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的蜡烛罩在琉璃的灯罩里面,让洛阳府的大堂变得格外明亮,因为政务实在繁忙,而新上任的权知河-南府又颇为强势,所以今天官老爷们工作起来也都格外的认真,天都黑了也没人下班,在门口站岗放哨的胥吏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却也只得苦苦的熬着。
押司将整理好的公务端上来,见府君大人正靠在椅背上出神,似乎神游物外的在想些什么,便特别懂事的将文件放在桌上,麻利的分类了批完的和没批完的,然后踮着脚尖就走了。
府君大人保持这个发呆的姿势,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事实上孙春明现在的脑子真的很乱,刘涛走了之后,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就再也绷不住了,此时恐怕随便一个什么人,也能在他脸上看到迷茫。
刘嶅虽然是他的判官,但他相信,赵普肯定也就到此为止了,动自己,他应该还没那个胆量,那就不是交手,而是你死我活了,况且孙悦那头多少也会有一些面子。
可是,就算这事儿真跟自己没关系,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呢?他这个上级难道真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么?办他个失察之罪难道有什么毛病?他毕竟是刚从权知开封府的位子上退下来,说这事儿他毫不知情,谁信?
他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在发愁,反而是有些忧心于朝堂上越来越变化莫测的局势,说句装哔一点的话,他此时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先天下之忧而忧。
一直以来,赵普和赵光义虽然不合,但两人起码都还克制在吵架和争功的范围之内,如果赵光义不是皇弟的话,恐怕跟普通的政见不合不会有什么差别,起码没上升到因人费事的党争那个地步,而且大多也都是赵光义出招,赵普破解顺便反击。
现在,这赵普是要主动让战争升级啊!
那么,他穿越以来做的这么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大宋现如今已经是政令三出了,如果闹到激烈对抗的地步,这朝廷到底要乱到什么程度?
在升级版的二相斗之下,各方的亲信势力皆成了彼此欲处之而后快的对象,他们父子俩又要如何自处?
想着出神,突然问道一股浓烈的花香气,一双娇嫩的素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回过头,却是小妾刘欣。
“你怎么来了?”
“见老爷迟迟不归,想来是公务繁忙,特意做了碗参汤给老爷端来,补补精神。”
孙春明闻言不由笑了一下,接过来放到一边,只是道:“来的正好,给我揉揉吧,心里烦的厉害,想得脑仁都疼了。”
“如今洛阳发展的很是顺利,少爷更是在前线再累破国大功,人人都来跟老爷恭喜,怎么反而老爷看起来不但不喜,反而心思沉重?可是因为那刚刚进门的刘涛?”
孙春明笑道:“没什么,小兔崽子为国立功,我自然是与有荣焉,只是如此一来,那晋王殿下恐怕会更加疑我,这时候那赵普派人过来说三道四,难说其中没有挑拨离间之意,我这是为晋王的心思而忧虑啊。”
“怎么会呢,天下人谁不知道,您是晋王殿下最看重的人,就算之前有过些许不愉快,但现在不是都和好如初了么,晋王殿下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您,谁还能离间得了您二人的关系?便是因为少爷的事,有些许闲言碎语传出来,以晋王殿下的英明,自然也是能有所分辨的。”
“啊,但愿如此吧。”
说着,孙春明端起参汤,感受了一下温度正好,便一口饮尽,果然舒服了许多。
“老爷,可是因晋王殿下以前照拂过我,所以对我始终心有提防,不愿意与妾身说实话么?”
“嗯?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这么想。”
刘欣突然跪下道:“老爷,妾身自幼孤苦,确实曾受过晋王殿下的照拂,可既然现在嫁给了您,就是孙家的人了,又怎么会做出那吃里扒外的事情呢?您说您没这么想,可在妾身开来,您却是一直这么做的,妾又不傻,老爷,晋王殿下从来没有让我跟老爷打探什么消息,妾跟从前的旧人也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孙春明闻言不由更是心烦意乱,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个?”
“因为妾身入府这几年来,看似老爷对妾身宠爱,实则却处处防备,妾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现在咱们人在洛阳,晋王殿下远在百里之外,难道老爷还是不能相信妾身么,老爷,妾的心,始终都是在您身上,在咱们孙家身上的啊。”
看那刘氏梨花带雨的模样,孙春明心肠不由就是一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进了他家门数年的枕边人了。
拉起了她白嫩的小手,扶到了椅子上,叹气道:“我对晋王殿下并无任何二心,你是间谍也好,不是也罢,我又怎么会因此而疏远你呢,只是之前确实有些事情避讳了你,不成想却让你多心了,其实不过是不想让你个妇道人家,平白替我们心烦罢了”。
“老爷……”
“悦儿这个孩子啊,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主意正,有原则,人人都说他聪明,可是在我看来啊,却是个十足的傻子,刚才那赵普的小舅子过来,却有几分拉拢之意,我之所以烦闷,也不是要犹豫是否投效赵普,你说我作为晋王殿下支使出身的一个人,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啊。”
“那老爷是在想什么?”
“我想的是三大王”
“三大王?”
“是啊,小悦认了赵普当师父,师徒名分是解不开的一个死结,也怨我,当初他拜师的时候未曾想过这一日,如今眼看着战事就要升级了,从单纯的政见不合变成真正的党争,以我对赵普的了解,此人要么不出手,出手则必然会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那刘判,我看是一定要死的,你说,晋王殿下这样的人物,能做到挨打了不还手么?可这么斗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斗到我们父子俩身上?小悦年不及十四,便已是板上钉钉的枢密承旨,说实话早已经过了需要贵人提携的阶段了,我在想,怎么能让我们父子二人,从这个旋涡中跳出来?”
“所以您想改投门户?”
“三大王从不曾结党,谈何门户?我自然还是站在晋王殿下这一边的,只是若能借三大王之手,远离朝中是非,岂不是省的我们父子难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