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阿司对我们的行踪起疑…好不容易等到他离村寻访的日子,我便匆匆忙忙通知了严霍,三人一起去往灵猴族与饕猴族交界的青石山脚下。
陆一函一行三人似乎是早已到达,趁着浓浓夜色在树下铺开了一张荧蓝光芒卧毯,三个人都坐在上边,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在饮酒。
“陆兄,好久不见。”严霍大老远就双手抱拳,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陆一函的杯子随即停滞在面前,然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严兄何时与陆某如此客气了?”
我觉得,这两个人酸溜溜的。
不过最难以理解的,还是这晚上聚会的决定。
做这个决定的陆一函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偏要觉得月色朦胧的光景正好相聚。
略微向严霍介绍了珊瑚,还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讲一讲。
“分别之后的经历,唉,真是一言难尽。当初我与一函本约好一个月后在千时饕猴族相见,奈何功允弄丢了血盟司南,我们一行被困无名之地,小舟竟飘飘荡荡进了兰森湖彧,雪莹女留在那里不愿再与我们同行,好不容易进了千时群山,功允却被猴人族的圣女留下成亲,瑕幂作为师妹便留下做男方家属,唯我一人被赶了出来。这才到了灵猴族,好在灵猴族周围制脂粉的药草和珠花的金器宝石够多,而且灵猴族也不会用,我便卖起了胭脂水粉。”
“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似乎是白白浪费掉了。”我见他一杯酒水卡在唇前,玩笑着说。
“倒也不是,兰森湖彧中,还是寻到了一丝线索,看来出了千时群山,我们得立刻赶往兰森湖彧。”严霍说着,有意无意地朝着彧琦瞄了一眼,“后来进了千时群山,瑕幂的冰镜便变成了一颗待雕刻的水钻,血盟司南也打听到了消息。不过,我与他们两个断了联系,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话毕,他意味深长地环视我们几个,终于深重一笑。
“你的剑…又回来了?”一旁的彧琦失神地看着严霍手中微微发颤的剑,思绪似乎飘得有些远。
“何出此言?”
“琦琦的意思大约是初见那日你就带着这把剑,可是之后再没见过它,今日你的剑又握在手中了。”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剑,是活的?”
小琉儿猛然开口。我吓了一跳。
“像玲儿的玉笛,一函的上云剑,彧琦的霓裳绫,虽都是品级高的武器,却都只是单纯地吸纳灵气并不曾吐出,而像我种的药草清零,甚至是蓝沫,都是灵识的、可吞吐灵气,不属于六界生灵,但确实是活的。你的剑也是。”
严霍惊奇地将小琉儿望了半晌,谦卑地起身弯腰一揖,敬佩地说道:“蓁姑娘何等学识,严霍有眼不识神人,实在失敬。”
“严霍你这样,可会吓到我们家小琉儿的。”我调侃道,随后便被小琉儿掐了胳膊。
“我这剑,确有来历。”严霍轻蔑一笑,将血色的剑放在手掌之上。
往常我只知这剑,满是血液流动,如今看来,血液之中藏匿的,竟是寒铁,且是极为稀奇的,血躯寒铁。
寒铁是在极寒之地千年不化的冰雪之中逐渐出灵识的铁器。
所谓血躯寒铁,便是人身融进寒铁所成,这可是稀罕物。
“据说,这是我上一世的血肉化成的。”
“你们说的是什么剑,为什么,我看不到?”红珊瑚疑惑地将我们挨个看着,她似乎,与我们有些不同。
“珊儿,你有没有一颗宝石?”陆一函略有些着急。我明白他的意思。
“宝石?这样的可以吗?”她说着,解下绾着飘飘长发的红色发带,确切地讲,那并不是发带,是一条发链,缀着许许多多晶莹的红色碎石。
严霍说:“一函,你想清楚,并不是拥有宝石的人就一定是。”
“试一试也不妨事。”我说。
其实我也同意严霍的话,但是,以我的立场,反对的话却好像是别有用心。而且,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
只不过眼下,得等到出了此地取回灵力再测。
白日清晨即将到来,我们的小筵席也将结束。
严霍将我和小琉儿送到阿司的树下时却是神秘地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一望,对着我神秘一笑,说我近来思考的略微少了些。
我实在不懂。
顺着叶片爬回了香樟树的树屋,却大老远就听到阿司同他人讲话的声音,我正欲回避,小琉儿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能不听。
“那几个人族的,你打算怎么办?尤其是那个玲姐姐。”是阿司的声音。为何提到我?
