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却是坐着没动。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良久,东厢传来女儿瑶期的哭声,他才如恍惚惊醒。缓缓说道:“不是高坤,若非皇上旨意,高坤他没这么大胆子。”
烟雨看着宣绍的脸色。心头更是一紧。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宣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是皇上,真的,不再信宣家了。”
烟雨抬手握住宣绍的手,“宣家的忠心,皇上会看到的,不过是一时被人蒙蔽罢了。”
宣绍轻笑,“还有机会看到么?”
烟雨耳边是两人的心跳,和孩子的哭声。
东厢里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乳母哄着孩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瑶期刚不哭,弟弟宣琸又跟着哭了起来。
只是烟雨此时,却无心去哄孩子,孩子身边有乳母和丫鬟们陪着。
倒是宣绍此时的状态,更叫人担心。
“这一次。只怕是真的要将宣家逼入绝境了。”宣绍声音很淡,连“绝境”两字都说的格外轻淡。
“不……不会的,怎会是绝境呢?我们定可以绝处逢生的。”烟雨双手搭在他的膝头。半蹲在他面前,轻声说道。
宣绍抬眼看着烟雨,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夫人,让你担心了。”
烟雨摇头。
宣绍笑说:“好了,不管怎样,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夫人不必为我操心,且去看看孩子为何哭泣?”
烟雨眉头轻蹙,宣绍此时的神态已看不出什么,但她却难以安心,总觉得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一定不会如此平静。
宣家,包括宣绍,对皇帝的感情,不同于她。
皇帝当年不信任叶丞相,叶丞相也对皇帝心有怨气,她对皇帝并没有多少好感。在她心里,皇帝就是天子,就是上位者,手中掌握天下苍生生杀大权之人而已。
只有与生俱来的对天子的敬畏之心,并没有旁的个人感情在。
而宣绍不同,宣文秉对皇帝忠心耿耿,这样的忠心,连宣夫人都受其影响,宣绍定然更是从小就受父亲的言传身教,也是对皇帝忠心不二。
更有他十岁那年的救驾之事,虽是被父亲推了一把,他心中却只有对父亲的怨恨,却没有丝毫对皇帝的怨言。
从那之后,皇帝也给了宣家无上荣耀,对宣绍更是百般纵容。
她进过宫,见过皇帝对宣绍的态度。
皇帝多叫宣绍为“绍儿”,像一个长辈在叫自家的孩子一般。
在宣绍心中,皇帝不仅仅是天子,甚至是他的长辈,他的亲人。
皇帝贬谪宣家的时候,他没有伤心,没有失落。觉得不过是政治上的手段,避一避锋芒,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皇帝竟是要将宣家逼入绝境。
被自己视为亲人的人,这般逼迫,宣绍心中,定然不会好受。
宣绍却是轻轻笑了笑,抬手挡住烟雨的眼睛,“夫人莫要如此看着我,我没事,你去看看孩子,我到院中转一转。”
烟雨点点头,从宣绍身边站起身,儿子的哭声一直止不住,她心头也是烦乱的很。
如今宣家已经被包围,便是想出也出不去,让宣绍自己静一静,在院子里走走也好。
她抬脚出了正房,往东厢而去。
宣琸正被奶娘抱在怀中,哦哦的哄着。
他不肯吃奶,尿布也是刚换过的,可就是大哭不止。
烟雨疾步上前,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正要检查下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听闻宣琸的哭声渐渐小了。
孩子那一双纯净不谙世事的大眼睛,正水汪汪的看着她,红润的小嘴咕哝了一下,吐出一个口水泡泡来。
不久之前还在大哭的孩子,如今却一脸的满足。
“琸公子就是跟少夫人亲,这眉眼,这小嘴,哪儿都跟少夫人像!这血里都带着亲呢!”宣琸的乳母在一旁笑着说道。
一屋子的丫鬟也跟着附和。
烟雨怀中抱着小小,身子软软的儿子,心下情绪莫名。
原来这小小的人儿竟也认得她了?知道她是母亲?这小小的人儿竟是如此容易满足,只要在母亲的怀中就可以安然,不哭不闹了?
