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酒后临幸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神医都不能治的病。
从皇宫门口离开,回到清苑,没过多久,莫问便行色匆匆地来了,他用一种像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一眼,冷哼一声,进门便去为顾朗诊脉。
直到诊脉结束,他都不曾对我说一句话,就连关于顾朗病情的诊断,都是对管家说的。悌
莫问走后,管家将他的话转述给我听,“神医说,少爷之所以会这样,不是病,是心魔。只要他一日觉得自己心有愧疚,就会昏迷不醒,而药石之类的东西……是统统无效的。”悌
我听不懂,心魔?愧疚?
哪有人会因为这个就丧失一切生命的特征?
莫老头儿分明是在附和连夜的话,而连夜的话,我根本不信。
我想了想,反问管家,“按神医说的话,可是……他若是觉得不愧疚了,就会醒?”谀
管家躬了躬身,“对。”
哈,笑话!
不想治便是不想治,谁不知道他护连夜如同护犊?
真难为他想出这么拙劣的理由!
我转过身,朝屋里走,一边吩咐管家,“取些银子来,归整归整,府里所有下人统统都散了吧。”
当夜,大雪漫天,我带着顾朗,回到了太师府中。
久病卧床的爷爷见到我们两个回来,虽然高兴,却也并没有太过激动的神情,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朗,眼神先是一惊,再是慨然。谀
原本半支起的身子突然一软,他颓然躺倒在床榻上面,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似的,喟叹着道,“真是造孽啊……”
造什么孽,他没有详说,我也没有心情多问,急急上前一步,我焦声说,“爷爷,舜国神医崔昊,可是你的故交?”
爷爷没等我多加说明,已是双眼一闭,叹息着道,“你要救朗儿?没有用的。”
我眉头一皱,“怎会无用?我——”
正待多说,却被爷爷截断,他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似无奈,又似伤痛地看我一眼,石破天惊,“朗儿的父亲……便是这么死的。当年,我为他寻遍天下医者,统统无用,你又何必再煞费苦心?”
顾朗的父亲?
八年以来,第一次听到爷爷主动提起顾朗那早死的父亲,我忍不住便有些吃惊,“这……这究竟是什么病?”
爷爷却满面死灰之色地闭上了眼,像是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眉峰蹙起,再也不肯出声。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
爷爷不许我带顾朗去舜国求医,又说顾朗虽然不会醒来,但身子会安然无事,我别无他法,只好在太师府里住了下来。
顾家养女风雅已死,我换了个身份,装作顾家远房的一个亲戚,在此暂住。
可是若是仅仅住着,什么都不做的话,却又煎熬得很,于是便日日翻阅药书,试图找到顾朗的这种病究竟是甚,以及解法为何。
一晃,半个月居然就这么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冬去春来,连国迎来了天成二年的开春,柳枝吐绿,花草发芽,太师府中放眼尽是融融春色,我却是一直提不起兴致,日日捧了本发黄的古书,怏怏地偎在廊下。
日子枯燥无聊,明明是我自八岁那年就住惯了的太师府,我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玩乐的兴致,每日里除了看药书,便是去看顾朗,无论是看书,还是看他,我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
婢女秋月看我的眼神越发忧心忡忡,她已是不止一次劝我出外走走,我却全无心情。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提早步入了迟暮之年,对生活,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好容易捱过一日,躺在床上,心底又总是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无论我做什么,看什么,都填不满,都会隐隐泛疼……
我很清楚,它是在想谁。
可夜夜歇息,只要我一闭眼,就会看到他把利剑***顾朗的胸口……稍稍变软的心,立刻就重又变得冷硬。
而那个人,他也再未出现在我的世界当中.
又是十日之后,三月三日,放风筝。
秋月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地把我叫了起来,根本不管我是否有兴致,她风风火火地伺候我梳洗,为我更衣妆扮,还特特挑了一件粉色的衣裙给我换上,说是今日说什么都要带我出府去散一散心。
我想了想,散便散吧,既然已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又何必在意是在府外还是府里?