我们在树干里贴近了些,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我终于忍不住了。
本以为我们瞒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是反过来的。
“蓁篌功…那是十果的声音,你们不是死对头么?还需要用传音术吗?”
我走到阿司面前轻笑着问道,阿司满脸犹豫,这事需要回到饕猴族去找十果问个明白。
赶回浆果洞,十果正兴致勃勃地品评新近成熟的红蕃果,猴爪子背在身后,十分老成的样子,在我和小琉儿即将踏入洞口之时,令其他猴儿撤下了果盘,顺便把彧琦和红珊瑚都请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十果好陌生。
“紫姐姐和药姐姐一路奔波,可要休息?十果为你们准备些新食可好?”十果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一脸纯真地说。
“十果,你知道我们去了灵猴族,而且计划着,让我们做些什么对不对?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着急了些,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姐姐们误会十果了,十果不过是拜托那边好好照顾你们,来者即为客,灵猴族的祭司想必也知道这个道理。”
十果依然一脸纯真,还不由自主地挠了挠脑袋,十分委屈地看向我们。
彧琦拿出一包翠叶包裹的物什,缓缓道:“食司你大费周章把我和师妹留在洞中,甚至不惜在师妹的粥中加药,想必其中更有深意吧。”
见状,十果终于低下了头,一连长叹三声,懊恼地蹲在地上。
“你还不说实话?”红珊瑚捉住十果的双手,十分生气。
我有些无奈,大约是因为自己也不曾告诉十果,我们的真实目的吧。
“十果并没有瞒你们,只是你们不曾问过罢了,鲜果赛典胜了,便可成为猴族的王族,而另一个族就没落为与猴人族一样的奴隶。十果不想输,你们是从群山外来的,十果觉得,你们也可能会有杈把果。但是也不能过分干扰赛典,只能任凭你们自由活动,尽量让结果倾向饕猴族。”
我心一塞,原来这小猴子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单纯…
“那我问你,你们的鲜果何时成熟?”彧琦问。
“一月,下个月份便能成熟。”
“那你们的小猴子都是几月出世的?”彧琦又问。
“五,五月。”十果有些迟疑。
小琉儿笑吟吟地问:“小猴子成年的祭典是否是在浆果洞完成的?”
十果点了点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红蕃果味道偏酸,还是有很足的甜味,其实与一般的红果并无区别。
新的小猴都是五月出生,那么成年也是在五月份,小琉儿说过,杈把果在五月成熟,想必是有生灵背后操控着猴族的繁育时间,才会让这一切看起来那样顺理成章,这背后的故事,才是最值得我们探究的。
可怜十果竟然天真地认为杈把果是上天的恩赐。
我竟然还以为这两只小猴子那样单纯。
明日便是最终结果了,到时,所有灵猴饕猴都会将自己拥有的杈把果献出去。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新的灵石使者。
据说,自有记载以来,两族从来都是打成平手,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比试,十分有毅力。
这倒是值得赞赏的精神,如果我学会了这种精神,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学会弹琵琶。
我们又返回了灵猴族,阿司皱着眉瞅着我走上香樟树,却一声不吭,转头拿起它极喜欢的茅草披风送给我。
我欢喜地把披风兜头罩下,阿司看了十分满意,想要笑,但是可能觉得笑不大符合他一向庄重的形象,便硬生生把笑给憋了回去,于是做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亦哭笑不得。
不过如此一来,有披风加持,阿司明日应不会再阻拦我和小琉儿去观赏赛典。
即便是往日里父王举全袁珐之力办的竞跑赛,比起千时饕猴族这场果子大战,都略显逊色。
我跟小琉儿一起躲在树荫角落里,看着赛典那条巨蟒一般长度的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地排列着白色的雪灵猴族和土黄色饕猴族的两支护卫队,敬佩感油然而生。
加之这异于外族的花开时节,有种独特的芳香四溢的灵动美,我顺手从小琉儿藏在茅草披风下的小包包里捏了一只琉璃果子,塞到自己嘴里。
饕猴族食司十果和灵猴族祭司阿司面对面立着,身旁站着对方族群的计数员,甘愿为鲜果献出杈把果的猴儿面对祭坛,跳了一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舞蹈,然后头顶白色的果子瞬间露出本色,落在猴儿手里,猴儿毕恭毕敬地将杈把果呈上,自此,一次投果便已完成。
比较巧的是,如今这次,依旧是平局。
十果和阿司的表情都出了奇地凝重,却又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一瞬间看的我十分心疼。
赛典过后,结果已出,是时候请出他们那位来自妖族的见证者了。
“有请大长老!”