烟雨心头忽然酸涩异常。
其实宣家要的很少,宣文秉和宣绍并没有多么的贪心。
他们对皇帝忠心耿耿,不说不求回报,但也绝不是一定要霸着皇帝身边宠臣的位置,一定要权倾朝野才满足。
他们只想让自己的忠心被皇帝看到,只想获得皇帝那么一丝一毫的信任也好。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安稳度日,在朝堂需要之时,他们随时可以为皇帝,为天朝挺身而出。
宣文秉对孩子的喜欢,她是知道的,当初瑶期和宣琸出声的时候,正是宣文秉出征之时。
她听闻下人们说,老爷当时有多么多么的不想走,多么多么想要等上一时片刻,哪怕见不到孩子,只要让他知道了孩子平安出生的消息就好。
可为了不耽搁战事,他竟连一时片刻也等不及,就去整兵,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赴边疆。
到头来,换得了什么?
前几日,宣夫人还和她说起,等宣大人凯旋之时,看到两个孩子,定然欣喜无比。
如今却是等不到宣大人凯旋了。
战事还为结束,他便被突然召回。
且这回临安的路上,还不知有什么凶险在等着他。
这就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下场么?
怀中的小人儿忽然咯咯笑了一声。
烟雨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低头看着怀中小小的宣琸,便是心中繁杂,也不由的露出一个笑脸来。
宣琸抬手想要触摸烟雨的脸,可小手小胳膊还不甚灵活,挥舞了一会儿触不到,便放弃了。
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哭不闹。在烟雨怀中,不多时,便睡着了。
烟雨将宣琸交给乳母,又看了看早已睡着的女儿瑶期,转身悄悄出了东厢。
她抬脚向院子里走去,侧耳听了听,在那枝干繁密却已经泛黄的葡萄藤底下寻到了宣绍。
宣绍手中正搓着一个小小的纸条。
见烟雨走近,他的纸条来不及收起,被烟雨抬手拿了过去。
宣绍看着落在夫人手中纸条,轻叹一声,无奈的笑了笑,仰头靠在躺椅之上,看着枯黄的葡萄藤,默默无言。
烟雨缓缓捻开手中纸条,耳中听到信鸽咕咕飞远的声音。
“此事皇城司插不进手,行动之人,皆有高坤直接指派。穆青青回来了,就在皇帝身边,高坤不知伪造了什么宣大人与西夏私通的证据,皇帝信以为真,怕是已经起了杀心。”
字条有些湿,那些字迹并不是十分清晰。
有风缓缓吹过,纸条在烟雨手中渐渐有变干的迹象,已经干了的地方上的字迹消失不见。台岁在圾。
烟雨看着手中的纸条,有些发愣。
穆青青回来了?在皇帝身边?宣文秉和西夏私通?
如此荒诞的话,皇帝也会相信?
烟雨不知自己默默出神了多久,只觉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
低头向手中纸条看去之时,手中纸条已经被风吹得全干,上面的字迹也都不见了,只好似一张空白的纸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烟雨扭头看着宣绍,“皇帝对宣家起了杀心?”
宣绍嗤笑,“是啊,很可笑是不是?”
烟雨将纸条卷起,放回他手中,“是,真可笑,父亲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安安逸逸的呆在临安,不想着如何昌盛天朝,只想着如何败坏宣家,真是可笑至极!”
宣绍摇了摇头,“不,不是他们可笑,是父亲可笑,是我可笑!是宣家可笑!”
