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洞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没看到人啊。”陆离听到一名追兵说,“这里有个温泉, 他会不会是为了隐藏血迹, 故意泅水逃走了?”
“走!接着追!”
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听起来像是他们沿着水流往下游追过去了。陆离心中疑惑不已, 两个大活人就在旁边的石头上趴着都看不到, 这些人是瞎吗?
自然,瞎的人不是那些追兵,而是他。
由于双目被灼伤, 他看不到胡说在暗中做的小动作——听到他说那些人是追兵后,胡说早在对方转头往这边看时, 先一步使了个障眼法——在他们看来, 岩石上空无一物。
对于修炼千年的狐妖来说, 最难的媚术都不在话下,区区一个障眼法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他还想变成两条大花蟒, 吓死那群人呢。但转念一想,万一对方因为惊吓过度失了智,对着他和陆离放乱箭,岂不是得不偿失了,这才只变成了空气。
洞中又恢复了安静, 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光线昏暗, 但这并不影响胡说能看清陆离的脸。而且, 由于此时挨得近, 连陆离下巴上极短的青色胡茬都映在眼中。
他才知道, 原来有的人即使憔悴狼狈,依然可以很好看, 胸膛踏实又温暖,让他忍不住心生眷恋。浅浅的呼吸喷在他额上,像片羽毛温柔抚过,痒痒的,很奇怪的感觉。
“他们…走了。”
胡说轻声说,他趴在陆离身上,手撑在对方胸口,也许是头一次跟除了他娘之外的人挨这么紧的缘故,他竟难得有点儿羞涩,耳廓发烫。
“嗯……”
陆离应了声。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奇怪,闷闷的,还有点儿含混不清。
胡说一愣,就见对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
他有点儿无奈,心想,凡人果然还是虚弱,动不动就晕。刚要撇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且不说这人全身是伤,根本经不住他这么压,更何况,他的手还怕对方死不透似的,正按在他心口的致命伤上。
忙从陆离身上跳下来,检查这人的身子有没有被自己折腾坏,口中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陆离除了失血过多导致极度虚弱之外,并没其他什么大事儿,伤口的血也都暂时止住了,箭头也被胡说一根根小心地拔|出来,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才能醒。
胡说想了想,转身跑出山洞,再回来时怀中多了一大抱干草。只见他把草铺在洞中的空地上,又跑过去,爬上高高的岩石,把陆离抱下来,搁在了软软的草铺上。
论身量,他比陆离矮了大半个头,人也要细瘦很多。但这并不妨碍他抱得动陆离,毕竟体力不够法力来凑。只是一通忙活下来,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便一展胳膊,呈“大”字型瘫在了陆离身边。
仰面望着洞顶倒垂的石头,有的很尖,像把利剑,有的圆鼓鼓的,像朵蘑菇,还有的奇形怪状说不清像什么,颜色也不同,但看起来极有趣。
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酸了,眼皮也越来越沉,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陌生人身边睡了过去。
云察常说他没心没肺。其实他有心,只是心比较大而已。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受过半点儿挫折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人求不得,更不知道这世道和人心有时会极险恶。
动物本能中的敏锐让胡说在陆离刚一动的时候立刻就醒了,看来这人恢复的速度不慢,陷入昏迷的时间很短。这在好不过,否则,人若是死了,他也得跟着遭雷劈。
“你醒了?”胡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伸了个懒腰,蹲在旁边张着亮亮的眼睛问:“刚才吃了药,现在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你救了我?”陆离的声音透着虚弱,他双目发红,眼神失了焦距,“你,是什么人?”
再次睁眼,他连事物的轮廓都看不到了,完全陷入漆黑。除了剧烈的灼痛之外,只能听到少年软糯的声音,还带着点儿傲气,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但并不盛气凌人。
“我是什么人?”
胡说脑子一卡拍,突然结巴了。要是他说自己是狐王家的小太子,这凡人要么会笑掉大牙说他怪力乱神,要么会直接吓死吧。
抿抿嘴,乌亮的眼珠一转,他笑着说:“我是好人。”
“好…咳。”陆离一怔,像是想笑,但是没等笑出来,可能是牵动伤口,又皱了皱眉头。
胡说道:“我救了你,难道还不算好人吗?”
陆离半晌才调匀了气息,问:“你是秦国人?”
