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篇喊打喊杀的邸报,居然有半数以上文章都是出自东林党人之手,特别是头版头条,更是出自刘宗周之手,这个打击,让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的乔允升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惨叫几声明火执仗之后,向前一跌,晕死过去。
原本乔允升还觉得,即便是东林党分裂,但是,也至少会看在曾经同是东林党的份上,能保持沉默,这样,没了勋贵和将‘门’的帮助,他在朝堂上,或许还能挽回些什么,稍稍‘逼’皇帝做些让步,他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可如今,无情的事实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东林党们”不仅没有看在以前同是东林的情分上保持沉默,更是反将过来,将东林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刘宗周那篇“七可杀”还算说得算中肯、中立的。不少前“东林党”更是大倒东林党的黑幕,大倒盐商的黑幕,将盐商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将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东林党是什么德‘性’,乔允升自己明白,东林党或许没有多大本事干正事,但是说到党争;说到怎么放嘴炮;说到怎么同党伐异,那绝对算得上还行家里手,绝对算得上是专家中的专家,有这样多前东林党站出来跟他们现在的东林党斗,有这样多前东林党揭他们的黑幕,掀他们的老底,有着那样多烂事的东林党名声会彻底烂臭,他们这些本已处在绝对下风的人,是绝对没有任何赢的希望的,而且会输得更惨,皇帝或许还是个正人君子,做事还有几分情面讲,还有底线,可那些人……,那可是推倒了踩上一万脚还不罢休的主,当真是兴也党争,败也党争。
乔允升这一跌,阻拦杨改革推动历史变革的最后一丝障碍,也随之烟消云散。
在众人惊呼和推搡中,乔允升悠悠的醒了过来,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散了吧……”随即,推开众人,朝着皇帝,公公正正的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朗朗跄跄的走了。
还跪在那里的大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情景,都不知道为什么乔允升看了邸报之后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看乔允升朗朗跄跄的走,有的人,还指望着这位尚书能来个头撞太庙的好戏,可直到乔允升拐过太庙的‘门’脚,也没任何动静。
杨改革看着乔允升大叫了几声“明火执仗”之后跌倒,又见乔允升公公正正的磕头,又朗朗跄跄的走了,并没发生什么意外,知道这个乔允升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自此,官僚阶级和盐商之间的关联,被自己彻底的割裂了,此时再去办盐商,那盐商真的就只有几个商人了,没有官僚阶级参杂在里面,以国家机器去办几个商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在天下一片喊打声之中,谁也不敢沾染盐商。
当然,杨改革也知道,乔允升最后那一跪,彻底的放弃了阻拦自己,也代表着自己和他达成了某些默契,自己也也默许了一些底线,也需要保守一些底线给乔允升这些人。
这也是杨改革拿邸报给乔允升看的原因,有那样多东林党“反出”,凭着他们对东林党底细、内幕的了解,凭着他们党争的丰富经验,将已经处于绝对下风的乔允升一伙东林党斗倒,斗垮,斗‘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斗成天下毒瘤,是绝对没问题的。而杨改革以及帝党却只要坐山观虎斗,根本无需参与任何“东林党”之间的战斗,就可以坐看乔允升一伙输得干干净净,同样可以达到任何目的。
不过,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来说,杨改革却并不希望这样做,尽管以“东林党”斗东林党很爽,以党争克制党争很爽,可历史告诉杨改革,党争不是个好东西,必须克制,必须压制,党争并不应该成为一个武器,以党争赢得的胜利,有着诸多后遗症,作为一个皇帝,更应该做的是压制党争,限制党争。无节制,无法克制的党争,最后害的,只有这个帝国,只有自己,所以,杨改革放弃了放任党争无限扩大的路子,改而达成某些默契,换取最后一丝官僚阶级和盐商之间关联的割裂,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乔允升这些人保留一些最后的底线,仅此而已。可能介于自己一项良好的信誉和形象,乔允升并未犹豫,干净利落的将这最后一丝机遇把握住,达成了某些默契。要是放任今日邸报上那些“东林党”去斗争他们,他们可绝没有自己这般“温情脉脉”……
看着乔允升的离去。杨改革感慨万千,自从当皇帝以来,最难办的一件事,终于办到了,自此,官僚阶级和盐商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被自己一一斩断,盐商和官僚阶级被自己割裂成两个部分,办盐商的结果已经出来,只剩下一个过程需要走,重新改盐课,也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走吧……”杨改革感慨万千的说了句,也走了。
乔允升的离去,让仅有的这些还跪在这里的人,显得更加的渺小,乔允升那莫名其妙,让人看不懂的朝着皇帝的三叩九拜是什么意思?那邸报上又有什么玄机?更多的人开始抢着看那邸报,希望从这邸报上找出蛛丝马迹。
更多的人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开始不断的离去,有的人离去之时,也学着乔允升,对着皇帝离去的地方三叩九拜;有的人哭泣;有的人则是更加的茫然;有的人,则是一副更加的绝望。
崇祯元年末,大明朝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对决,以皇帝退位为契机而开始,以皇帝赢得办盐商,改盐课的胜利而结束。随着事件的结束,历史,也将翻开一个新的篇章。
……
……
几日后。
这是杨改革入住太庙之后头一次上早朝。
今日早朝的感觉,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大臣们看自己的目光,多带着敬畏,不再似先前那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经过了这场殊死的搏杀,再也没任何人敢小瞧皇帝。
“今日可有事要奏?”看着下面敬畏的大臣们,杨改革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了,缺少了些斗志,与人斗其乐无穷,没人和自己斗了,这乐趣也少了很多啊!
