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你和云察都说了些什么?”回仙界的路上,胡说才突然想问。
白执笑望着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了问题,只道:“他待你倒是实心实地的好,你如今的性子,至少有一半是他惯的。”
桃林中,当云察一字一顿神色肃然地说出那句“不劳帝君弃他,我会亲自带他回巫云山”时,白执想起三百年前雷劫降至的那天,正是云察将胡说生生从他身边夺走。
若对方知道他就是陆离,根本不用等到什么“以后”,必定现在就会拦着胡说不再与他来往。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无任何对云察生厌的资格和立场,因为究根到底,他白执才是伤人至深的祸首。
此刻,望着身边单纯无忧的胡说,白执竟从心底感到一丝庆幸。庆幸那颗妖丹封印了胡说的记忆,让胡说虽然忘了对陆离的爱,但同时也忘了对陆离的恨,他才能以白执帝君的身份,重新站在胡说身边。
胡说皱皱鼻子对白执做了个鬼脸,说:“我的性子哪里差了,不就是黏人了点儿,有什么不好?不好您还喜欢?”
“呵——”白执低笑,将人揽在身前,眉心印下一吻,动情道:“喜欢,怎样的你我都喜欢,黏人的、狡黠的,现在的、曾经的,只要是你。”
胡说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窝在白执颈间蹭了又蹭,攀上人的脖子软声道:“帝君,抱抱。”
白执张开臂,胡说便化成狐狸的模样,窝在了他怀中,盘起尾巴趴下尖耳,不一会儿便舒服的沉沉睡去。自化形之后,每当胡说犯懒不想走路时都会采用这个方法,屡试不爽,谁让白执是个毛绒控呢。
回府之后才听扶桑说,他们在巫云山的这几日,明韶宫那边又出了事。有人趁着仙尊上朝的功夫,偷偷潜入后院,将蓝灿拐去了人间。仙尊得知此事后急匆匆带着天兵天将下界找人,找了三天两夜,最后才在一个深山老林的竹屋里把人找到。
谁知蓝灿竟然正在一名黑衣男子身下承欢,衣裳褪了满地,山林寂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苟合之声。仙尊当时就怒了,挥剑砍下,却被黑衣人侥幸逃脱,只将衣衫不整的蓝灿给绑回了府,囚禁起来,严加看管。如今仙尊府的后院可真的是严实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议论这些,你是亲眼瞧见了,还是亲耳听到了?”胡说问,他不大相信蓝灿会做这种事。温玉一般的人儿,即使做了,也绝不该用“苟合”二字形容。
扶桑摆摆手,笑着说:“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亲眼瞧见,这些都是大家在道听途说的过程中以讹传讹,传来传去就夸张了。”
听只是传言,胡说神色一松,带着点儿责备地说:“谣言猛于虎,既然无凭无据,以后像这种话还是少乱说得好。”
“不过…”扶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像蓝公子确实被人掳去了下界,也确实是仙尊亲自将他找回来的。明韶宫的杜衡亲眼瞧见,回来当晚仙尊在蓝公子的屋里宿了一夜,此后就算是送饭,也都是仙尊亲自去了,再不让任何人踏进后院半步。”
知道赤穹关着蓝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一向把人看得死紧,这是连白执都插不了手的事儿,胡说觉得自己想管也无能为力,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蓝灿无碍吧。
明韶宫那边不得安生,招摇殿这几日却静得出奇。
只知饮酒作乐的君玄殿下从巫云山回来后好像收了性子,算起来差不多得有半月没再往府里收人了,连花族进献给他的几名貌美倾城的小花妖都被他笑着婉拒,也没见他再听歌看舞。倒是隔三差五地就往下界跑一趟,每次去都捎上两坛性温味甜的琼浆玉酿,再带两只鲜翠可人的碧玉酒杯。有时白天去,晚上回,有时晚上去,白天回,但都是清醒着去,醉了才回。
开始时胡说以为他是去巫云山招惹云察,后来才听说,原来他每次去下界都是到一个叫“未央国”的地方,找一名姓“顾”的教书先生。
姓“顾”,不就是“顾子书”么?“未央国”,不就是顾子书的家乡么?
