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北顿涅茨河的田野上,一辆辆坦克排成一条长龙迎面而来。坦克冒着黑烟,扬起漫天的灰尘,履带吱嘎吱嘎的缓慢移动。甜菜和油菜花纷纷被卷到钢轮里。
坦克上坐满了德军士兵,庞大沉重的车桥、圆墩墩的炮塔,以及侧面不足一尺宽的位置上都坐着人。士兵们非常疲惫,眼圈发黑,有的还负有轻伤,但看到元首的车队后惊喜若狂地从坦克车上站起来,不止一个士兵由此掉到车下。
士兵们非常疲劳,元首也疲乏不堪。与车队不期而遇后,元首站到半履带车厢上向士兵们挥手致意:“士兵们好吗?”“士兵们辛苦了。”
“元首好。”“元首辛苦。”将士们报之以风吹松涛般的叫喊。不久,李德感到胳膊像灌了铅般的沉重,于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垂下胳膊用嘴慰问。
然而部队源源不断地从东面而来,蜿蜒的坦克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到达北顿涅茨河畔时,李德嗓子嘶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向他的士兵们咧嘴笑着。
由于长时间咧嘴,他的腮颊疼痛难忍,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到站在他面前、为他当肉体盾牌的冉妮亚的丽达头上。最后,他只能向他勇敢的士兵们行注目礼。
河面上升腾起一股浓烟,半秒钟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冉妮亚与丽达也斗起嘴来。丽达冲冉妮亚嚷嚷:“你放屁了?怎么这么臭?”冉妮亚向她瞪眼:“放屁,谁放屁了?”“你放屁,你放屁……”
一位骑摩托的宪兵制止了斗鸡。他老远跳下车,倒下去的双轮摩托差点咂到他的脚后跟。宪兵一溜小跑到元首跟前啪地一个敬礼:“报告元首,河里一颗触发式水雷爆炸,报告完毕。”
“哪来的水雷呀?”丽达转向冉妮亚,冉妮亚转向元首:“哎,如果我们把尽可能多的水雷扔进北顿涅茨河里,这些水雷会一直淌进顿河里,也许会飘浮到罗斯托夫爆炸。”
丽达成心堵她:“等水雷飘到罗斯托夫,罗斯托夫已经被德军攻占了。你什么意思?”
冉妮亚被噎得没话说,半晌才回了句:“你放屁。”于是两个美女嘴里又放开屁了。
李德被吵得性起,冲两人吼叫:“我看你两人穷极无聊,干点有用的不行吗?去,到战俘营找点事做。”
车队到达河边,这里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汽车在一座浮桥上排起了长队,像游动的铁龙。李德跟旁人都得吼着说话儿。
顺着河往南走了几分钟,看到一座小山丘。那是一座德军的临时战俘营,里面关押着几千名苏军战俘。被炮火炸得寸草不生的山头,铁丝网临时围起一条隔离带,德军士兵们肃立着,紧握着枪,目光冷漠。紧栓绳子的德国狼犬也虎视眈眈地向战俘们瞪眼,好像要把对方一口吞掉。远处一辆装甲车隐蔽在树林中,枪口对着铁丝网里的战俘,空气紧张得让人窒息。
“走,上山。”元首一声令下,装甲车拐上小山丘。
临时战俘营长官是个德军少校,看到几辆装甲指挥车爬上小山丘,戴上军帽勒上腰带双手握在腰眼上跑来,跑到半路上腿肚子转筋了,连跑带跛着到了元首跟前。
眼前几千人的战俘只是68万苏军战俘海洋中的一朵Lang花,但透过这一滴水,可以管中窥豹,看到整个大海。
哈尔科夫战役的最后阶段,很多苏军弹尽粮绝。天上德军飞机整日盘旋轰炸,地面上坦克横冲直撞,苏军陷入混乱。混进苏军的德军突击队更加剧了混乱状态,苏军政委莫明其妙地遭到暗杀,命令部队继续作战的军官中了黑枪。苏军士兵们,特别是乌克兰士兵们异常痛快地放下了武器。
所俘获的苏军战俘的健康迅速地恶化。德军没料到战俘如此庞大,加上他们对东方战俘一向漫不经心,苏军战俘们被置于露天的黄土坡上,没有遮蔽风雨和太阳的帐篷,没有树荫,更没有房屋。强壮的战俘自己用手刨个洞出来,象地老鼠似地蜷在洞里,或躲藏在弹坑里,体弱的就在露天随便一躺。
最可怜的是伤员们。德国伤员已经够多的了,那里有多余的医务人员照顾俘虏们。在这个编号为2708的战俘营地里只有1名俄国军医和7名乌克兰护士,缺医少药,医生的唯一作用就是喊人把亡人埋藏。
乌克兰的后半夜凉风习习,一堆人挤在一齐互相取暖。有时下大雨,土洞的泥土松动而塌方,倒霉的“地老鼠”就被活埋在里面。
对俄国和乌克兰士兵来说,睡的地方并不苛求,毕竟是盛夏。主要问题是战俘们得不到食物。战俘营里每天的食物定量只有200克,相当于年初圣彼得堡被围困期间的最低定量,饥饿在战俘营里不可避免地蔓延。
平心而论,在这次战役中,德军俘虏的敌军比德军本身还要多。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嘴,德军也有难处。问题是他们并没有做出过努力。
一位24岁的苏军战俘不久后成了俄罗斯解放军的少尉,他时常回忆道:“我们住在周围围着铁丝网的,非常拥挤的露天土坡上,食物异常缺乏,一天吃一顿,数量只有德国士兵的四分之一。很多人迅速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我向一位德国军官说,你们撒下的传单上写着可不是这个样子呀。他装聋作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就向撒传单的人要吃的去吧’”。
