。
说是天上地下,也不为过了。
果然每个人的出生就已经被被打上了烙记,至于其后能不能翻身,那要看以后的造化了。
于青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踢了他一脚:“你还不走?”
他有点冤枉:“还带赶人的?”
“别杵在这,打你的游戏去。”于青说着便要把肩膀上的外套取下来,“和平他们应该快出来了,谁喜欢碰见你们这种天之骄子啊。”
“……”
她摘外套的手被人按住,大男生站起身:“衣服你穿着,明天还给我就行。”
他伸了个懒腰:“既然这么不受待见,我也就不在这碍眼了。嘿,走了。”
说走就走,这孩子走的干脆利落,跟她打了个招呼,一低头就迈进了雨幕里。
他身上只是最单薄的短袖白T,于青站起来,叫:“你回来,都淋湿了!”
他头都没回,只是凭空摆了摆手,白色的影子跳跃了几下,就隐去街角不见了。
于青无奈,只好重新坐下来。
后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一摸,是一把崭新的折叠雨伞,伞柄还上挂着标签。
再一摸,还有一把,同样挂着崭新的标签。
所以,是他看到下雨,现买了雨伞来给他们送过来……
胸口有什么东西忽然热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很长,她站起来的时候,长长的袖子几乎能拖到膝盖。
于青忍不住低头捏住外套的衣襟闻了一下,满满都是他的味道,浓郁的,极具魅惑的,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热辣,却又觉清新的味道。
指尖揉捏着外套硬茬茬的布料,她忍不住又低头闻了一下。
却是忍不住脸红,忍不住的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