我顶着这一身茅草往前挪了挪,想瞅瞅这来的妖族长老到底长啥样。
结果是一片云雾,匆匆掩了行迹,我同小琉儿奋力扒开草丛,往前挤了又挤,才勉强看到了一片淡青色的衣角。
我正试图往前再挤点,小琉儿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扔掉了身上遮的草皮,缓缓走出去。
我惊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抓不住她的衣角,随即整个人摔在灵猴族整齐的队伍里,小琉儿已经被各个卫兵拿枪指着。
我也终于看清楚那位“长老”的样子。
月天城…
小琉儿有危险。
我站起身,伸手抓了一把草冲出去,恍然间想起没有灵力,就把草往旁边守卫脸上一摔,冲进了包围圈,远远看到严霍站在饕猴族的队伍里,好像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只好示意他暗中不动,整个身子护在小琉儿身前,却没有注意到她脸色大变。
“玲儿,没事的。”她声音愈发嘶哑,我扭头却只看到她脸颊的泪痕。
难不成,她同我一样有着杀父之仇?那我更不能让她去送死。
“放开她们。”月天城面色不改。
“魔族冥卫士好大的气派,竟骗得千时群山如此恭敬,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冷笑,趁机拖延时间,希望陆一函能早点赶来。
“大胆,竟对长老不敬。”一个护卫上前,枪尖在我的脖颈划出血痕。
“放开她们。”月天城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我们便被带到他的居所,通报的小厮说,月天城只让我一个人过去内室,而且,不会伤我们性命。
小琉儿红着眼睛看着我,似失落又似无奈,静静地说了句:“替我问他一句,是否,寻回了那张画。”
我忍住一肚子的问话和恐惧,转过身去,轻声说:“如果我能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月天城单手背后,静静立在屏风旁,他这个房间,怕是整个千时群山中唯一一间竹屋了。
我抽出十果塞给我救命的浆果叶,指尖一动,叶子便闪电般向月天城飞去,谁知他扇风轻转,就将挡了下去。
魔族为何在此处仍保有灵力。
“我知道你们落在此地都失去了灵力,但这次我不杀你,而且拜托你们,照顾琉儿。而且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我甚至可以把你们送出千时饕猴族。”
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只有什么时候能给父王报仇。
至于小琉儿,我不是不会怀疑她是叛徒,我只是,更愿相信她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
“蓁琉要我问你,你是否寻到了那幅画。”
月天城愣了一下,挥手让侍卫将我送出了竹屋。
小琉儿和月天城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被放了回去,依旧是那个屋顶,我请阿司帮我把小琉儿邀请来。
同样的香樟树,我们两个的心境却与当时大相径庭。
我说:“玺哥哥应该没有告诉你,是月天城,杀了我父王。”
她猛然间看向我,应该很多震惊吧,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你呢?和月天城是怎样的关系。”
我只知道她认识神族的音仙,却不知道她还认识魔族的冥卫士。
我恍然间想起当日音仙所说的话,想必小琉儿是月天城的救命恩人。
“你看我看天城的眼神,像你看一函的眼神吗?”她苦笑说。
我沉默了…
她的笑意随即弥漫开来,可是这笑一点都不真实,甚至有些疼痛。
我恍然间明白了。
可像或是不像,又与有什么关系呢,总之我的仇人竟是我挚友心中之人,这便是命运的厉害之处了。
可是月天城在躲着她。
我心里冷笑,他兴许担不起小琉儿沉甸甸的情感,魔族一向不敢将自己置于情感之中。
可我又何尝敢直面自己的心…我甚至无法张口说一句,希望她考虑好要不要继续这样的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