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落的日子,笃慎甫在我们众人的见证下,将那青绿色的灵石交还给了基幸。
可能是所谓的时机未到,基幸同先前无甚区别,甚至看着灵石一脸漠然。
可我比较纠结,若他也被卷进此事,我多多少少有些良心不安。
所以我决定跟他聊一聊。
“玲姑娘先莫要去寻公子才好。”冉弥抱着一盆茉莉花,将我拦在厢房之中。厢房之外,雪景自然得很,也刺人得很。
我不解,冉弥一向不会阻止我的行动,何况此时我身体已大好,想去见基幸,不过是有些事情亟待解决罢了。
冉弥似有话未说出,见实在拦不住我,便只好作罢。
说是基幸在榭槠绱的大门处,我带着一团疑云赶去,远远就望见黄绿色的背影,我轻踏往前,正思量着如何开这个话题,入眼却一身粉红…一粉衣女子在基幸怀里沉沉睡着,他的手指抚在她的脸颊,亲昵如日月。
一时间各种滋味都打翻在味蕾上,眼见他急匆匆抱她转身,我手指冰凉,扶着绱门的臂腕轻飘飘地抖动。我躲在门后没有出声。
我有预感,那女子的故事会深深影响我的故事。
待他们入了后院,我才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除去一时间的失神,那女子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或者,跟我有些相像。
可我未曾见过她,是哪儿的因果?
而且,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这些天沉静下来,心中的感情却越发混乱了。我晃了晃脑袋,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咚地一声,不知谁敲在我的头顶,我下意识捂了脑袋,抬头一看,一串白布包裹的蜜糖葫芦对着晶蓝的印记,他望着我,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夺了糖葫芦要跟他算账,他笑嘻嘻地说:
“你妹妹说你三寸心处伤了极致,问我可有解决的方法,我不解,因缺了甜味便伤了三寸心?你未免太过脆弱了吧。”
“胡说八道,我妹妹一向不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定是你瞎掰的。”
陆一函挑眉玩笑道:“哦?是吗?”随即又换了张严肃的表情,坦然开口,“那块玉石,你打算怎么做?你若想留下来,那颗玉石就必须暂时封存,基幸的身份我也会帮你暂时隐瞒,但是,到最后是生是死皆有天命。但你要知道,有些事耽误不起时间。”
我需要仔细想想。可所有事情都不是按照我的期望发展的。
譬如…
第二日初晨,刚迈出小屋,便见到基幸坐在萄藤下,神色却是不一般地陌生。
一时间我心中慌乱,却不知为何慌乱。
他见我出门,便起身相迎,似乎就是在这儿等着我。
“眼见和姑娘近来身子大好,基幸心中甚是安慰。可月琅失了记忆,怕是要留下来,好生休养一番。可能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能周到地照顾和姑娘了。”
我思量着那句月琅甚是亲昵,叫我却从来没有撇下姑娘二字,如今也越发疏远,即便是说着客套话,也是心不在焉着。
如今这场景,倒像是一场变相的逐客令?以表示,前段时间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遇见了这位月琅,才发觉真正该以诚相待的是她?
是我的错,不该因着十年前的事认真计较当。
“幸哥哥言重了,玲儿感激不尽,叨扰多日,待送走钺玺,我们一行人也该踏上旅途了。”
他没有答话,只是沉寂着,轻点了头。
我转身回了厢房,原先出门想要做的事情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接了钺玺送的衣物,待送他离开后,我们,不,我一个人离开。
我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到地上,冰冷的地面坐着,有些太过寒凉了。
我不是在赌气,我只是,想逃避一下理理思绪。
颖儿说我真正喜欢的是陆一函,可基幸的事…我很愁。
明明那么多事没有完成,我却依然纠结儿女私情。
啪地一声,我给了自己一巴掌,是时候好好考虑清楚了。
月光静静,我裹上小包裹,偷偷摸摸蹭到颖儿他们那对新婚夫妇的窗前,只听月凌风恭恭敬敬地给我妹妹送上一碗银雪羹,颖儿再恭恭敬敬地回一句谢谢她的夫婿。
他们这样相敬如宾的感觉,真好。
其实像我跟陆一函,打打闹闹的,也挺快乐的,是我走错了方向。
转个弯,这么巧,是基幸的房间,旁边那间,已经划给那位月琅姑娘了。
门大开着,透出了基幸的声音。
此时的我,却没了偷看的兴趣。
我往藤帘那边挪去,转身看去长廊那一边的房间,晃动的烛火映衬在窗子上两个人影,看不清是男是女,却在重合,那是,陆一函的房间。
我心中大惊,不敢看,告诉自己与我无关,匆匆离去。
夜深人静,月朗气清,我踏着幻影之术飞快出了绱门,却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纵使走到了小巷,那股气息依然顽强,仿佛,是故意让我知道的那样。
太过分了,以为我傻吗?