烟雨抬眼看着宣绍,却见宣绍在躺椅之上,闭着眼睛,脸上除了嗤笑,并无旁的表情。
他的语气也十分的平静,好似在说着旁人的事。
“宣家一心一意,就为着这样一位君主,就为着被美人和阉人几句好听话,就能蛊惑了心的君主,誓死的效力,几番拼死拼活的救他。到头来,换得如此一个下场,还真是可笑之极!”
“宣绍……你不要这么说。”烟雨却有些担心他。
“真傻,愚忠,烟雨,你说,这叫不叫愚忠?”宣绍忽而睁开眼睛,看着她,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磅礴的怒意翻滚。
烟雨一时怔住,良久才摇头,“不是,不是的,为人臣子,本就该忠心不二的。”
宣绍看着她,翻滚的怒意被他强压了下去,眼眸中有深深的爱意和怜惜。
“可是我舍不得。”
“什么舍不得?”烟雨像是被他的眼神给蛊惑了一般,忍不住问道。
“我舍不得你受苦,舍不得我们年幼的孩子受苦。如今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孩子。璟儿那么懂事,那么可爱。瑶期和琸儿还那么小,甚至没走出过这个院子。我怎么舍得你们现在就开始受苦,因为我和父亲的愚忠而受苦?”宣绍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和往常一样。
但烟雨却觉得今天的他很不同,不同与往日里任何时候的他。
烟雨觉得,他似乎已经做下了什么决定,让人心惊,且无可挽回的决定。
她心里一时慌乱起来。
“你要做什么?”烟雨上前握住他的手。
却发现手掌一向温热的宣绍,此时手却是凉冰冰的。
以往,哪怕是冬季里最冷的时候,他穿的十分单薄,手也是热的,常常将她的手捂在手心里暖着。
今日他的手竟比她的还要冰凉,凉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
“还记得么,我曾说过,我虽身居皇城司佥事,手中掌握等同于皇城司总指挥使的权利,可随时自由出入宫闱,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权力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位高权重,不如有你在我身边,手握重权,不如一家人和乐在一起。”宣绍反握住烟雨的手,缓声说道。
烟雨点点头,“是,我知道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宣绍忽而笑道,“没有权力,我连你都护不住,连这个家都护不住!不权倾朝野,连安身立命都是奢求,何来一家人平安祥和?”
烟雨听到自己心跳的很快,“宣绍,如此,不会违背你的心么?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便是随你,为忠君而死,我……我亦无怨无悔。”
宣绍怜惜的看着她,抬手轻抚着她的头顶,“不,我怎舍得。”
烟雨抬手拦住宣绍的脖子,伏在他的肩头。
宣绍将半蹲在身边的烟雨拽入自己怀中,紧紧的拥着,“放心,玩弄权术不过手段,我对你,对这个家的初心永远不变。”
烟雨却伏在他的肩头,不肯起身。
他一定是已经决定了,一定已经有了计划,一定是要冒险改变宣家如今腹背受敌的境况。
这就意味着,他要冒很大的风险去了。
她如何能放心,宣家如今局势紧张,高坤先下手为强,宣绍已经落于被动,想要扭转局面,谈何容易?
势必是要冒大风险的。
“怕么?”宣绍在她耳边问道。
烟雨连连点头,“怕,很怕!”
“怕什么?”
烟雨从宣绍怀中,抬起头来,“怕你为了我们,护不住自己。”
宣绍看着她,轻笑,“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回护好自己,我在,才能更好的守护你们。”
烟雨重重的点头,“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记得。”宣绍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之上。
他的吻也是凉的,凉冰冰不似以往。
夜幕降临之时,宣家已经熄了灯,三进的院子寂寂无声。
宣绍着一身夜行衣,伏在高高的房脊之上。
眺望着宣家之外众多的守卫。
烟雨闭目躺在床上,两只耳朵却放出自己听力的极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她也没有功夫理会。
她听着宣绍的声音,在心中描绘着他的身形。
听着宣家之外包围的官兵的动静。
她似乎听到了上百只火把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
听到不断有巡逻之人,从宣家外的巷子里经过。
听到站岗守卫之人,不过打了个哈欠,就被严厉的呵斥。
宣家之外的包围,可谓毫无缝隙。
高坤是想锁死了宣家之人,连一只蚊子都不放出去。
宣绍想要从这里出去,谈何容易?