这才想起顾子书得了白执的“天|衣”,如今已经可以在人间自由活动,虽然是鬼,却与活人无异。没曾想,风流成性的君玄最终竟栽在了个性子温吞的读书人身上,不知是该叫人称为一段佳话,还是该叫人不胜唏嘘。
不过,管他君玄喜欢的是顾子书还是什么秦子书的,只要不是云察胡说觉得都行。鹰族生来就有着强势的独占欲,讲究一夫一妻。如君玄这种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只图个新鲜的人,一旦云察经不住他的勾搭为之心动,到时他玩得腻了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云察一个可怎么办?
后来又去了几次巫云山,见到云察时说起此事,问了才知,自那日摘走鹰巢之后,君玄果然就没再去过鹰王府,而提到顾子书,云察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站在崖边望着那棵金钱松,有片刻的失神。
再回仙界,意外地看到已有数月不来帝君府的君玄,竟然正与白执对坐着下棋。白执执黑,君玄执白。棠梨花开不败,暗香撩人。
白执淡声道:“这次本帝还是让你三子。”
君玄眼中含笑:“我最近常跟人下棋,棋艺增进不少,这次九叔不必让我,试试看我能不能赢你。”
“好,那便试试。”白执微笑,落下一子。
“帝君!”胡说在不远处唤了声,小跑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小凳上。
白执偏头看他一眼,笑着温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与云察玩的可好?”
胡说撇撇嘴:“不好。”
君玄落子的动作一顿,撇了胡说一眼。
白执笑问:“如何不好,他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胡说摇摇头,说:“是他最近忙着族中的政事,烦得很,没工夫搭理我。听小喇叭说,他每天都要熬到三更才能上床睡觉。”
“是么。”白执的目光转回棋盘,道:“那便等过几日他不忙了再去,不过他是一族之王,如今刚登基不久还算好些,以后清闲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少。”
胡说点头,注意到君玄捏着棋子却迟迟不落,视线上移,见他失神的模样竟与云察并无二致,而右边脸上还有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
这痕迹胡说极为熟悉,是只有山鹰铁钩一样的利爪才能抓出来的,便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脸上是怎么弄的,云察挠的?可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在顾子书那里,没去过巫云山吗?”
君玄身子微微前倾,好像只有凑近了才能想出下一步走哪里一般,头也不抬似笑非笑道:“你管我爱去哪儿,本殿下的事儿还什么都得跟你汇报吗?”
胡说被怼得没了脾气,委屈巴巴地看向白执,正要告状,又听君玄有点严肃地说:“到底是多重要的事儿非要熬夜,不能等到天亮再办,老睡这么晚可不好,狐狸,你难道就没劝劝他么?”
“劝了。”胡说道:“可是不管用。从来都是他管着我,我哪里管得住他啊。”
此后君玄就没怎么再说话,与白执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着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下完了整盘,时间短到刷新了他与白执对局的记录,也刷新了他输棋的记录。
将棋子一枚一枚捡起来,白执淡笑:“还说自己棋艺见长,本帝却瞧着你分明退步不少。”
君玄也不反驳,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徐徐地摇,起身笑道:“技不如人,心服口服。等我回去再好好磨练磨练棋艺,与您改日再战。这就告辞。”
这声“告辞”说得突然,像是怀了什么心思。等君玄走远,胡说扒着白执的小臂,仰着脸好奇地问:“帝君,方才君玄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就知道你还是忍不住要问。”白执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笑道:“放心,不是云察伤的,是被别的鹰挠的。”
“别的鹰?”胡说一愣,难道君玄又看上了鹰族的谁?白执解释:“前几日他经过梅山,看到山崖的松树上有只鹰窝,窝里有两颗还未来得及孵化的蛋,于是上树偷蛋,伤是偷蛋时被护犊的母鹰给挠的。”
“偷…偷蛋?!”
