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拿进浴间,放在浴缸旁边的桌上,接着看一眼表,还有六七分钟,她将水龙头拧开很小的水流,打开浴缸底下的排水口,水声响起来,接着她换上了活动得开的衣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船的设计本来就考虑到了浴室的窗外不宜常有人经过,所以极其狭窄,她扯下一条胶带,跳出去,用常用的密室手法使窗户从里面反锁,抽出作为道具的胶带,手一松,飘进海里。
她又看了一眼表,这一整套动作都没花什么时间,海风蒸干了身上的汗液,手上还拿着刚刚那朵玫瑰,她开始站在仅可以容纳她侧身的护栏与窗户的缝隙间,一片片撕掉玫瑰花瓣,火红的东西消失在深蓝的海里,海为什么是深蓝呢,也许它太深了,不是吧,那应该是因为海底是黑色的吧,也许这些花能随波飘进某个黑到极致的地方重生,然后为她的不辞而别说声抱歉。
船身上巨大的“s”字母反射回来的光进入她的眼睛,玫瑰花梗浸入海底,她似乎已经闻到了红酒般颜色的血味,餐厅里的伙伴时而七嘴八舌,时而静默,影风一个人吹着海风,想着爷爷,偶尔被克路迪舔到没被毒液侵袭的那只小腿,那奇痒抽走他一丝悲伤的愁绪,没有人考虑到风风火火从他们身边驶过的游轮里坐着什么人,巨大的隆隆声和翻滚的海面没牵动任何人的思绪,也许不知情的他们还在心里傻傻念叨着:一口码头,我们来了。
“看见了吗?小丫头,刚才驶过去的就是你哥哥的船,他们还傻等着要去救你呢。”斯贝古拍了拍影飞皮肤里透着营养不良的青白的脸。
然而影飞被堵住的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用眼睛表达愤怒。这时,阿景从桅杆上跳下来,如同坠落的星星,走到影飞面前,“我来了。”
影飞的眼里立刻绽放出希望,她挣扎着长时间被拷导致酸痛的手,手铐和护栏撞得叮叮当当直响。
斯贝古又惯有地笑了,眼里的凶光比午后艳阳下的金发还要闪亮,她将钥匙丢到影飞身边,影飞饿狼扑食一样捡起来,可这些天没吃多少东西,水也不怎么喝,浑身无力的她连开锁的动作都显得很拮据。
来不及甩甩痛到僵硬的手,她便抻着麻得没知觉的腿跑到阿景那里,阿景把她揽在身后,“天堂草呢?”看过母亲笔记的影飞一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抬起头。
斯贝古拿起面前桌上的铁盒丢过去,阿景打开一看,果然和图片上一模一样,不过……“我怎么知道这个是天堂草还是轩辕草?”阿景斜着眼睛问。
“我说它是天堂草,已经给你了,信不信不关我的事,不信,大可尝尝啊,不怕中毒的话。”
阿景翻了翻里面的草,随即抽出一棵,仔细端详。
“不能尝!不管是轩辕草还是天堂草,普通人吃了都是剧毒,天堂草只有和西域蛛毒或蝎毒相混才能以毒攻毒,吃了你会死的。”影飞叫道。
“我知道。”阿景拿着那棵草,放进了嘴里。
“不要!”影飞叫喊着,可惜已经没有用了,她细细咀嚼着,是真的,那带着令人难以置信毒性的味道在牙齿闭合的一瞬间钻进她的身体里,完完全全渗透进口腔的皮肤里的是天堂般的甘甜而并非死亡的苦涩,可能对她来说,这一刻的离别也是甘甜的,至少影风还能继续活着。
她将铁盒递给影飞,“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哥解毒,务必让他吃。”
影飞已经泣不成声,“中毒的是哥哥,你为什么……你会死的。”
“我早就该死了,他已经失去爷爷,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说,我爷爷他……”
“对不起,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你快走吧。”
“你不跟我一起吗?”