巫云山位于秦国与羌部交界之处,按照正常的逻辑,出现在这一带的,要么是秦国人,要么是羌部蛮夷,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极小。而他身上穿着秦军的铠甲,若少年是羌部的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不会救他。
所以推测下来,少年是秦人的可能性更大。但还有另一种可能,若他昏迷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少年与雪狐……想到此处,陆离微微侧首,眉头下压,多了几分探究。
不再追问胡说的身份。
但胡说的思路倒是跟他不谋而合,逆向反推。本来还不知道他属与两军的哪边呢,现在听他问自己是不是秦国人,反倒猜出他肯定是秦军的将领了。
便笑着点点头:“啊,对,我是秦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能救将军于危难,也算是功劳一件嘛。”
陆离弯了下嘴角,但眼中却没多少笑意。先不管这少年是人是妖,听他说话倒是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是否另有目的。
注意到陆离的眼睛始终无神,胡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眨也不眨一下,心中又是一惊,“你,你的眼睛?你看不到东西?”
“之前还能模糊看到你的影子,现在……”陆离摇摇头,笑得有点儿无奈。但他的脾气一直很温和,即使处于当下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是君子如玉。
“没事没事,你之前吃的那棵药包治百病,就是过程有点儿难熬,再等等吧。”胡说安慰他,拍了拍他的手背。
少年的手有点儿凉,指骨纤细而柔软。陆离垂眼,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双腿与右肩都中了数箭,如今他只有左臂和脖子勉强能动,跟残废也差不多。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于是,那些所有欠他的,害他的,他一定会加倍奉还回去。
对方不再说话,失焦的双眼怔怔地很久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才会这么出神。
但胡说还是从他紧抿的嘴角捕捉到一丝极细的情绪。
这丝异样他以前曾在巫咸脸上见过。巫咸是豺王庶出的皇子,按照豺族的宗法,不能继承王位。但巫咸的才干不知要比那个草包太子高出多少倍,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不甘居于人后。
于是,胡说也开始失神。直到空寂的山洞中响起一声“咕噜”,他眨眨眼,看着陆离,“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响了一声?”
“你的肚子。”
“啊?哈哈。”胡说揉揉饿扁了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站起来说:“我回家拿点儿吃的,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次再走,胡说没忘在洞口加了禁制,省得再有人闯进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事无巨细的都为陆离考虑到了,他不是心细的人,从来都是别人照顾他,他还没为谁这么把心操到稀碎过。
回到狐王府时,狐王正在厨房为狐后熬美容汤,狐后则坐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的秋千上看话本。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几名刚化形不久的小狐狸正在陪着弄影那个疯丫头玩捉迷藏。
还有个身穿黄衫的漂亮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尖下巴,看着极可爱。可她只在旁边看着,并没参与其中,看起来有点儿内向。见胡说走过来,她诺诺地往旁边退了几步,低头喊了声太子殿下。
“承姬,你快过来一起玩啊。”弄影跑过来,把承姬拉到人堆里,让她和大家一起捉迷藏,又转头喊胡说,“表哥,你也来?”
“你们一群小女孩,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啦。”胡说笑着摆摆手,穿过走廊,经过紫藤花架时,对狐后甜甜喊了声“娘”,笑眯眯问:“有吃的没,我饿死了快要。”
“在外面玩够了饿了才知道回家。”狐后指了指他,又往厨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笼屉里有蒸好的发糕和肉包,自己去拿,记得先洗手啊。”
“知——道——啦——”胡说拉长了话音说,蹦蹦跳跳地像是红蝴蝶一样往厨房跑了。见狐王正在熬汤,他凑过去从锅里舀起一勺就喝,却被烫得吐着舌头嗷嗷叫。
“你娘的养颜汤你也敢偷喝,不烫你烫谁。”狐王佯怒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宠溺。
胡说哈着热气,说:“我渴嘛。”
狐王笑着从另一个砂锅里盛了碗鸡汤,吹凉了递给他,“要喝,喝这个,爹一早亲手宰的小野鸡,煲了好几个时辰呢,快尝尝鲜不鲜。”
胡说咕咚咕咚把汤喝下去,抹抹嘴,眨巴着眼睛说:“好喝。”
“那当然。”狐王挺了挺胸脯,得意的模样像个小孩子,又盛了一碗,“好喝多喝点儿。”
“都给我吧。”胡说笑嘻嘻地说,接过碗把汤又全都倒回锅里,在狐王一脸懵逼时,已经往怀中揣了一堆肉包点心,端着锅跑了出去。
“哎,哎哎——”狐王伸着脖子喊:“你娘还没喝呢你就给端走了,欸,这么多汤,你喝的完吗?”