我向后划过去玉笛的灵气,却从右侧的城墙上生生翻下来一个醉鬼,慵懒的身姿,凌乱的发丝,他们的笃大哥。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我怒不可遏地拿玉笛指着他。我还未寻他的不是,他却要来找我的麻烦。
“你这丫头好不讲理,我在屋顶喝酒,你跑来闹得附近不得安宁,还要怪我?”
“我只是出来散步…”
他上上下下看得我浑身别扭,而后一脸疑惑道:“散步?可见陆兄弟还是宠你,不管你偷偷摸摸要做什么,他都悄悄地保护你。”
“什么?”
“我今天喝到了想念许久的酒,心情甚好,便跟你打一架,你当做出气,如何?”
我觉得他一定不是肚子里灌酒了,而是脑袋进水了,就不怕我会尽全力?
玉笛化手为剑,清凉的触感带动我的身躯轻盈了不少,我瞬移三个不同的方位拔剑刺去,却被醉鬼那晃晃悠悠的身影轻易躲掉了。
尽管我并没有真想伤他的意思,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恼火的了。
我承认,我是打不过他,真的生气。
笃慎甫打了个饱嗝,飞上墙头坐着,悠哉悠哉地说:“听说你喜欢把别人打一顿出气,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折腾。陪你这么玩玩散心还行。”
我瞥了他一眼,亦翻身上墙,找了块还算过得去的石头坐着:“你听谁说的?我不记得我有跟你那么熟。”
“听说…加推测,这可是闯荡六界的本领。你打不过我,回去吧,说不定好好睡一觉悟透了,就能打过我了。”
我不服气,想起了一样东西…笛声中化出那日从雪莹女那里得来的玉符,一股脑儿全往笃慎甫的脑门贴去,谁知他竟一把抓住,收进了手中,还自言自语道:
“竟然在这儿碰到,收起来收起来。”
我愣住了,发生了什么?
“回去吧…”
他身影飘远,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股冷而寒的目光传来,我紧紧去寻,毫无收获。
到底是谁在跟着我?
不过想想白天的事…回去就回去,留得机会在不怕面子烧。
又是几日匆匆过去。
初冬的日子幽且寒,外加上刺骨锥风,我捂了捂手,准备去采集些治伤寒的草药。
钺玺昨日挥袖离开,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笃慎甫和基幸一起抬了回来。
忙忙问起,才知遭遇魔族追袭,于是,他感染了风寒。
我觉得这个“于是”实在说不通,可事实就是这样。
高热不退的钺玺糊里糊涂地在床上打滚,认识他这么多年,虽知道他体质差,但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既然是这种普遍的小毛病,用我们人族古传的方法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我就在附近的荒郊野外闲逛,思索着能不能寻些常绿的针华草,为钺玺祛一祛寒气。
结果,长亭下,古桥边,皑皑白雪中,基幸正站在发金光的法阵中央,闭眼沉默。
却不是什么好的法阵…
我瞬间化出玉笛戳了过去,被那法阵弹了开去,重重摔在枯黄的老藤树躯干上,隐约听到自己骨架碎裂的声响。
一眼瞄过去,月琅在法阵外,她双手平举,手腕上的环发着闪电般刺眼的光,飞速旋转着。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地爬了起来,企图从月琅手中将基幸夺下来。
可唯一能做到的这点的,是腕上那颗紫水晶。
小琉儿前些时日叮嘱我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这力量,我不是不记得,我只是控制不住,身体里仿佛藏了其他人的灵魂,那灵魂对基幸的渴望远超过我的理智,往日还知道掩藏掩藏,今日丝毫不怂。
对,我的身体里,好像真的藏了其他人的魂。
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可若月琅不是好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基幸送死吧。
况且我对他的感情…还不明了。
我将周身灵气聚积在印记,朝着法阵的中心投射一束紫色的光芒,连带我生命力的光芒。
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吞噬着,当我再次被弹开,基幸手中已握了一把长枪,一把我无比熟悉的长枪…