胡说彻底懵了,君玄这是搞得哪出?想起之前他曾从金钱松上摘走了云察的老窝。难道,如白执偏爱四脚毛绒一般,君玄对山鹰也有着格外偏执的追求,见云察不应他,于是另辟蹊径。鹰窝和鹰蛋都有了,他要亲自孵出一窝小鹰来,做养成?
未过几日,胡说的想法就得以认证。扶桑出门遛狗遇到了招摇殿中的小铃铛,回来时笑得直不起腰,说君玄殿下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就趴在床上“抱窝”,不敢开窗,不敢漏风,连睡觉都不大敢合眼,生怕一不小心将那两颗宝贝蛋给压碎。为此,铃铛他们现在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着了蛋里的小宝宝被君玄怪罪。
“混账,混账!朕的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天君最近没少为君玄离经叛道的出格行为忧心,愁得山羊胡一抓就掉一大把,眼见得下巴就要愁秃了,只好来找白执诉苦。
上次在桃园,有树影遮挡,胡说没能看清天君的模样,此时近看,才发现除了有无胡子的区别外,他与君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高鼻梁,桃花眼,轻挑眉,微笑唇,而他眸中的紫色比君玄的要还淡一些,显得人更凉薄无情。听说他有几千个老婆,原来君玄的花心都是随了根儿。
然而,不论君玄多混账,虎毒毕竟不食子,天君也不会真的把他给废了。知道天君只是随便说说,白执也就跟着随便听听,该笑的时候配合微笑,再请天君喝酒吃茶,稍安勿躁。
“朕要再纳几名天妃,好尽快再生个儿子!”天君临走时横眉怒目地说,分明是来自一名老父亲的无奈,却总觉得是在一百步笑五十步。
胡说一点也不同情他,反而补刀说:“君玄殿下也是这样想的,他巴不得您快再给他生个弟弟呢。”
天君气得胡子一抖,拂袖而去。白执无奈地看着胡说:“他都气成这样了,你何必再刺激他。”
“可我说的是实话,君玄的确是这么说的。”胡说吐吐舌头。白执抬手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啊,还真是顽皮。”
刚送走了天君,没一会儿赤穹又来了。胡说以为是找白执,却不想是来找他。
赤穹说,蓝灿最近一直郁郁寡欢,又不听劝,放眼整个仙界,能跟他说上话的人只有胡说,于是请胡说去明韶宫陪他说说话。
胡说觉得,赤穹今日肯来帝君府,说明他已经开始在慢慢地对蓝灿服软,再说,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见着蓝灿了,还怪想的,于是欣然答应。
蓝灿身上之前被赤穹打出的伤早已痊愈,只是身子骨还是孱弱的厉害,靠坐在床边,整个人苍白到透明。而他看到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想离开仙界,回到凡间。
“我不是不知你对自由的渴望。”胡说心疼地说:“但我不理解的是,你才去过几次凡间就认定凡间的日子一定会比仙界好。若激怒了仙尊,最后吃苦的不还是你自己?”
蓝灿扯出个苍白的笑,摇摇头,轻声说:“以前我也不懂凡间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地方。可如今,我却找到了这份牵挂。”
“什么牵挂?”
“爱。”蓝灿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回想着说:“那里有我喜欢的事物,更有我爱着的人。”
胡说一愣:“你,你是说……”
“还记得那日我落水,救我的那个人么?”蓝灿笑了笑,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你或许听到了我被人掳去下界的传言,这不是传言,不过,我不是被掳,而是自愿跟他走的,因为我爱他。”
说这话时,胡说看到蓝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光芒,还有种九死不悔的决然。他知道蓝灿是真的想离开,想与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正如他想永远与白执在一起般。将心比心,他觉得要帮帮蓝灿,默了会儿,抬眸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连通天地,只要从那里跳下去,就一定能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