阿景擦了擦她的眼泪,样子坚定而强大,“振作起来,让你哥也振作起来,只有你能做到了。”影飞没有底气地看向她,就这样被推上了备用救生艇,与大船分离开,一个人拿着天堂草和阿景刚塞给她的葡萄糖孤独前行。直到那艘小得可怜的大艇被巨大海浪起伏的画面掩埋住,阿景才转回头来,斯贝古停掉了船,“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我怎么会了解你这种人的心境呢。”她开始沉下气力。
斯贝古剥开身边柱子的暗壳,几个红红绿绿的按钮显露出来,只听“吧嗒”几声,船身开始晃动,甲板上的桌椅、屋子,凡是凸起的东西都开始在裂开的船面中缓缓下降,顷刻间,这艘船变身成了比武场,只有甲板和护栏,护栏外是空旷平静的大海。
“如今的飞腿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今天就做个了断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神话。”斯贝古跟着话音腾空而起,阿景也卯足了劲,冲上天空,战斗,开始了。
她们像两只翠鸟,无比灵巧又富有力度地在空中伸展翅膀,决斗的气氛渲染着,使她们的动作比任何一次战斗都要敏捷,她们在空中碰撞、弹开,偶尔轻点地面,却不为大海荡起丝毫涟漪。
飞腿门的决斗,就在无边无际的战场晴天霹雳般撕开帷幕,她们从一开始就无所保留地使出力量,因为不能这么快被打败,也因为憎恨。然而,这种发泄般的对抗并没有消去她们心中的半点火星,反而愈演愈烈,这两个女人,从出手的那一瞬间便成了两头凶猛无比的野兽,红着眼睛,满心杀戮,连自己都不放过。斯贝古狠狠砸下来,阿景本可以躲开的,发扬一贯的合理性行动省力又有效,可这次她没有,反而尽全力反冲上去,和她硬碰硬,两股力量像两颗炸弹将周围的空气炸个粉碎,她们被反冲力弹落到两边,甲板的两块地立即绽出裂痕,无声的战场将可怕反衬到极致,天空的面孔在一阵难以捉摸之后终于阴下来,风也吹得猛烈,船身有些摇晃,她们怎么会介意气候给她们加点背景,她们死死咬着牙,仿佛敌人就在牙缝间。
“才刚刚开始呢。”斯贝古完全进入状态了。
“否则,你以为暴风雨仅此而已吗?”阿景也第一次完全套上杀手的壳子。
天空顷刻间电闪雷鸣,映衬起她们更激烈的决斗,功力导致的变化气流漫天飞舞,没有人计较一点点的得失,比闪电更耀眼的是她们飞到天空中的姿态,比起今天,她们以前似乎从没真正战斗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据实力估算,她们的双腿早该颤抖着站不起来了,可她们依然恶狠狠像两块火石一样死命相抵着,两条腿一次又一次从相隔几十米的地方以最快的加速度冲过来磕在一起又弹开来,走火入魔边缘的两个疯子不断爬起来再冲上去,受虐狂似的永不言弃,她们的腿都肿了两圈,一块块淤紫比此时的天气还要可怕,连以吓人为乐,最喜爱在夜晚伸出利爪那最具恐怖形象的暴风雨中的海浪也不敢靠近她们,那杀气大概能让方圆几公里以内的事物自觉放弃生存的机会,浑身上下都在冒火,不,她们是宇宙爆发的两个太阳,只怕十个后羿的剑一起发射也会在表层就被烤焦。速度,没因为长时间的战斗减慢,不知道她们哪来的力气,船的甲板似乎也放弃抵抗,只管咔嚓咔嚓地随着她们不再蜻蜓点水的落地显出裂痕,整个船身都吱呀作响,每片木板都好似有了生命拼命吼叫着。没有多余的中枢说话,她们的全部生命,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倾注在此时的战斗上,一切都专注到无声,只有被她们带动得有些发狂的海风将这场对决咆哮得更加悲壮。
小漫又走上甲板,摇晃的船就像她忐忑不安的心境,风在夜晚开始凛冽起来,几个雨滴已经耐不住寂寞率先落入凡尘,没有城市里非凡多彩的霓虹灯,原来夜总是夜,眼下的黑色海浪正翻滚出一幅幅悚人眼球的图画,她满眼都写着焦虑,“要下暴风雨了吗?”
聚杰想尽办法安抚她,“看起来是,黑夜不安分,不过不用担心,这可是华家的船,”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难受。”小漫一只手放在心口上,似乎想以此抑制它不安分的跳动。突然,她想起什么,“阿景还没出来吗?”