“启禀陛下,这两日有大批官员上奏本,斥责盐商无耻,要求严查、催缴盐商拖欠的盐课,并且尽快查明盐商通虏案。”首辅施凤来立刻第一个站出来,这次大对决,以皇帝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他作为帝党,作为首辅,他可是立过大功的,气势变得更加的强,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响亮了许多。施凤来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可以站这样直。
“嗯,知道了,既然诸位都要求追索盐课,查办盐商,那诸位看看,该怎么办?”杨改革有些索然无味的说道,这事就是预先安排好了的,不过是在朝堂上走过过场罢了,如今在这盐商,盐课的事上,谁还敢反对自己?恐怕立刻就要被海一般的弹劾奏疏淹没。
“回禀陛下,臣以为,该派出钦差南下,专责追索盐课,查办盐商。”立刻有大臣摆出了处理事情的老三套,钦差,钦差,再钦差。
杨改革头一次觉得,这派钦差,或许也是个不错的规矩。
“启禀陛下,臣有疑问。”韩爌这回,也是小心翼翼,小声气的说话,和以前说话的口气完全不一样,以前动不动就是不妥,不行,现在,倒是要征求,询问皇帝的意思了。
杨改革还是头一次看到韩爌在朝堂上如此“低声下气”,笑道:“阁老有何疑问?”
“回禀陛下,追索盐课派出钦差无可厚非,不过,这查办盐商,臣以为,既然晋商和盐商都事涉通虏,理应将两案合二为一,先前已派出三法司的人去山西办案,已经有了一个查办通虏案的了,此时再立一个,会不会有些重复之嫌?”韩爌尽量将话语说得轻巧些,以免给皇帝一个“持强”的印象。
杨改革半天没习惯韩爌的改变,还在适应,下面的官员就开始为皇帝争辩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并无不妥,虽然晋商和盐商都事涉通虏,晋商通虏也已经‘交’三法司去办了,可这山西和江南远隔几千里,如果依旧由这些人去办案,这来回得耽误多少时日?必定导致办案效率低下,陛下,如今盐商亟需查办,又怎么能等那样长的时日?如此拖拖沓沓,岂不误事?”户部尚书毕自严立刻站了出来,作为帝党,自然不会让路线偏移了皇帝指定的方向。
“嗯,有道理!那卿家以为该如何办?”毕自严的话一说完,杨改革就赞扬了一句。
韩爌见皇帝口出赞同的话,抿了抿嘴,将话吞了回去,皇帝既然有了主意,那就不该再拂逆皇帝的意思。
“回禀陛下,臣以为,盐商通虏案,案情涉及广大,案情及其严重,非得有德高望重之重臣去办不可,再则,应该秉承从速的原则,否则,时日一久,则容易生变,盐商得了消息,怕是要转移,湮灭罪证的,到了那时,不利于查办,再,如今仅仅是锦衣卫前去先行办案,如果没有重臣坐镇,臣怕……,再,明年开‘春’大战在即,亟需盐课来支撑,臣以为,应该尽一切可能尽快催缴盐课,否则,如果拖累了朝廷抵御外贼,岂不是如了东虏、盐商们的愿?”毕自严力促以最快的速度催缴盐课,查办盐商,突出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杨改革好笑,这就是一出戏,最快?什么叫最快,不管是什么人,用什么速度,他也不可能比七百里加急送信到江南让徐光启当钦差查案快,那个大臣能日走七百里?不颠死他才怪。
“诸位可有疑议?”杨改革装模作样的问道,很多大臣都是敬畏的看着皇帝,远不似先前那般敢冲撞皇帝,静静的等着皇帝圣裁。
“既然没疑议,那诸位卿家,谁愿意去?”杨改革很“无聊”的说道。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皇帝让大家举荐,大家也都举荐了几个人。
不过,显然,肯定有人反对,不是说这个不够快,就是说那个太老,要不然就是不够德高望重。
杨改革听了也是好笑,要得德高望重,莫过于一个老字,要老家伙们以最快的速度去江南查案,这一天走一百里还是三百里?还是七百里加急?这明显就是搞笑。
“启禀陛下,臣以为,有一位现成的人,符合陛下要求的最快,德高望重,且办事老成。”一个官员说道。
杨改革问道:“那位?”