烟雨的心揪成一团。
口中喃喃念着祈祷的话,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从来不信佛的她,竟也临时抱起了佛脚。
只要宣绍能平平安安,便是让她以后每日里都在佛前上几柱香磕几个头都是好的。
一阵风过,似有风吹动衣袂之声。
宣绍已经离了宣家的屋脊,不动声色的向外围略去。
烟雨的神经立刻绷紧。
她屏住呼吸认真的听着。
还好,还好……守卫之人并有发现什么。
夜色是很好的掩护。
宣绍在旁人看不见的夜色中,身形快似鬼魅。
一个守卫仰头打了哈欠,似乎看到一个黑影比鸟还快的略过头顶的夜空。
他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是他困得太狠,所以眼花了么?
揉了揉眼睛之后,只见漫天繁星,一闪一闪,哪里有什么黑影。
嗯,果然是他眼花了。
宣绍的声音,已经远的听不见。
烟雨心下稍安。
这算是……平安出去了?天亮之前,他能回来么?
他究竟要做什么?要如何挽回宣家如今的局面?如何守住这一家老小?
烟雨心中没底,但她却是相信宣绍的。
她相信,宣绍想要做到的,一定可以做到!她只需要安心在家里等他回来就好。
这一夜时间,宣绍无比庆幸自己轻功不错,便是秘密见了太子,又见了路南飞,又见了那个虽是他一早就安排好,却绝没有想到,会在今时今日,排上如此用场的人……便是见了这么几个人,也让他来得及赶了回来。
烟雨盯着黑眼圈,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等着他。
他悄悄换下夜行衣,进得里间,才瞧见她还没有睡。
他轻笑着上前,“在担心我?”
烟雨点点头,“守卫那么多,我怕你……”
他揽过她的肩,发现她浑身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便紧紧拥住她,“好了,不担心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烟雨点点头,似乎想问什么,又抿嘴忍住了。
该说的,他一定会主动告诉自己,他没有说,那她最好就不要问。
这种事,说的越少,越是稳妥。
便是心中忐忑不安,烟雨也逼着自己硬是忍下,什么都没有问。
她知道,她如果问了,宣绍一定会告诉她,他的全盘计划。
可如今如果还不到她该知道的时候,她宁可让自己抓心挠肺,也不去逼问他。
朝堂之上格外的平静。
是那种山雨欲来之前的,让人压抑至极的平静。
每个人似乎都在观望着。
观望着皇帝是不是还会改变心意。
高坤最近这两日,笑脸特别多,便是见了以往他嫌笨的徒弟,他都是微微笑着的。
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仿佛朝中已经再没有人可以和他匹敌,他已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他连灭了宣家之后,自己的称呼都想好了,就叫“九千九百岁”,皇帝不是“万岁”么?他不能与皇帝比,“九千九百岁”倒是刚刚好。
高坤想着,就会不由笑出声来。
“师父什么事如此高兴?”高坤新收的小徒弟太监刘光哈着腰问道。
高坤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不懂。”
刘光陪着呵呵笑了两声,没敢再追问。
“皇上呢?”高坤一面在游廊底下走着,一面问道,“还在丹房里炼丹么?”
“没有,皇上从昨日招幸了穆美人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寝殿。”刘光呵呵乐了两声,“今日的丹药还是玄机子道长给皇上送到寝宫的。”
高坤又伸手瞧了刘光的脑袋,“玄机子就玄机子,道长什么的,不过是唬人的名头。等……哼,看我不将他撵出去!”
