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个大早,准备为小琉儿和阿司煮一锅黑米粥。
至于原因,一是为了慰藉小琉儿伤感的心思,二是感谢阿司多日以来的照拂。
昨日深夜已同陆一函通了消息,发觉这些日子也该寻个实在的法子离开千时群山了,故而再酝酿些愁思,发展一下心中的不舍之情。
我拿着饭勺站在阿司的树屋里,窗外的景色还是能品出些温馨的感觉的,毕竟出袁珐许久,唯独阿司这处,最有家的味道。
就在我流连之际,闻到一股浓浓的糊锅味…
吃过早饭,我们收拾了物品,便向阿司告了别。
在寻到出去的办法前,还是继续去叨扰十果。
我在灵猴族走街串巷好不容易寻找了严霍,他依依不舍地将他那些脂粉赠予一群欢喜的猴大妈,我与小琉儿便欢喜地拖了他一同赶往饕猴族。
随后,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我发现,十果十分喜欢同严霍待在一起,不论是聊天或研习,我不禁认为十果讨厌陆一函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男的,而是因为陆一函的个人魅力略有欠缺。
浆果洞外的月光大致已如同花音静水湖外的星空一般熟悉了,陆一函同严霍两个人在一眼望得到的老槐树下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我坐在洞口的小板凳上替他们把风。
洞里传来些许音色,彧琦在夸奖一双素手画出一幅秀丽之景的珊瑚,小琉儿在教十果的妹妹如何辨别药草有无毒性,而十果在理直气壮地跟他姐姐顶嘴,这一番和睦景象,倒真担得上一句“祥和宁谧”了。
然后十果生气地走了出来,客厅的小木桌子旁的小木凳子上落了座,对着树洞正上方一声怒吼,虽然,我并没有听清楚他吼的是什么。
只见他气鼓鼓地饮了杯茶水,我装作在洞口睡着了,他也没太在意,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然后,我便真的睡着了,醒来之时,依然靠着洞口,身上盖了件蓝绿色外袍,想来这袍子的主人已出门去了。
小琉儿坐在我身旁,手里捧着一碗果粥,津津有味地吃着,还不忘看我一眼,似乎在说着“呀,你醒了啊”。
好像等了我好久,又好像有什么话要问我似的。
“大玲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严公子跟一函的眉目性子,有些相像,一时间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小琉儿捧着粥阵阵无奈。
我愣了一下,初认识严霍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可是后来才发觉,与严霍相像的只是陆一函的表象,这位陆一函虽表面上对谁都文质彬彬、客客气气、有勇有谋,不论何种困境都能能施以援手,可骨子里却又不要脸又霸道的,尤其是设个圈套诓别人入局的时候,可不是这一副温婉的嘴脸。
“兴许我们都不是能看到严霍另一面的人,说不定,他也有一颗放荡不羁的心。”我往她身边凑了凑,闻到这粥里甜甜的香味。
小琉儿笑着点点头,不再回话。
她兴许是在想严霍的另一面究竟如何?
若不是小琉儿有了心上人,若不是严霍还有个未婚妻,我便要去求求女娲娘娘的石像,问一问他俩的缘分有多深了。
想到这儿后,我十分欣慰地认为自己已无能为力,遂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后也去找十果讨一碗粥喝。
十果今日似乎特别喜欢客厅正中间这个大洞,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许久,怀里还抱着一口香气四溢的锅。
当我拎了只碗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手合十,一股清幽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至全身。
我手中的碗“啪”地一声碎在地上。
这是灵力,我没有看错,都说在这被环天篮结界包围的群山之中,灵力与灵气都已消散不见,那十果这周身,又作何解释?
这只小猴子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十果扭过头来,一双纯洁无邪、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我,我一时间对方才的失态有些抱歉。
“今日,这该死的果味有些不稳定,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紫姐姐你莫要怕,待十果将它收复了,便为你再拿只瓷碗来。”他有些艰难地说着,手上的压制力只增不减。
我看得清楚,他说的果味是从上方凝合而成的灵气,其强度丝毫不弱于未被破坏的夙茗匙。
我恍然间想起初来那日,我曾对小琉儿感慨十果树洞所在的树竟如此高耸入云,可十果却不曾多加开采,树洞中顶部有那样一个望不见尽头的空洞,小琉儿说,千年大树多会有这么一种树干中空的现象,不足为奇,眼下看来,这树被选做食司的住处倒也并不只是因为树龄。
十果说这顶洞,被他称作望天门,他费了好大力气,将这洞封住,今日又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稳住了灵气。
只是不知,这能否帮我们恢复灵力?
