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定叮叮当当的响着,带着杨改革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午后,杨改革才‘抽’出一些空闲出来一趟。
午后的阳光有些火辣,杨改革坐了一阵马车,也觉得有些热了。
“管家,找个茶楼,歇息一下吧,另外,把黄宗羲找来,朕有话要和他谈……”杨改革淡淡的吩咐道,有些事,已经在布局了,已经推动到一定的程度了,却需要挪动下一步棋子了。
“小的明白!”王承恩立刻答应道,这火辣辣的太阳下,确实是不适宜到处跑,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比较好。
……
杨改革上茶楼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
喝了一盏茶,对着窗外发呆了好一阵,黄宗羲才到。
黄宗羲是很惊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皇帝陛下,皇帝在这种不起眼的茶楼里见他。
“臣……”黄宗羲稍稍的迟疑了一阵,立刻惊异的行礼。
“……这是外面,倒是无需如此大礼,免得泄‘露’了行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在外面有个别名,姓杨,名改革,字百度,太冲称呼我百度兄,或者杨兄即可……”杨改革笑着说道,阻止了黄宗羲行礼。
黄宗羲立刻止住了行礼,硬生生的喊了一声:“……在下见过公子……”,叫杨兄,叫百度兄,黄宗羲实在是叫不出口。
“坐吧,在外面,无需太过拘束就是……”杨改革笑着说道,示意黄宗羲坐。
黄宗羲一脸的局促,小心的坐在了杨改革的对面。
杨改革亲自动手,给黄宗羲倒了一杯茶,接着问道:“……这次分到哪里去支教?”
黄宗羲被这突如其来的恩赐‘弄’得手忙脚‘乱’,连忙答谢,却又不敢行大礼,甚是局促。
“……回禀公子,分到了湖广……”黄宗羲局促的回答道,前些日子国子监,进京赶考的学子们打架,他就是带头者之一,按照惩罚,他得到外面去支教一年,如今这支教的地方,也算是分下来了,却是分到了湖广。
“可怨我惩罚得过于重?不留情面?”杨改革倒完了茶,示意黄宗羲喝茶。
黄宗羲更是局促,得皇帝亲自倒茶,这份礼遇,实在是难以形容,即便是当朝的大员们,只怕也不能轻易得皇帝的这份礼遇,可他却得了,这份恩遇,实在是太大了,原本就有些局促,如今却是越发的局促了。
“……回禀公子,小的万万不敢这么想,打人是不对的,打架是不对的,既然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黄宗羲连忙说道。
杨改革看了看黄宗羲,看着有些慌‘乱’而局促的黄宗羲,又说道:“可知我为什么罚你去支教么?”
“这……回禀公子,不知……”黄宗羲想了想,道,很是疑‘惑’。
杨改革思索了一阵,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个暂且不提,先说说你们是为什么而起的争执吧……”杨改革没说为什么罚黄宗羲去支教,转而是说起了这个事。
“回禀公子,却是为了读书之争,为了圣人的理论而争,为了陛下的理论而争……”黄宗羲立刻答应道。
“哦,为读书?为圣人?为陛下?能说得具体一些么?”杨改革说道。
“回禀公子,还是那个问题,天下人都读书,到底是好是还是坏事,到底是可行还是不可行?在下这一方的同学们倒是认为可行,对面的却认为是天荒夜谈,是不可能,也无法实现的,故此,两边一直以来就争执得厉害……”黄宗羲说到了自己一直在为之努力的事,整个人就镇定下来了。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和皇帝面对面的谈话。
面对黄宗羲的侃侃而谈,杨改革没有打搅,而是任黄宗羲继续说。
“……除此,就是陛下的人需儒该如何解的争辩,陛下说以人需为儒,故此,儒当以解决人需为己任,人所需要的,即使我儒者要努力的……,公子,这个争论,也是由来已久,他们则认为,人的‘欲’望无限,故需求也无限,故为无限的‘欲’望倾尽心血,着实不该,该存天理,灭人‘欲’,也就是灭人需,不该将无限的需求和‘欲’望作为儒家追求的行为准则,只有存天理,灭了人‘欲’,这天下才能太平,……人‘欲’难平,故不该以人需来解儒字……”黄宗羲开始细细的讲解这些东西。
“……最后就是关于圣人的……”黄宗羲说到这里,却不敢说了,圣人的言论他以前是不敢怀疑的,可如今,他却是不那么相信了的,事实也好,还是皇帝叫他争的人需也罢,几乎都是对圣人的否定,他对圣人已经产生了怀疑,但这怀疑却不敢说出口,得罪了皇帝,皇帝可以不追究,可说圣人的坏话……,这后果,他得仔细的考虑。
杨改革听了,以手指有节奏的轻轻的敲击着桌面。
“那以你看,天下人读书,却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有可能还是不可能?”杨改革问道。
“回禀公子,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从来没有哪朝那代能敢想敢做如此之宏伟的事业,也唯独当朝能做这种事,人人都读书,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了……”黄宗羲立刻说道。
“嗯,那卿家可想过,人人都读书的后果?以前是大家都不敢想,无法做,如今却正在做了,却是可以考虑一下人人都读书的后果……”杨改革接着问道。