刘光赶紧底下头来,“是,是,师父说的是。”
高坤已经走到皇帝寝宫外头。
他忽而觉得今日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同。
可细细体察,又没有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同。似乎是今日宫中的侍卫都格外的精神抖擞?
还是他自己太过兴奋,才看处处都格外有生机的?
高坤往寝殿门口走去,却瞧见往常伺候在玄机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立在寝殿门口。
高坤斜了他一眼,“怎么在这儿站着?道长还在里面吗?”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道:“是,皇上诏道长进去问话。”
一旁的刘光微微抬头,觑了觑高坤的脸色,腹诽道,不让自己称呼道长,他在旁人面前,不也是称呼道长的么?真是……
高坤闻言点了点头。
忽而寝殿之中传来穆青青一声惊叫。
殿外之人皆是一惊,都瞪大眼睛看着殿门,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高坤左右看了看,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冲进去!”
左右的太监闻言,立时将门撞开。
高坤抬眼向殿内看去。
只见风从门口吹进,里面层层薄纱被风托起,悠悠荡着。
穆青青软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瞪大眼睛,向床上看着。
而双上盘膝坐着一人,浑身光溜溜的,脑袋微垂着,双手掐着兰花指,放在两个膝头。
“皇……皇上……奴才等不知皇上正在悟道,请皇上赎罪。”冲进殿中的太监们瞧见床上光溜溜的人影,全都跪了下来。
颇有些战战兢兢。
高坤膝盖也有些软,将要跪下之时,却听闻倒在地上的穆青青颤声说道:“皇上……没气了……”
寝殿之呢,霎时格外安静,落针可闻。
高坤看了看那轻纱幔帐之内,皇帝的身影,看着穆青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时却见玄机子从另一旁的屏风里绕了出来。
他一身纤白的道袍,手中拿着净白无暇的拂尘。
手一扬,拂尘从他身前划出一道弧线,他缓声道:“皇上坐化了!圣上如今修成正果,得道升仙。尔等还不跪下恭贺圣上?”
殿内殿外一众的太监全都傻了眼。
高坤更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玄机子,不发一言。
“大胆,圣上得到升仙,尔等还不跪地恭贺!”玄机子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
一众的太监像是被吓傻了一般,过了一阵子才山呼起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高坤紧紧盯着玄机子,并没有跪下。
皇上忽而在这个时候驾崩,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事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却见玄机子冲着他一笑,从宽大的袍袖之内,拿出一卷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玄机子声音浑厚有力,回荡在进殿之内,格外肃穆。
殿内一众的宫人俯首跪地,更显得肃穆至极。
“高总管,这是圣旨,见圣旨如见皇上。”玄机子看着他,低声说道。
高坤咬了咬牙,终是不甘不愿的跪在了地上。
玄机子看他一眼,这才又端着圣旨念了起来。
圣旨之上,先是皇帝对自己一番委婉的夸赞,例数自己有何高功伟德,又表彰了太子,并直言太子已经长大,如今他可以安心将皇位传于太子,尔尔。
高坤心中高速的飞转着。
他忽而猛的起身,指着玄机子道:“你这妖道,休要妖言惑众!定然是你谋害皇上在先,伪造圣旨在后!来人,将这妖道拿下!”
“且慢——”玄机子高喊一声,“高总管这是要抗旨么?”
高坤紧紧盯着玄机子,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心虚的痕迹。
可玄机子向来比他还会伪装,一张脸之上,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身白袍,衬得他格外仙风道骨。
“这是皇上亲笔圣旨,难道谁敢伪造么?”玄机子大喝道,“高总管扬言圣旨是假,可有证据?胡言乱语,乃是对圣上不敬!”
“你这妖道,休要在此蛊惑人心!”高坤怒喝着打断玄机子的话,“来人,将这妖道给我拿下,圣旨是不是假,我自会给出证据!”