我捧着瓷碗坐在小木凳子上思考了许久,直到严霍在我身旁坐下,递给我一把玉符。
我抬头,静静看着他,等他解释。
“雪莹女要我交给你的,说是关键时候能帮到你。刚刚那些我看到了,或许这真的能帮我们恢复灵力。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凭千时饕猴族在外的恶名,若不是有什么力量保护着这方天地,恐怕早就有外族来攻打了,可这力量也太大了些,将千时群山护成了这么一片桃源之地。可我们却不曾找到任何一位疑似是灵石使者的生灵,你不觉得荒谬得可怕么?”
“我近来在想,若我们出了此地,是不是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为什么这么说?千百年来入此地者不计其数,却没有人把真正的情况传达开来。
严霍眼睑微动,恍而一声无奈的笑:“很有可能,你似乎挺喜欢这个小猴子的,要是真忘记了,该有多难过。”
严霍抬头望望那处上空,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恍然间又猛然望向洞口的方向,可怕的沉思,半晌,领悟似的问我:“不过和玲,你有没有觉得,一函近来有些奇怪?”
“什么意思?”我的粥吞到一半。
“尤其是,他的眼睛。”他认真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低头沉思,每每陆一函离去的背影,都有那么一种浅淡的违和感,回忆着最近一个月来他的神情态度…
果然!他时常将目光偏离我,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在想自己的心事,还故意不去看他。
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扭头看向门口的小琉儿,她薄唇轻抿,目光闪烁不定,眼中是无限悲伤,好一会儿的纠结过后,才笑着对我开口道:“你可知道,颖儿的眼睛,是如何恢复的?”
我心中大骇…
颖儿与我体质相背,那时眼睛被盗,我又在歧兰山灵力全失,难免会引得颖儿周身魔气加重,后来见她已完全恢复,我从未想到这之间还有什么困难。
我跌跌撞撞地去寻十果,眼前全是小琉儿描述的场景。
毕竟我才是与颖儿相克之人,陆一函怕是尽全力都无法完全祛除颖儿眼睛上的魔气,才不得已将那日渐增长的魔气引入自己眼中。
他的灵力是那样强,本足以压制,无奈进入千时群山灵力全失,他甚至失去了视力,可每个与我们相见的晚上,他又是如何掩盖的?这又让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十果正蹲坐在田间红蕃果的植株旁,拿着黄葫芦大口喝着水,像是预料到我会来一般,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又是这样陌生的神情。
“你竟知道我为何来寻你。”我凝目看着他。
“浆果洞能与千时群山连接,为你取回你需要的力量,不过时限为半个时辰。至于其他你想知道的,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眼前,你需要快速随我回去。”十果依旧是奶娃娃的声音,却跳过我似问非问的的话,说了我更想知道的,以及我可能怀疑的。
回到浆果洞,十果径直打开望天门,一束温暖的光柱照耀在我身上,蓝沫的羽毛逐渐恢复了金黄的光彩,玉笛化出身形,自然地在我身前舞动。
“紫姐姐,你要小心,这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而且,会加重你未痊愈的病。”
以往,我依旧是小看了十果。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再没后悔的余地。我打算,将陆一函替我受的全数取回。
若不是十果每三天只能为一人开解灵力,严霍恐怕也要陪我去。
按着严霍给的猴人族地图,我一路寻去,终是寻到了猴人族的入口,目光所触依旧是这般平静,若是昨日的我定然会相信这一片平和,只是今日,角落里多了一层违和的薄膜,连接着眼前整幅图景。
我心下一沉,玉笛在手中化为玉剑划向眼前的虚无,美景如同镜面般破碎,展露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枯槁,外加惨淡的血迹和蒙蒙白雪。
