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皇大婚当天,连军来犯我君国边境城池,卿安及一干使臣几人早已被他扣下,消息不通,举君国上下无人能知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对,惹到了这个素来相安无事的强邻。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神情严肃,一概稽首屏息,唯有户部侍郎辛寄慷慨陈词连国此举是多么的莫名其妙,以及违背仁义。懒
他唾沫星子横飞地恳求我一定要派兵前去镇/压。
我拧了拧眉。
稍稍侧脸,传旨太监王越已十分知机地凑到我的耳边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辛大人的爱女前阵子刚刚嫁到遂城,如今连军压境,兵临遂城城下,他难免会激动了些……”
原来如此。
我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抬眼淡淡说道,“事已至此,哪位爱卿愿率军前去?”
满朝寂然,竟是无一人肯自动请缨。
我哑然失笑,却也不动声色,淡淡睨了殿下那人一眼,曼声唤他,“辛寄?”
辛寄肥硕圆滚的身子颤了一颤,下一秒,“噗通”一声便给我跪了下去。他几乎是以头抢地地哭诉着道,“陛下圣明!陛下开恩!老臣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年轻轻妻妾,如何能上阵迎对连国那虎狼之师?”
唔,他有家小。
我转头扫视众人,甚宽容地询问道,“哪位是无父无母无妻女的?”
满朝静默。王越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虫
我笑,“只有咱们两个?”
王越朝我递了一个眼色,我装作恍然大悟,这才侧脸朝兵部尚书看去,“李尚书意下如何?”
李尚书没吱声,杜尚书跪下去了,“启禀陛下,李尚书今日早朝告病,并未出席……”
唔,他不在场。
“那杜尚书……”
“臣昨日刚接了个案子,事关紧要,怕是抽身不得……”
唔,他很繁忙。
“沈侍郎呢?”
“秉陛下,微臣自幼从文,哪里懂得什么军事武略?微臣上阵是小,只是……别贻误了军情才好……”
唔,他怕做错。
如此这般地询问了下来,满朝文武群臣竟是没一个能去的,我在心头暗自冷笑的同时,嘴里故作无奈地叹道,“左一个不能去的,右一个去不得的,这让朕如何是好?总不能……让我御驾亲征罢?”
朝臣顿时变色,齐齐跪地,山呼不可。我从善如流地摇了摇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退朝!”.
下得朝来,王越紧随我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我道,“陛下就这么放着遂城不管了么?”
我微微翘起唇角,眼底是寒冰般的冷笑,嘴里却是极无奈地叹道,“如何去管?文武百官统统很忙,唉……想来遂城也不甚重要。”
王越掸子一挥,冷冷地道,“他们哪里是忙?分明是故意刁难陛下!”
我眨眨眼,“此话怎讲?”
他俯身喟叹,一瞬间将自己放到了低进尘埃里面的姿态,“有些话咱家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尽管讲!”
“他们……”王越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出含糊不清的一句,“他们凡事唯卿相马首是瞻,卿相不在,自然不服您的管束。”
这事儿我早八百年就知道,“所以?”
“所以您该培养自己的势力!”
我克制住嘴唇越来越想上翘的***,淡淡地道,“如何培养?”
“废黜旧臣,提拔新秀!”
这太监越说越是嵌合我的心意,我故意蹙起眉尖,喃喃自语,“说来容易做来难,这满朝文武都是卿安的心腹,我如何辟出自己的天地?”
王越顿时喜色上脸,脱口而出,“谁说尽是卿相心腹?咱家便不是!”
我看了看他,先是一脸的惊喜,再是一脸的悲戚,“只有你?”
摇头,叹气,“怕是不能成事……”
“势必能成!”他顿时就紧紧地攥起了自己的拳头,双目泛光地朝我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先帝朝时——唔,咱家是说上届女帝——卿家皇夫卿言在后宫之中多有树敌,咱家知道不少同卿家相悖的势力!”
呵,果然盘根错节。我懵懂极了地眨一眨眼,“他们会帮朕对敌?”
“自然!”
“没有条件?”
王越老脸一讪,莫名便有了几分不自然,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忸怩着道,“只要,只要事成之后,陛下肯……”
“肯如何?”
“肯再册立一位皇夫便好。”
果然如此。卿安以满朝文武压我,无非是嫌我给他一个皇夫不够,想做凤君;而王越莫名其妙会帮我这个孤家寡人,果然同样是有人看中了凤君的位置。
皇家之人,委实实际。
我翘唇冷冷望天,广袖一甩,看都不再看王越一眼,“朕乃堂堂一国女帝,岂会以皇夫之位同人交易?!”
眼看他面如土色跪倒在地,我愤愤甩袖而去.
当夜戌时,遂城方面传来消息,消息称:连军已将城池攻下,遂城城主携家小登上城楼,挂了降旗。
听闻这个消息时,我堪堪从那日坠湖的噩梦中醒来,不吃惊,也不可惜,只淡淡摆了摆手说道。
“也罢,权当送给连皇新婚的贺礼。”
这一句第二日便在宫闱之中传开,很快蔓延到全萦城的范围,第三日头上,全君国的子民都知道了——哦,当今女帝乃是一届昏君。她根本不管自己的城池。
对于此
事,我没解释,也没介意,仍旧是日日上了早朝,便缩在寝宫里。
遂城如何,君国如何,乃至这天下如何,坦白来说……
我统统都不介意。
九五之尊,一国女帝,外表光鲜,容貌艳丽,然,又有谁人知道,我,没心没肺,行尸走肉,只是竭力活着而已.