“回禀陛下,徐阁老如今不是正好在江南么?徐阁老主持过百万移民,又是阁老,德高望重必定无错,如果陛下以七百里加急将圣旨下到徐阁老手中,岂不比再派钦差过去快?再让南京刑部等各衙‘门’协助,查办盐商,也差不多了。”这个官员很“体贴”的说出了杨改革最想听的这个。
“喔,这也有道理,派人过去要的时日确实太久了,如今办盐商在即,实在不宜久拖,倒是适合以七百里加急将圣旨直接降到徐师傅手中,徐师傅可立刻直接查办盐商案,这倒是不错,有道理,有道理。”杨改革装作一副找到好办法的模样。
大臣们看得那个……,这戏演的那个假!谁不知道这就是皇帝您自己的意思?不过,确实也有道理,没那个家伙能每天奔‘波’数百里,每天一百里,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每天一百里,到江南,得要差不多二十天左右,二十天,那可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启禀陛下,臣有疑问。”韩爌继续装反对派,他存在的道理就在于皇帝不想朝堂之上,任何一党独大,所以,即便是如今东林党分裂,惨败,却依旧有一席之地,当然,前提就是他这反对党的角‘色’要装好,既要给皇帝一定的压力,又不能坏皇帝的事,所以,这口‘吻’也就变了许多。
“哦,阁老请说。”杨改革笑着说道。
“回禀陛下,徐阁老不是司农司的移民钦差么?如果改为查案钦差,那这会不会误陛下的大事?如果不改,查办盐商责任重大,都将重担压于徐阁老一个人肩上,臣怕徐阁老吃不消啊!请陛下怜悯……”韩爌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并无不妥,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移民之事,以暂时空闲下来,徐阁老刚好可以得空去查盐商案,待查办盐商完成,再去办移民,也完全可以,在则,司农司不是还有两位副钦差么?臣以为,徐阁老办盐商案,再好不过,何况,这盐商本就是拖欠的移民款,‘交’给徐阁老去办,也并无不妥……”这个官员立刻辩驳道,说得头头是道。
杨改革笑了,这朝堂上,简直就像是彩排好了的一样,按照既定的流程走。
“嗯,有道理,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问么?”杨改革小小的鄙视了自己一把,装模作样的问道。
“恳请陛下圣裁!”
众臣连忙把脑袋低下来,这样明显的东西还看不出来,还在朝堂上‘混’?皇帝摆明了就是要抄盐商,摆明了就是要动盐课,自然得派个靠得住的人,徐光启自然是皇帝考虑的首选。
“既然都无疑问,那就下旨吧,着徐师傅为催缴盐课,查办盐商钦差,司农司移民钦差也一并兼着……”杨改革很快就圣裁了。
许多官员见皇帝圣裁徐光启去催盐课,办盐商,也松了口气,如今盐商是死定了,也必定要牵扯出一批官员来,皇帝派这个徐子先去办这件事也好,起码徐子先不是什么酷吏,是个文臣,是个老人,也是个好人,办事也不会太过绝情,很多事都可以通融和留有余地,如果真的从北京城派个钦差过去,按照钦差的作风,赶到江南查案的时候,怕真的黄‘花’菜都凉了,落在锦衣卫手里,还有个好?也只有尽快的派个文臣坐镇查案,才可以束缚住锦衣卫,否则,江南都不知道要给锦衣卫拆成什么样。速度对大家来说,都很重要啊!
“陛下圣明!”这回,大部分大臣都是出自内心的觉得,皇帝的这个决定不错。
杨改革受了一阵马屁,好不自在,又才开始处理政事。
“还有那位卿家要奏事的?”杨改革被大臣们拍马屁拍得舒舒服服的。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礼部尚书何如宠道,何如宠也是东林党,今日的颜‘色’,也不似往日那般“嚣张”,小心翼翼的说道。
“哦,何事?”杨改革问道。
“启禀陛下,山西代康王上奏,言愤于盐商无耻,羞于同盐商共持盐引,耻于借盐引获利,自愿将全部窝本献出,以示和盐商誓不两立,以示清白,以尊陛下,以护大明社稷……”礼部尚书将奏本的大意说了出来。
众臣一听,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果然是个算无遗策的主,连藩王们也没放过,如今这代康王急急忙忙的上奏疏说‘交’还窝本,不就是皇帝成热打铁,要改盐课么?这回输给皇帝,输的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