我身后,依旧是春暖花开,勃勃生气。
我往前踏了一步,身后破碎的结界立即重合,而后我便被一条狭长的树枝绑了身躯,另一边一只水妖手持大刀向我扑来,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玉剑砍断了树枝,我躲开了攻击。
我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来龙去脉,当务之急是找到陆一函。
我一边防守,一边去寻陆一函入此地后常作的一身草绿色打扮。
周围惨死许多猴人族的人,也有许多妖重伤倒地化出原身,还有许多妖尽全力想要破结界却所获无果。
远远望去,一口水井旁的柳树下躺着一个身形像他的人,我飞奔过去,那身形却化成了一匹狼,转头要向我咬来,被我手中玉笛挡下,我才猛地逃脱。
我再寻找去,终于又一个像他的。
那一身黄绿色,确实是陆一函,我正欲上前唤他,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带冰的蓝色箭支倏然间向他飞去,我终于见到了他,却来不及替他挡下。
刹那间,所有温婉的柳叶片都簇拥着我替我飞向他,我知道,这是饕猴族的那棵仙柳帮我的力量,只是来不及了。
一个青衣女子张开双臂替他挡下这一箭,他讶异,急匆匆接她入怀,气息奄奄的女子满身的伤痕,惨不忍睹,陆一函也遍布伤痕,我脑中一片空白,慌忙迎上前去,将那抹水蓝色身影的妖魔击退,脑海中响起十果的声音,他叫我将重伤的二人带到此处向北,直至结界最北边的望函湖边。
十果说,这望函湖名字的由来,关乎于一个存于此地一千二百年的生灵,那生灵气息奄奄地守望了一千二百年,给这湖取了如此的名字。
一千二百年,是一种怎样的执念呢?
我摇了摇头,逼出魂玉殄鼎,用化生出的紫水晶灵力,为二人施救,我想不通那妖魔究竟来自何方,更想不到,陆一函这些日子究竟瞒着我承担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一定是怕我受伤。
可是即便已到了这一步,他为何都不曾告诉我他的处境有多危险,我似乎,还远远比不上那个与他同生共死的猴人族的少女。
他身上妖魔气息四散,黄绿色的草皮外衣丝毫掩盖不住漆黑的妖魔气息,我伸手想要碰触他的眼睛,但怕他会疼终于颤抖着停在半空,他从来没有离我这样又近又远。
他抬头寻找我的目光,终于放弃,开口却只有一句话:
“你救救她,好不好?”
我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柔弱的语气求过我,即便是为了他自己。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微微笑点了点头,劝他不要担心。
我甚至还不知道这姑娘是谁。这个猴人族的姑娘,竟在我遇到她的第一天便成了我的大忌讳。
蓝沫没有跟上,应该是破出结界时没有跟上,否则以它的能力,在这结界外能恢复飞凰原身。
本是笼罩整个千时群山的结界,如今已经被逼到此处。
十果应该知道这些。
我不敢往下想了。
追来的妖族狰狞着冲我们奔来,我瞬间收手,玉剑变回玉笛,我浅紫色的灵气漫过我们几个周身,将三三两两的小妖怪挡在外边,望函湖上,游来一只变成巨型天鹅的蓝沫,背后三两小妖我还能挡下,若待会儿来了大妖,灵力时限将至…
我心一横,用灵气将他二人推到蓝沫背上。
蓝沫向我点头,带着他俩快速向北游去。
我恍然间明白了,原来这湖也是结界的一部分,十果他又是知道的?
我的灵气终于被一把墨蓝色的刀具划开,相击的灵气将我震开,我倒在望函湖旁,衣角甚至浸湿了。
这看似和平的天下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獠牙。
之前我便一直奇怪,为何一路走来不曾遇到许多混乱,即便是狐族与天行山,我都不曾遇上大的妖魔动乱,或许那个厉害的上云剑主人替我挡了许多灾祸。
我鼻尖一酸,陆一函啊,你让我如何不心疼?
我望了望湖中远去的他们,抹了抹嘴角的血。
始轩之门动荡不安,天底下估计早就没有太平地方,我安逸许久,也该救一些生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