寝殿之外,立即有侍卫上前,要捉拿玄机子。
玄机子却是朝高坤一笑,净白的拂尘一甩,“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不是贫道,是你——”
玄机子净白的拂尘几乎戳在高坤的脸上。
高坤挥手欲打向玄机子的拂尘,“还不快将这妖道拿下!”
太监们立时上前,押住玄机子。
玄机子脸上却毫不见慌乱。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宦官谋乱,你死无葬身之地!”
高坤闻言大怒,抬掌就要拍向玄机子。
却忽而瞧见,有大队的侍卫,从宫道上涌入。
眨眼之间,皇帝寝殿前,就围满了腰间挂着明晃晃大刀的侍卫。
高坤蹙眉,抬眼向着些侍卫的身后看去。
却见这些侍卫忽而分列两旁,将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皇城司代总指挥使路南飞从侍卫分列出的道上,缓缓走上前来。
高坤压抑着自己的火气道:“路大人,这是做什么?带着皇城司如此众多的侍卫,且是带兵器前来。是要谋反么?”
路南飞冷冷的看着高坤,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道:“想要谋逆的人在这儿!来人,把这阉人给我抓起来!”
高坤一惊,皇城司这么多人,他在宫中便是有些势力,如今难道会是皇城司的对手么?
皇城司的侍卫立即上前。
高坤向后退了一步,“慢着,我是皇上身边之人,如今皇上尚在殿中,路大人就要私下命令抓我,这是要逼宫么?”
“你说,我不能抓你?”路南飞抬了抬眼眸,看着高坤冷声道。
“这是自然,我是皇上身边之人,岂是你有资格抓的?”高坤后背倚着殿门说道。
这时却见路南飞身后又走出一人来,淡笑看他,“路大人不够资格,那我呢?”
玄机子见状,一使巧劲儿,便将身边架着他的太监甩开,郑重叩拜下来,“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城司众人在路南飞率领之下,也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传出甚远,震耳欲聋。
殿内殿外的宫人侍卫,见状,也跟着跪拜叩首。
一身明黄四爪金莽的太子,屹立在众人俯首跪拜之中,显得格外高大。
高坤愣愣的站着,左右看了看。
整个目及之地,除了他和太子,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为什么?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功夫,好像没多久之前,他还想着,自己就将成为“九千九百岁”了,往后皇帝身边有穆青青陪着,皇帝不理朝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他尽可以将皇权霸揽手中,睥睨天下。
为什么?
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自己就已经大势已去,孤立无援?
高坤忽而看向跪在地上的玄机子,又看向路南飞,最后才看向太子。
在太子的视线之下,他终是矮下身去,无力的垂倒在殿门前。
“平身——”太子说道。
众人起身。
路南飞挥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高坤擒住。
正要带走之时,玄机子确道:“慢!”
太子和路南飞都看向玄机子。
太子道:“道长还有何话要说?”
玄机子一甩拂尘上前,看着高坤,脸上露出一个森森笑意。
高坤只觉不寒而栗,“你想做什么?”
玄机子晃了晃拂尘道:“你与你干爹素来狡诈,又武功高强,就这么将你带走,恐难以安心。”
太子闻言点头,“道长说的有理。”
“我已束手就擒,你还要耍什么花样?”高坤声音颤抖的呵斥道。
玄机子却是将手中拂尘一甩,那看似瘦弱的拂尘却霎时见化作利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缠绕上高坤的手腕。
只听得高坤一声惨叫。
玄机子却是手心一动,那拂尘又缠上高坤另一只手腕……
一连串的惨叫之后。
玄机子看了看手中由净白,变得鲜红刺目的拂尘。抬手将拂尘扔向一边,“可惜了。”
高坤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玄机子的动作太快,他被人钳制住,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已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身上,脚下黏腻腻的全是血。
他手腕脚腕之上,还在不断的往地上滴着鲜红的血滴。
他此时已经站立不住,唯有靠两旁钳制着他的侍卫才不致于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