我的漠然视之,令文武百官终于阵脚大乱,想来他们原本是指望我哭天抢地地求他们的主子帮助我的。
我没求,这实在令他们不能接受,可更加令他们不能接受的事,还在后头。
——我开始招兵买马,并给连军头领送去了一封书信。
说起招兵买马,其实不过是买了一批亲兵,或者说暗卫罢了。约莫有二十几个,个个武艺高强,是我亲自通过比武打擂选拔出来的。
我用什么买的?国库的银子。
卿安约束我的实权,却不约束我的消费,我花钱可以一掷千金,全随心意。
我花了七日的时间选好了这些暗卫,写了一封书信,派其中一个奔赴遂城,给驻扎在那里不知为何不肯撤军也不肯再度侵攻的连军头领送去。
信上面,我只写了十六个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若心仪,尽情取之。”
那个全天下最傻最傻的风雅,她死掉了,可我依旧谨记,在她心中,连夜大于天,连夜最重要……
他若想要,我若是有,尽情取之。
我没料到,那封信刚刚抵达,连军并未一鼓作气挥师直捣黄龙,竟然拔营而去。
暗卫给我带回信来,只有八字,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早已被我刻入了骨血里。
他说,“爱而不得,江山何意。”
大婚之日,派军出征,已是足够古怪的事。没成想,我躲他躲得十分的对——他果然抛下娇妻,亲自赶到了君国遂城。
卿安说,“他想见你。”
可我不能。
那一日,我攥着那张信笺看了好久,好久,最终,抬手将它丢入了熊熊燃烧的暖炉里.
连国退军,又三日,卿安及一干使臣被“放回”。
见到我时,卿安意味深长地笑,“你宁可丢一座城,都不肯求你的皇夫?”
我掀睫凉凉看他,一语中的,“连夜根本就没有抓你,是你自己躲起来,故意看我出糗的吧?”
他笑,倒也并不掩饰,“我以为你会哭……”狐狸眼里尽是笑,他坦诚得几近无耻,“原想着,你若哭了,我再出来哄你。”
“让你失望了。”
“失望?”他挑一挑眉,伸手过来搂我身子,语气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好陛下,知道你为了我拒绝再纳皇夫,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冷颜冷面地挣开了他的怀抱,一字一句,“与你何干?我只是讨厌被人硬逼。”
他“唔”了声,伸手重又将我搂进了怀里,他低下头,与我额头相抵,那副架势,竟然给了我一丝他疼惜我的错觉。
他轻声道,“好陛下,我不逼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逼你,你看可好?”
我心头蓦然震了一震,只觉酸涩到想要窒息。
下一霎,悚然之间想到了他是谁,以及他对我做过的事,我瞬间冷笑出声,“我不过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傀儡皇帝,凡事从来做不得主,你又何必假惺惺的?”
抬手狠狠擦拭额头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我剜他一眼,就见笑容僵在了他的唇角,我冷冷拂袖而去.
君国的天,一日冷似一日,我素来畏寒,又从未在如此靠北的地方生活过,日日里都冻得手足冰凉,饶是穿了华丽服饰,裹了厚重狐裘,都无济于事。
这一日里,下了早朝,我缩在寝宫中围着火炉取暖,身后是我的暗卫低声朝我汇报着,“顾府一切皆好,太师虽前一阵子染了病恙,最近也好了许多,连皇曾不止一次亲自前去瞧病,对顾家恩宠如昔。”
我凝望火苗,没有出声。
暗卫继续汇报,“顾府少公子失踪弥月,如今仍无消息,属下打听到,有人说曾见他在君连两国边境的一个小镇里出现,除此以外,并无进一步消息。”
顾朗……
我醒来后,曾经从卿安的嘴巴里逼问出,打风雅死的那一日起,他便叛出了顾家,下落不明。
我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张妖媚无双的脸,又想到了那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儿,不由地攥紧了袖子。
暗卫压低了声儿,汇报最后一个人的消息,“至于卿相……他这几日似乎有些情绪低沉,不仅抱了病未上早朝,甚至连府门都不肯出,日日都窝在宰相府里。”
我冷笑了一声,他作壁上观地看我被满朝文武戏弄,诡计被我识破,饶是脸皮厚似城墙,怕是短时间内也没脸再见我了吧?
刚好,我正想透一透气。
抬眼眺望窗外天色,阴阴沉沉,却并不下雪,着实看得人心烦得很,我想了想,转头朝暗卫吩咐,“可知君国哪里已经落雪?朕想观赏雪景,着你前去筹办。”
他俯身应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暗卫走后不久,我正倚着软榻昏昏欲睡,忽听大殿的门被人从外狠狠撞开,抬起眼来,便看到了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
我禁不住呆了一呆。
“连夜?”
声若蚊蚋,心跳静止,我几乎是喃喃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那人冷冷笑着,缓缓走近,我的视线渐渐清明,不由地冷了一整张脸。还有那颗几乎静止的心。
“你来做甚?”
卿安俊脸酡红,浑身酒气,他呵呵笑着朝我俯过身来,笑吟吟的,“我,我突然想起……你,你还欠我一事……”
“什么?”
“同,同我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