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喝。”刘渐皱着眉头看御医,“朕到底是什么病?为何反反复复的也不见好转?”他虽看似是问句,但是却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仿佛,他的身体会到今天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原因了。
御医跪下道:“回禀皇上,皇上脉象紊乱,调理失当,气血不稳,微臣开了补方,皇上按照方子吃上一段时间的药膳,便能好转。”
“吃什么药膳?朕什么都不想吃。”刘渐挥了挥手,想凝聚真气,却发现真气散乱不已,如今就是连举手投足都十分苦难,动辄气喘。
皇后劝道:“皇上,这样下去,如何能行?好歹也吃点东西,刘元说您已经整整两日没有东西下肚了,昨日又喝了许多酒,伤了胃,若再不进食,可就要熬坏身体了。”
然而,无论谁来劝,他还是不愿意吃东西。他不肯吃东西的事情传到黄太后耳中,皇太后病中赶来,亲手端来暖汤,就着他的手喝下去,刘渐不忍让太后伤心,勉强喝了几口,那种反胃的感觉便又翻天倒海地袭来,他吐完之后,又昏迷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一众人,御医上前诊治,折腾了一大通,刘渐却昏昏沉沉的,醒来又沉睡去。
太后吓得一步都不敢离开,皇帝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她便认定是有邪魅作乱,命人镇国寺的高僧入宫驱邪。镇国寺的高僧便入宫做法事,做了法事,刘渐的身子略微好转,但是,也只能持续一两天,过了两天后,依旧昏昏沉沉。
毛乐言心焦得不得了,但是刘渐下令不许她入宫,她也不好贸贸然入宫去刺激他。她出宫后想了一下,想着会不会有可能是他一夜昏睡,不知道是自己,还以为是那所谓的师妹,大概李元也没能说明白,他误会了?只是这样推测,又觉得不可信,因为自己在他耳边说将近一宿的话,他不可能还以为自己是旁人。
不得已,她只得求助景王。景王也知道刘渐病重,但是因着整顿兵马一时,还来不及入宫探望。这日毛乐言来找他,他听了其中曲折,也觉得奇怪,道:“若他知道是你回来了,只会高兴,哪里会赶你走?大概是他自己神智都糊涂了。”
毛乐言想起这事,心里就难受,她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十分怪异的,他身体一向很好,之前被刀伤了,几日便能康复。但是如今,你看他这病缠绵了多久?还依旧不见好转,三郎,你去查一下他的饮食吧。”
景王微惊,“你怀疑有人在他的饮食中下毒?但是也不见他有中毒的迹象啊!”
毛乐言道:“世间的毒,我们知道的只是皮毛。我起初怀疑他是厌食症和忧郁症,但是,昨夜里我抱着他睡了一晚上,却发现他的呼吸十分紊乱,他的内功一向深厚,就算是病了,也不该会这样。”
“你言之有理,那本王就着重去调查一下。不过最好是你可以入宫亲自照顾他。”
毛乐言嗯了一声,“我会争取的,哎,现在只恨不得分身有术,等月圆之夜,我要布阵寻找莫颜的下落,赵振宇应该是和莫颜在一起。”
景王对这些原是不懂的,但是也知道毛乐言一直担心赵振宇和莫颜,便道:“你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就尽管说。”
毛乐言点点头,目送景王入宫去。
景王入宫,刘渐的病情不见好转,有时候甚至连太后都不认得,只睁开眼睛古怪地看着太后,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太后哭得泪水都干了,她一直留在永晖殿,守着自己的儿子,但是,却看着他的病情逐渐加重。仿佛今早到中午,他就已经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御医也束手无策,院判大人严令大家回去查医术,务必在短时间内查出皇上的病因。
景王去见刘渐的时候,刘渐还在昏沉地睡着,他轻声唤道:“皇上!”