“……这……,人人都有书读,则天下都圣人‘门’徒,天下再无白丁,我大明当是了不得的盛世……”黄宗羲的眼睛有些闪躲了,不敢面对皇帝的眼睛,这个问题,如今也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却是一个不能,也不敢直视的问题。大家都是圣人‘门’徒,都是儒家的子弟,那家家户户里的佃户,下人们,奴仆又该如何相处?这个问题,已经逐渐的浮出水面,成了整个大明朝士人不得不面对的事,这个事现在算是一个无解的事,成了压在大明士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日后必定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这块大石头也越来越大。
“……我记得前些日子和衍圣公闲聊,也谈到了这个问题,那时候,我还打趣衍圣公,都是圣人‘门’徒了,他们家又是圣人后裔,这圣人后裔奴役、压榨圣人‘门’徒,是不是很有意思?……太冲无需回避和躲闪这个问题,这却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不是吗?”杨改革笑着说道。
黄宗羲听了杨改革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实在是太赤‘裸’‘裸’了。
“……在下……”黄宗羲已经坐不住了,这话,实在太诛心了。
“起来吧,这个话,你知道了就行,不要到处传就是,告诉你,是想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个事,是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无法回避,也无法躲闪,不是吗?”杨改革虚扶了扶黄宗羲。
“谢公子……”黄宗羲冷汗淋漓的起身,这话实在是太重了,这关系到了帝王根子,否定这个,就是否定帝王的根基啊!皇帝这是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黄宗羲脑子里一片空白。圣人后裔奴役和压榨圣人‘门’徒啊!这是多么尖锐的一个问题?人人有书读的后果就是这个?
“是不是逻辑很‘混’‘乱’?矛盾是不是很尖锐?”杨改革笑着问道。
黄宗羲脑子一片空白,满脸的虚汗,目光空‘洞’的望着杨改革,半响才稍稍回过一些光彩,连忙答应道:“……是,回陛……公子,小的确实很‘乱’……,确实尖锐……”
看着不知所措,目光空‘洞’的黄宗羲,杨改革又笑道:“……是逻辑‘混’‘乱’,当然,太冲你的心也‘乱’了……,是矛盾尖锐,是时代发展的矛盾很尖锐,到了必须要调和的地步……”
“……逻辑‘混’‘乱’……?是时代发展的矛盾?……”黄宗羲依旧是目光空‘洞’的念叨着,似乎这满身的神采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是的,人人都读书是圣人向往,是圣人毕生的理念,也是圣人之所以是圣人的原因,万世师表也不是白叫的,但,实际情况就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了,这个愿望却有是残酷的,和如今所奉行的某些东西有着极大的冲突,比如就会出现圣人后裔压榨奴役圣人学生的事,这就是逻辑上的‘混’‘乱’,我想,圣人可能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残酷的结果……”杨改革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轻松的说了出来,却没什么负担,理念的不同,让杨改革没有多少顾忌。
黄宗羲的脑子再一次一片空白,长到这么大,今日脑海所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他以前所奉行,所理解,并且为之奋斗的世界垮塌了。
“……其结局就只有一个,要么是圣人错了,不该向往人人都读书,也不该说有教无类,也不该坐这个万世师表的位子,也不该将人人都读书说成是天界佛国一般美好,因为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做到,是骗人的把戏……,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如今这世道错了,如今奉行的某些东西,违背了圣人的理想和言论,和圣人的初衷不符,要改正……”杨改革将这其中的问题,一一的剖析给黄宗羲听。
黄宗羲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圣人错了?圣人不该做圣人?还是如今的世道错了?改如今的世道?这种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只怕此时他已经打将上去了,可对面坐的却是如今的圣上,却是如今的皇帝,他无法,也不能,也不敢这么做,剩下的,就只有无助的彷徨了。
“这个问题,是读书之争的根子问题,想必你们争也争了,但不可能像今日我说得这么透彻和完整,是不是?”杨改革带着笑意说道,思想方面的启迪,必须有人去引领,必须有人来引导,虽然自己定了孔胤植来做这个事,可孔胤植却并不那么好用,也有了一定的年纪了,还得给他找“接班人”,还得给他找后来者,思想领域的启迪,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可能要数代人去完成,自己确实有必要再朔造一个思想的“启迪者”。这也是杨改革今日把黄宗羲找来的愿意。
黄宗羲的脑子继续一片空白,听了皇帝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在下惶恐,懵懵无知,还请公子解‘惑’……”黄宗羲又跪下来,求助道。
“……这就需要从人需上来解了,太冲若是仔细认真的研究这人需,自然会有所得……”杨改革继续说道。