幸哥哥的枪…
他甚至没有一句话对我说,径直走向月琅,抱起了摔向雪地的她,我在一旁撑着双臂,强行压制着玉笛之中,魂玉殄鼎想要爆发出来的召唤。
他真的是我的幸哥哥,可是,他不记得我了,而且,我怎么觉得好难过。
我撑着失了力气的身体,本来还以为能爬几步,结果还是沉沉摔倒,雪地冰凉,然后,做了个梦,梦中,看到一身粉白的女子,她身前粉金的光圈扩散,瞬间万丈的光芒让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冬雪覆盖了她倒下的身躯,也覆盖了黄绿色的身躯…
我猛地坐起,那梦太过真实,太过悲伤,我手中的玉笛已颤颤发抖。
回过神来,原来身处自己的房间,我长出一口气,却被小琉儿突然伸来的手,吓了一跳。
“你受的伤…我没看懂。不是灵气,不是魔气,也不是仙术神法,到底怎么回事?哦,钺玺的话,不用担心,一函找到了你说的药草,我就按照你说的治好了钺玺。其实我觉得完全可以我给他开些普通的药方,用不着这样麻烦的…跑题了,你到底怎么了?”
让我快速回想一下…目前有个重点怀疑对象。
可我怀疑她的话,他们会不会认为我是针对月琅?
我摇了摇头,也不知小琉儿将我的动作理解成了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总之是在我腕上缠了圈布条,顺便叹气道:
“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可你也得为颖儿考虑考虑。已经越发危险了,接下来,你最多打两次规模大的架就会出事。”
说着,小琉儿很是认真地竖起了两根指头。
“别担心,这次…意外而已。其他人呢?有商量好什么时候启程吗?”如果我们离开,能暂时掩藏基幸的灵石使者身份,那我宁愿现在就走。也算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次日暮晚辉光,我只是想找基幸问一问情况,却见他依旧守着月琅,如同珍宝一般呵护。
而他的珍宝,仿佛无魂的行尸走肉,眼睛直直盯着桌角,没有只字片语。
不对,比起行尸走肉,眼神中要多出一些光芒来,起码她看向基幸的目光是充满爱意的。
“店里的珠饰有我极喜欢的,不知幸公子可否割爱?”
我探头进了尚厅,坐在檀木藤椅上的月琅歪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把目光定回桌角,静静吞着基幸喂她的白粥,好乖的样子。
“和姑娘自然不必客气,大家相识一场,姑娘若是喜欢哪个,自行去取就是了。”基幸伸手拿了张绢,给月琅擦了擦嘴角。
然后双方沉默。
我…该说什么才能不冷场?其实本意是想问那天的事,可他似乎半点记忆都没有了,我有点儿愁,然后颖儿找了来,说是笃慎甫要和陆一函打架,让我去观战一场。
我这妹妹一口一个笃大哥,若不是,我也需这样叫?好歹他是钺玺的救命恩人,于我袁珐炼蛊有大恩。
“月琅身体不适,在下便不方便去了,颖姑娘代我记下结果他日告知即可。”
我瞥眼瞅了瞅,觉得把他留这儿真是最好的了。
小琉儿怕是为了照顾伤患的钺玺才没有来观战。
于是陆一函的两个师妹和我们姐妹两个成了两旁的看客。
远远地,某位发腔打破了一时的尴尬。
“哟,你好了?”笃慎甫一抬手,说着。
“啊?笃…笃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我强迫自己说了这句难受的话,他好像很满意似的,对着我点头又点头地。
“活蹦乱跳能出来害人,好的不能再好。想来堂堂袁珐大公主,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这个了。”
那边那个一边拭剑一边不忘胡说八道的家伙让人很恼火,我偷偷叫蓝沫去给他身上添点儿羽毛,没想到他看都没看就挥剑鞘一挡,完美。
“偷袭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对于这么了解你的我。”
我脸烫了一烫。想先揍他一顿。
不过,他的剑法确实精进不少,记得刚出袁珐时同他比试,我还能偶尔看出来他一两个破绽,如今却半个都看不到了。
而笃大哥那把五尺长的大刀,每次砍下来都震天动地,让我不由得想脑补一下它砍在我身上的效果,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