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苹素来自诩官家小姐,合浦除了琳琅郡主外,从未将其他官家女子放在眼里。对无权无势的明珠一家子更看不上。煽风点火的帮母亲退了大哥的婚事,没想,让大哥记恨上不说,月家竟出乎意料的能干!买下若大的宅子,又开起了珠宝铺子!而她娘亲却在为大哥的亲事焦头烂额。
事实上,英氏为儿子求娶郡主的计划早已受阻搁浅。
琳琅郡主身份高贵,轻易不得一见。每月只一次,合浦有品级的官妇按令需进王府向王妃问安。其实见了王妃的面,也无非是和王妃闲聊几句,道道外边有趣的事,讲几句民间的八卦。近来因为琳琅郡主及笄,官妇们难免就提到了郡主的婚事。
英氏每每此时,都是凝神注目王妃的神态,前几回王妃还笑言过早,最近一次,却松了口。
“琳琅是不小了。”王妃缓缓转动手中一只碧玉茶盏。“我也想细细替她寻个好人家。做母亲的,就这点心愿,无非是儿女安康顺遂,仅此而已。”
官妇齐声道是。
县令夫人王氏微笑道:“郡主天人之姿。定要配个身份、容貌、才学皆好的人物。”
太守夫人陶氏笑道:“钟县令与夫人教子有方。”
王氏忙摇手,骇笑道:“我家那头倔驴,可不敢肖想郡主殿下!”想到陶氏的儿子痴胖,眨了下眼又好奇的道,“前几日我在书肆中见到贵公子。看样子,竟是清减了不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陶氏难掩笑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伯知是瘦了些。他说……要娶亲的人了,不能连媳妇都背不动。”
官妇们纷纷掩嘴直笑,王妃更是险些笑喷,用帕子直点唇角:“你家儿子,我记得小时候也是冰雪可爱。若能瘦下来——”她目光往诸人身上一转,“若真能瘦下来,应当不比沈家公子差!”
英氏听得这句话,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如浸冰水!
她的儿子沈安和,在合浦的官家公子中,相貌人品俱是一等一的人物!谁知在王妃的口中,竟然和陶氏那肥猪般的儿子相提并论!
一时间,她的脸青红交接,勉强一笑。
陶氏看出英氏的嫌弃,心里也不乐意。暗道:伯知也就胖了些。其他哪里比不上你家沈安和?沈安和再出众又能如何?有你这么个糊涂娘亲在,迟早拖累儿子!
王氏见气氛有点尴尬,忙打圆场,对陶氏道:“你儿子和谢家长女定婚。这很好。只是可惜了。若是让那些小姐们见到伯知瘦下来的俊俏样,不知得多后悔!”
陶氏笑容更浓:“瞧您说的。待他背得动媳妇再讲吧!”
闻言,又是笑声一片。
英氏实在听不下去,暗骂:粗俗。难怪许太守不喜欢你,守着宋氏哪!偏偏王妃不以为异,对陶氏比对她还亲近!
陶氏出身商家,南京人氏。当年举家之力资助丈夫许卓科举进官。谁知许卓纳了宋氏后宠爱宋氏,对她日渐冷淡。陶氏没读过几年书,此情此景,却也能想到半句诗:悔教夫婿觅官候。
聊到这个地步,英氏也不好再提自个儿的儿子如何。
诸人散后,陶氏却踌躇不肯离去。王妃见她神情有异,便唤她内室说话。
陶氏不言语,先向王妃行了跪拜大礼。
王妃笑容未收,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陶氏沉声道:“臣妇随夫君至合浦已有十三年。多谢王妃对臣妇关爱有加。不嫌臣妇商女出身。臣妇不尽感激。”
王妃微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干吗?”
陶氏又磕了个头:“臣妇已经决定。我儿成亲之后,带我儿、儿媳回乡生活——”
王妃啪的声,摔了手中的杯子,怒道:“好个太守许卓,竟敢宠妾灭妻?!”
陶氏急忙又磕头:“王妃。并非如此。”
“怎么不是?”王妃怒道,“若非他逼你至此,何至于你一介妇人带着儿子一家回老家过日子?你可知这在律法上叫什么?这叫析产离居!”
陶氏苦笑:“许卓并未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他对我虽冷淡,也不算坏。府里中馈也一直由我掌管。宋氏再得宠爱,表面上也不敢对我有任何不敬。”
王妃冷笑了声:“那你为何要离开?”
陶氏默然片刻,才叹道:“因为想通了呢!”
王妃闻言不解的蹙了蹙眉心。
“我虽是正妻。但丈夫对我冷淡有礼。宋氏虽是妾氏,但许卓爱她怜她。在那个府中,我虽然执掌中馈,主母之位无可取代。可每日里看着他和宋氏才象真正的夫妻你侬我侬,吟诗作画琴瑟和鸣。而我,不过是个替他们管家看账的管家娘子。”
她望向王妃:“有一天我突然想,何必呢?我累死累活成全了他们,却坑苦了自己!既然这样,不如放手!王妃,您说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有孝顺的儿子,将来也有能干的儿媳。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让他们做恩爱的夫妻去与我何干!”
王妃良久无语,眼神中似是怜悯,似是钦佩,半晌,才轻声叹道:“去吧!”
陶氏泪眼朦胧,再度磕首离去。
王妃默默地瞧着陶氏方才所跪的地毯间的绣绒牡丹大花,微不可闻的叹息:“也是个聪明的。”
身后的嬷嬷开解她:“王妃不必为陶氏担忧。据老奴所知,陶氏祖家在南京生意做得颇好。每年过年,不远千里的置送年货。她又是个能干的,回乡后日子过得不会差。倒是那个宋氏——”
王妃瞧了她一眼:“宋氏怎么了?”
嬷嬷意味深长的道:“那个宋氏奴才见过几眼。娇娇弱弱,书倦气甚重。也不见得是个坏的。只是,看那样子,不像是个会管家的。”
王妃怔怔地眨了下眼,突然间笑了起来:“嬷嬷,你就会讨我开心!”
嬷嬷重又递给王妃一杯蜜水:“所以,您就等着看戏吧。”
陶氏黯然退场,英氏却挟着一肚子的火,回府后收到月家珠宝铺子的邀请涵,那真是火上浇油!一个控制不住当场就撕得粉碎,怒骂:“开个铺子有什么了不起!邀请函送到我等府上来了?!小儿轻狂无知!”
桂嬷嬷后退一步,任由英氏自行发作。
出了气,英氏方命人打水洗面。望见水中映照的面容,她心下咯噔一记:原本饱满的面容竟觉干枯,素来鲜好的气色也稍显颓败——她砰的声推翻水盆,心中恨意如狂,如毒蛇般嘶鸣疯长!
安苹知道母亲心结,不敢顶触。谁知近来几家小姐的花会诗会不断。哪儿真是为了赏花聊诗,竟是为了显摆在月家铺子里新买的钗环首饰!
浓碧的祖母绿镶珍珠套装,华美的紫红碧玺珍珠流苏头饰,造型新奇前所未闻的各种金饰,令早已见识过月家手艺的安苹魂不守舍!她不能直说请柬被母亲所毁,又怕被问及,只好远远避开。许月容似是瞧出她的尴尬,这日主动对她道:“我欲去月家铺子长长见识,安苹可愿陪我同去?”
沈安苹忙不迭同意。心里暗暗感激:“许家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若是哥哥能娶她做妻子便好了。可惜她是个庶女,母亲又一心要让大哥娶郡主!唉,郡主哪有这么好娶的?娶回来还得当祖宗给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