用一团轻纱遮了脸,我随秋月乘了马车出门,马车颠簸,我自以为已然沉如死水的心,竟隐隐悸动,带着一丝畏惧,却也……带着一丝期冀。
像是……期冀见到什么人。
集市上,秋月欢欣鼓舞地挑了两只做工极好的风筝,卖风筝的小伙儿在向她说着怎么放高,我则是眼睛盯着地面,在发呆放空。
身后,闲逛集市的人熙熙攘攘,有年轻夫妇甜蜜挽着挑选风筝,亦有垂髫孩童乐颠颠地缠着父母要吃糖葫芦……这个世界很好,很安详,却只有我,满心空荡,伶仃一人。
我觉得眼睛发涩,便转了身,眼瞅着身边儿摊位就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过半百的老板殷切招呼。
“小姐,吃个糖葫芦罢?甜得很!”
我可有可无地点一点头,信手指了
一个。
“我要这个!”
耳畔忽有奶声奶气的童声传来,我愕然抬眼,这便看到,一个肤色白皙的可爱娃儿,被人抱着,他满眼晶亮,一手拿着一只大大的风筝,甚至将抱他那人的脸给彻底挡了住,眼睛却是一霎不霎地凝望着糖葫芦摊子。
那又胖又白的小手举起,一根短短的手指,正正指着我方才指着的那根糖葫芦。
老板顿时笑容微僵,“这——”
我笑一笑,“给他罢。”
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娃儿甜甜的声音,“姐姐不吃了么?”
他嗓音娇糯,又甜又软,饶是我最近心情枯寂得好似尼姑,也不由得转过了脸来,温柔一笑,“你吃便好,姐——”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口。
俊美无俦的男人从娃儿手中的风筝遮挡之下露出了头,他撩起眼睫,眼眸似冰,明明是一霎不霎地在凝着我,却又像是透过了我,在看空旷虚无的半空。
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齐齐往脑海里冲。是他……!
我脸色一白,夺路就想要逃,却听娃儿颇带几分迟疑地唤,“姐姐?”
许是我的神情一瞬之间变化太过剧烈,娃儿愣了一愣,伸手就来拉我的手,他甜甜道,“姐姐不肯再吃,可是因为宝宝抢了你挑中的?”
我说不出话,嘴唇微颤,掌心渗汗,这样出人意料的重逢令我觉得猝不及防,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那娃儿笑眯眯地转过了头,朝着绯衣男子撒娇。
“爹爹爹爹,给宝宝买两根糖葫芦好不好?宝宝要请姐姐吃!”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那个绯衣男人又回答了什么,我统统都没有听到,爹爹……
不过是区区两个字而已,却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我的脑门,我脸色惨白地站着,站着,站了好久,直到……
“小姐?小姐?”
秋月困惑而又焦急的连唤,唤回了我的心神,我看了看她,她手中拿着风筝,皱着眉责备我道,“小姐怎么在路上出起了神?若是被不瞧路的人给碰了——”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愣愣地垂下了眼,手中,赫然是一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抬起眼,就见老板殷切地道,“小姐不记得了?是方才那对父子给您买的!”
父子……我又是身子一晃,几乎要站不住,眼瞅着秋月抬手要拉我去放风筝,我拔脚便走,没头没脑地就往前冲。
“小姐?哎,小姐!”.
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才刚刚离开不过两个月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没头苍蝇似的往前走着,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却乱得很,走得很快,却不知去哪,不时会冲撞到行人,一路走来,惹来一路的骂声。
秋月早已顾不上什么风筝不风筝了,少不得要一一替我道歉,这么一耽搁,就更加追不上我的步伐。
眼瞅着前面有一个墙角,我没犹豫,径直就奔了过去,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好疼,好疼,它一直都在嗡嗡嗡嗡嗡……
附近摊位的客人闲闲坐着,朗声交谈,“哎,你听说了么?陛下近日认回了一个儿子,这可是我们连国第一位皇子!”
“可不是?我可还听说啊,那位皇子的生母不是华妃,不是婉嫔,而是去年风史死后,陛下出外醉酒,无意临幸的一个民女!”
“啧啧,民女?这身份……”
“民女如何?生个皇子,不就立刻飞上了枝头?真是好命啊,好命……”
我所有的动作彻底顿住,手臂僵在半空之中.
【明后三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