皇帝陡然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景王,许久,才道:“皇兄,你来了。”
如此寒冷的天气,他的发鬓却是湿的,景王心酸,为他擦去汗水,轻声应道:“是的,来了。”
皇帝道:“朕一直做梦,梦见小时候。梦见被父皇责罚,梦见被母后责骂。”
太后面容变色,低声哭泣起来,刘渐和刘吉都是她亲生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一向偏向刘吉,因为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刘吉是要做皇帝的,她寄予厚望,多加疼爱。其实刘渐一直都很乖,很听话,想起他年少时候,太后更是泣不成声,她伸手握住刘渐的手,哀哀地道:“皇儿,母后在这里,母后以后都不会责骂你。”
刘渐乌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灰霾,他看着太后许久,忽地绽开一抹浅笑,“母后,朕知道你一直都属意皇兄做皇帝,朕快要死了,你的心愿马上就能达成。”
太后吓得脸色苍白,急道:“你不许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哀家不要你死,哀家要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做你的皇帝。”
刘渐安静地笑了,淡淡地道:“人都会死的。”
御医见刘渐醒来了,上来进药,刘渐倒也配合,只是那药喝下去,却又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太后急得直哭,毫无办法。
景王也束手无策,最后,他毅然出宫,带了毛乐言入宫。只是入到永晖殿的时候,刘渐却又睡了过去,太后坐在床边,瞪着毛乐言,“都是你,害得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毛乐言不反驳,只是福身行礼。
毛乐言为刘渐检查,并且把药溶在水里,送到他唇边。
“是中毒还是病?”等刘渐吃完药,景王问道。
毛乐言也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先彻查他的饮食,如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傍晚时分,刘渐缓缓转醒,殿内,便只有毛乐言在,李元在殿外伺候,景王则去调查取证,太后被皇后劝了回去,而寝殿内,终于只有两人单独相处了。
这一次,刘渐没有冲她发脾气,纵然她还是带着面具,他却不复之前的冲动。
“好些了吗?”毛乐言俯身问道,伸手触及他的脸庞,他却厌恶地躲开。
毛乐言一愣,陡然明白了什么。她撕开面具,用原先的面貌看着他,道:“我不过带了一张面具,你竟就认不出我了吗?”身材声音一切都没变,他心底就不曾起疑吗?
刘渐瞧着她,她的头包扎着,他依稀记得,是他伤了她,他哑着嗓子道:“朕病了,已经分不出你到底是谁,假若你是小言为何你到现在才告知朕?假若你不是小言,何必又来戏弄朕?”他的脸,有着微微的光亮,眼底有神采渐渐凝聚,但是,更有一丝恐惧藏匿在深处,他到底还是怕失望了。
“对不起。”她微微变声,哽咽着,“我早就回来了,但是,我有苦衷。”
他的泪流出来,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许久,他才幽幽地道:“为何,你要现在才出现,一切,都太迟了。”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手是冰冷而颤抖的,他的嘴唇也在微颤,身子一直发抖,脸上有晦涩难懂的表情。
毛乐言不解,问了一句,“为什么说太迟了?”
刘渐没有说话,撑起身子拥抱她入怀,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毛乐言心头升起一种恐惧,她努力挣扎,扶住他的双肩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渐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柔声道:“没事,朕吓你的,你吓了朕一次,朕也吓你一次,这下公平了。”他摸着她头上的伤口,问道,“还疼吗?”
毛乐言的泪水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不知道为何,会变得如此软弱,仿佛本来一直支撑她心的主力墙陡然倾塌,她摇摇头,带着哭腔道,“不疼了。”
“小言,朕有没有告知过你,朕排行第四,你可以叫朕四郎。”刘渐眼底有着浓浓的柔情,笑中带泪。
毛乐言轻轻地喊了一声:“四郎!”
刘渐亲了她一下,道:“朕想出去走走,你陪朕一起去,好吗?”
毛乐言带上面具,扶着他,走出殿外,风不大,只是天气依旧寒冷。一月的天气,还是如同寒冬那般,只是到底比寒冬多了一分暖意。
意枫林里,许多枝叶开始酝酿一丝绿意。梅花还没有凋谢,只是桃花却已经开始抽蕊,花苞一个个地企立在枝头上,太阳一寸寸地沉在山的那一边,天边的云层有着琉璃般好看的颜色,碧亮的天空沉静得仿若一匹刚做出来的布,如此纯净如此美丽。
走过桥廊,便是碧波湖,傍晚的夕光如同碎金一般洒在湖面上,风儿一吹,那碎金便满湖荡漾。河边的银柳已经开始抽枝,可见些微的绿意,有不知道名的鸟儿在树枝间跳跃。
刘渐站立在湖边,浅笑道:“在你走后,我曾经站立在这廊桥上,看着底下的碧波荡漾,心里想着,我和你在一起,从来都是被琐事缠绕,未曾好好地看过我刘国的风光,我们要是可以游走大江南北,看尽日落日出,花开花谢,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啊。那才是我真正想过的日子。”
毛乐言心中触动,牵着他的手,酸痛不断地袭击上来,她何尝不想?只是,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彷徨,无法触摸自己的未来,甚至不知道半年之后自己是生是死。更让她害怕的是,她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如何,他的帝位,他的生命,会是怎么样一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