另一位战俘事后写道:“在我所在的战俘营里有四千人,每天有10至20具尸体被抬出营地。我曾经抬过尸体,我们把尸体放在手推车上运出营地外,脱去他们的衣服,直接用手推车推到山丘下的大坑里码放起来,再在上面撒上一层土。就这样还是臭气冲天。”
这里最怕下雨。雨后衣衫褴褛的人挤在齐膝盖深的泥浆里,肮脏,憔悴,瘦弱,目光无神……疾病很快在战俘营里蔓延,主要是痢疾、坏疽和肺炎。由于营地里没有厕所,患痢疾的病人,能动的还走到铁丝网内大便,走不动的就只能就地解决,躺在泥地上的病人常常是全身糊满自己的大便,这无疑加速了疾病的传播。
七月盛夏,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李德感到浑身闷热,心里更加烦闷。
李德两天前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擦踵,挥汗如雨。苏军士兵们坐在地上,盯着镜头,有的还咧嘴笑着。大部分戴着船形帽,也有一小部分戴大盖帽的军官。他当时记住了这个地方:2708战俘营。
仅仅过了两天,这里已是一片肃杀景象。他转过身,看到只有鲍曼跟随着他,其他人都各奔东西:戈林视察空军,希姆莱视察帝国师的一个大队,戈培尔到当地的一个林场,只有哈尔德离这里不远,与第6军军长在河边钓鱼。
李德派人把哈尔德叫来,陆军总长扛着精美的鱼杆爬到小山丘上,说着与这里的气氛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我的元首,枪炮声把河里的鱼都吓跑了。我钓了一个小时,一条鱼都没上钩,真晦气。”
李德向他伸手,哈尔德看看元首又低头望望鱼杆,迟疑不决地把鱼杆递给元首并叮嘱道:“这可是瑞士货,元首想要的话就拿去吧,不过……哎呀,你要干啥?别别……”
李德咬牙切齿地把鱼杆折了几截,鱼杆细的那一头弹起抽打在他脸上,脸上马上出现一道血印子。那个精美的进口钓鱼工具在他手里变成了几根一钱不值的树枝,然后狠狠扔到地上。
哈尔德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公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盯着元首气得说不出话来。
营地里一阵骚动,丽达站到铁丝网上,向爬到她前面的战俘们抛洒糖果。李德抄起扔到地上的一截鱼杆咂了过去:“滚他妈的下来。”
丽达跳下铁丝网,情急间裤角被铁丝钩住,她被摔了个狗吃屎。再次抬起头时,美艳的脸上罩着一层土,像中国京剧里的白脸丑角。
丽达爬起来,顺便抄着那截用来咂她的鱼杆扔向远处,朝元首扮演白脸:“怎么了?你怎么把豆子的气往麦子上撒呀?真是的。”说完她气昂昂地背朝着他坐在地上。
“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鲍曼责备地盯了元首一眼。
李德不客气地又向鲍曼吼叫:“好好说,说得轻巧,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战俘营都乱成这样子了,陆军总参谋长竟然还有心思去钓鱼。任凭风Lang急,稳坐钓鱼台。”
他斜睨了一眼哈尔德,稍稍放缓了声音:
“今年以来,为了收卖人心,我们给他们分田地、修公路,德军士兵还帮助老百姓播种,想尽了办法。这次为了督促苏军投降,好话说了一箩筐,一些传单还是我写的。而现在,俄国人像苍蝇一样死去,我成了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了。”
李德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一时喘不上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冉妮亚给他捶背,丽达跑过来为他抹胸。
哈尔德一看元首真发了火,心里悚惧,在元首面前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元首,你有气冲我发吧,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知道没有安置好战俘,一方面是部队正在调动,另一方面,苏军战俘不享受日内瓦公约。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要故意饿死一部分俄国人,以便为德国人民腾出土地……”
“放屁。”李德一声断喝。冉妮亚与丽达面面相觑。
李德的眼睛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斩钉截铁地命令:“马上妥善安置战俘,那怕部队推迟调动一天也在所不惜。”
“还楞着干什么?没听到元首的教导?”哈尔德冲呆立的战俘营少校吼叫。少校疯子般冲进铁丝网,扯开嗓子喊话:“所有人给我滚起来,不,站起来……”
围拢在元首身旁的人迅速散开。卡尔梅克人跑到小山丘一角振臂高喊:“高加索人到这里集合。”
冉妮亚跑向另一角:“白俄罗斯人和波罗的海人到这里来。”
“俄国人站着别动。”丽达吼吼。
连鲍曼也喊起来:“乌克兰人站到东北角。你们怎么站着不动?把我的话当成放屁了?丽达,给我翻译一下。”
“把我的话当成放屁了?”丽达小声翻译道。
哈尔德马上下山落实元首的指示,向部队布置安置战俘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