“人需?……”黄宗羲脑子依旧一片空白,跪在地上,直立着身子,喃喃的问道。
“是的,人需,若是以人需来解这个问题,则一切就明了了……”杨改革继续说道,为了给这个思想的启迪者开导,杨改革也没少动脑筋。
“……还请公子指点……”黄宗羲直直的跪在地上,虔诚的求教着,这却不是给皇权跪,却是给知识跪的。
“这个问题,又涉及到了人需的层次问题,除去呼吸,吃饭穿衣住房,人肯定还有更高层次的需求,比如读书是不是?”杨改革问道。
“回公子,是的,若是家里有余钱剩米,几乎家家都是要送子弟读书的,以期望博得一个功名,好光宗耀祖……”黄宗羲说道。
“是了,这就是人需,吃饱了,穿暖了,有房子住了,自然要考虑更高层的东西,自然想要更多的东西,自然要用更多的东西,你说这有错吗?”杨改革问道。
“回公子,这……”黄宗羲想了想,更‘迷’‘惑’了,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啊……
“这么说吧,刚才听你说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好像是说不该追求人需,好像是说这人‘欲’就是人需,该灭对吧?”杨改革问道。
“回公子,是的,那些人把陛下的人需比喻成了人‘欲’,认为是需要禁止的东西,不该提倡,只有灭了‘欲’望,百姓才能安安稳稳的遵纪守法,国家才能太平长久……”黄宗羲说道。
“……若是他真的灭人‘欲’,,那他就该吃饱穿暖了就什么也别干,在家里呆着就是,干嘛要读书?干嘛要考功名?”杨改革说道。
“……这……”黄宗羲茫然的说道。
“……他读书了,有学识了,有功名了,当官了,变成了人上人了,可他却说灭人‘欲’,灭别人的人需,让别人不要想着读书,不要想着更好的生活,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虚伪?若是按照他自己的理论,他自己就不该读书识字,就不该考功名,就不该有偌大的名声,是不是?”杨改革继续忽悠着。
“……这,公子,这似乎是有道理的,这确实是有些虚伪了……那就是说,以人需的层次来判断,呼吸,饱,温之后就会有读书这一类的需求,这是天理,是不应该禁止的,所以,人人读书是对的,公子,不知在下说得可对?”说到存天理,灭人‘欲’的问题上,黄宗羲明显有自己的想法,这套说辞和理论的推崇发明者干的那些龌龊事,对于读书人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对他们那一套说辞和理论嗤之以鼻的人不在少数,黄宗羲对这一套理论却是不怎么感冒的,一直就很排斥,对皇帝的说法,也是很能理解的,当下就直接说这套理以及人虚伪。
“说得是,从人需的层次上来说,最基本的呼吸之后就是温饱,这算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也是无法抹灭的需求,这些需求就是天理,任何忽视和无视这个天理的,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轻则个体死亡,家庭败落,重则国家糜烂,百姓遭殃,所以说,人需是无法否定的,只能尽量满足人需才是正途,自然的,在温饱之上,满足更高层次的人需,也是正途,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坏事……”杨改革说道。
“……当然,限于能力有限的问题,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或许现在暂时无法真正的做到人人都读书,但,这个逻辑却是没有错的,任何一个事物都是从无到有慢慢来的,上古时候能读书识字的人有几何?到圣人的时代又有几何?到汉唐,到宋,这读书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贫寒之家若是有恒心和毅力,也是可以获得读书的权利的,到如今这个人人读书,却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是么?”杨改革忽悠着。
“……公子所言甚至,听公子一言,心中‘迷’‘惑’去了大半,也就是说,读书是没有错的,人人都读书也是没有错的,圣人也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很多人不愿意让人人都读书,他们自己读书之后却又要求别人灭人‘欲’,灭人需,这是不合理的,这是违背天理的,公子,该灭人‘欲’的是他们,该灭人需的也是他们……”黄宗羲似乎是想通了一些东西,说道。
“说得不错,所以说,如今有些东西,已经不适应这个世道了,需要改进,而改进的切入点,自然是将这人需论发扬光大,让人人都理解人人都读书是人之所需,是天理,是正途……”杨改革努力的忽悠道。杨改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如今的变革,之所以还能进行下去,很大程度上都是靠自己极高的威望,几乎一贯正确来压制着的,这种形态是很危险的,一旦威望出现折损,一旦一贯正确出现错误,变革可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反弹,或许忙了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杨改革知道,改变这种态势的办法就是引导思想上的变革,引导和培养更多“志同道合”的具有相同思维方式的人来共同努力,有了更多的人推动,有了思想上的认同,有了思想上的改变,大明朝的变革,才可能真正的实现,否则就是人亡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