聚杰想了想,“是吧,谁也没看到她出来。”
小漫拼命跑到浴室,虽然并没有多远,她敲了敲门,里面没开灯,因此连个影子也看不见,“阿景,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我进去啰。”小漫一边喊一边压动门把手,门是锁着的,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声音,“别理我,烦着呢。”声音就从门边传出来,小漫一听心绪就随着她的声音一起低沉下来,她似乎已经看见阿景坐在门边独自消愁的颓唐画面,所以很识趣地走开了。
回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声音有点怪,不是感冒了吧。”聚杰说。
“我想,她在哭吧。”
聚杰劝着小漫喝两口红酒,“安安神,早点睡吧,明天说不准还要战斗呢,我们的船比预计的快,说不定得起个大早。”
斯贝古和阿景依然昏天黑地地打着,气势没有因为体力透支而稍减半分,热血持续沸腾着,还嫌不够起劲儿地继续完成早已超负荷的战斗,她们的牙都要咬碎了,比兔子还红的眼睛就要喷出血来,不知道这股力量是谁给的,反正只要全身的血液不蒸干就不算完,不,只要没分出胜负,变成僵尸也要用骨头磕对方的骨头!她们第一次有这种默契,转眼间,又是四个小时。
影风快到半夜才有了些困意,他躺在床上,浑身还随水波摇晃着,他什么也没感觉到,也许作为航海家的后代,已经司空见惯了暴风雨的突兀。
不多说话的奇迷尔其实才是最不安的一个,异界力量总是将他和阿景牵在一起,现在的他正感觉好像被某个东西拽着,脑海中有清晰的方位,某处一个发光的地方不断吸引他的身体,他决定去看看。
克路迪从小漫没关严的门缝间溜出来,单纯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奇迷尔,奇迷尔也注意到了,它似乎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冲它做了个静音的手势,小家伙果然坐了下来。
“真聪明,听着,乖乖的,回去睡觉,我有点事情要办。”奇迷尔微笑着抬腿迈步。
克路迪咬着他的裤脚就不放了,用浑身解数发出代表不愿意的哼唧声,同出于动物种族的原因吧,奇迷尔知道,再不阻止它,恐怕就不是哼唧这么简单了,他赶紧蹲下来,“嘘!不要叫,会吵醒其他人的,那样就不乖了。”克路迪什么也不理,哼哼唧唧地投给他渴望的干巴巴的眼神,似乎就要挤出泪来。
“你要和我一起去?”反正应该不会很久,带上它也没关系吧,它也是伙伴啊,奇迷尔心想。
黑夜下展开一双黑色的翅膀,奇迷尔和这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小家伙向着他心中的不明光点开启旅程。
半睡半醒的影风露出甜甜的微笑,他知道自己正要进入美好的梦境,那些残缺优雅的片段开始一部部上演,青白色的光朦胧了所有轮廓,但他认得出来,有花、有草、有爷爷,那里是……
天堂吗,爷爷看上去很开心,但很快就不见了,可能是爷爷充满幸福的表情没有让他眼角的泪滴下来,他知道,爷爷已经走了,永远走了,现在爷爷所处的地方,一切都是纯净而新鲜的。仙境般的画面里又飘来更重的雾,那光转眼间暗了下来,像夜挑的渔灯孤独凄凉地维持着不大起作用的光线。
几片桃花随风飘来,自然而和谐,他仿佛闻到花香,舒展眉头,突然,一直模糊着的画面呈现出瞬间的清晰,画面里的阿景轻轻回过头,冲他温柔而超脱地笑着,然而,那遥不可及的美只一眨眼的工夫便随着她的头转向前面,她缓缓往前走,走得那么慢,却任谁也追不上,雾越来越浓,她的背影也终于消失在恢复青白的浓雾里。
一片近处的桃花遮住他的视野,他轻轻睁开眼睛,完全失去了困意,那些雾水好像从梦境中跑出来,落了他一头,整个世界都貌似平静了下来,平静得让他有些不舒服,刚刚那一抹清晰真实的可怕,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看见阿景的幻影。
噩梦连连的小漫猛地坐起来,带着满身虚汗蹬蹬地跑出去,一掌推开浴室的门,门里把手上的线被这个猛劲儿扯断了,屋里空空如也,水还在淌,桌上的食物也一口没动,聚杰被脚步声吵醒赶过来,“怎么了?”
小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