胡说自然是喝不完的,但他又不是自己喝,而是拿去给陆离喝。
独自待在山洞里,身受重伤不能动弹,眼睛也看不到,换作旁人肯定会害怕或者觉得无聊。
但胡说进来时,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的恐惧与不耐烦,只有平静,静静地像是在思考。
胡说怔了怔,他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身陷囹圄,但心里一定有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他很想走进去,去看看陆离心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
听到脚步声,陆离机警地动了动耳朵。虽然与胡说的相处时间不长,但还是立刻就认出是少年的脚步,绷紧的神经随之一松。
“你回来了。”
他不是想再次确认来者的身份,而是单纯的突然想跟少年说说话。刚才,他一度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从未有人能始终如一的对他不离不弃。
胡说敛了敛神,见陆离的脸色明显没之前那么苍白了,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笑道:“看来云察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嘛。”
“云察?”
“我朋友。”胡说上前,掀开锅盖,故意把热气往陆离脸上吹,“你猜猜,我带了什么?”
少年似乎有点儿过分顽皮了,陆离心里想着,但还是不自觉地跟着皱皱鼻子闻了下,笑道:“鸡汤,还有猪肉大包。”
“唉你!”胡说耷拉着脑袋,兴趣恹恹地说:“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啦,真没意思。”
“那下次,我猜慢点儿?”陆离笑,话说出口,胡说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反而愣了愣。下次,他为何会惦记着下次?
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仿佛不曾存在过。胡说扶他坐起一点儿,要喂他喝汤,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接了碗,淡声说:“我自己来。”
胡说也没跟他争,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吃东西。不都说行军打仗的人吃饭会狼吞虎咽吗,为什么他反而觉得这人很文雅?
食指点着脸颊,胡说若有所思,“看你的模样,像是个很厉害的大官。我叫胡悦,你呢,你叫什么?”
陆离一顿,默了片刻,说:“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身份为好。谢谢你救了我,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必再给我送吃的。”
“你现在不能动,我不管你,等着你饿死吗?”胡说笑,把陆离的话当成了玩笑。大喇喇往地上一坐,岔开腿捡起颗石头把玩着,“你放心,我不会对外透露你的行踪,等你伤一好就送你下山。”
等这人伤一好,就跟他断了联系,胡说打定主意,心想:给你脸了还?本太子亲自照顾你还不愿意,我只是怕你死了会连累我也遭雷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
可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酸酸的,极不是滋味儿。不对,他知道,这想法不对,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照顾这个人的。自从相遇,便只愿他安好。
此后数日,胡说每天都来山洞照顾陆离,总是不着家,连云察他们那些小伙伴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儿。久而久之,狐王狐后也觉得可疑了。胡说的饭量就那么点儿,可每次出门都会端一整锅的汤,想不怀疑都难。
但胡说还是想法儿圆了过去。可他觉得,以后不能再从家里带吃的了,应该从云察那边打打主意。
如胡说、云察这些少主啊太子啊的,大多数都还没即位,闲得很,整天无所事事就好聚个会,聊聊天喝喝酒,泡泡姑娘什么的。
当然,他与云察是个例外,一向洁身自好。
不过,聚会极好。这样他就可以随便从宴席上端吃的给陆离,鸡鸭鱼肉水果糕点应有尽有,再也没人管他了哈哈。
所以,为了照顾陆离而消失了近半个月的胡说,怀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巴巴地跑去参加聚会了。可到了地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席上好像多了一个人。
君玄?
再看他与宿莽等人喝酒划拳,打成一片的模样。好嘛,这是混账遇纨绔,王八认绿豆,臭味相投,已经称兄道弟了。只有云察坐在个小角落,自斟自酌,形单影只,像是遭遇了集体孤立。
“你自己坐这儿干什么?”胡说问,潜意思为,怎么不一起玩?
可云察好像没理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对,我是该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不知是谁使了眼色,另一边正饮酒作乐的几人突然鸦雀无声。唯有双墨中透紫的眼眸往这瞟着,视线仿佛轻纱,撩得旁人心痒难耐。
可这目光只若有似无地落在云察一人身上,虽美人环绕,怀里也还搂着两个,却从未多看他人半眼。
“好呀。”胡说本来也没想多留,揣起只烧鸡正要跟着一起走,突然被人喊住。
“好几天不见你,才来了又要走,胡悦,你最近很忙啊。”夫党率先开了腔。
接着一个个都像是接了军令似的,纷纷搭话:“坐下来喝两杯吧,君玄殿下来了,你不得给个面子?还有云察,既然胡说都来了,你也就别端着了,一起玩呗?”
也不知他们想留的人,究竟是胡说,还是云察。
“改日吧,今日我还有事。”胡说笑,他是真的有事,不能让陆离饿了肚子。
“坐吧。”君玄微笑,话是说给胡说听的,看得却是云察,“我还欠悦殿下一个赔礼道歉。”
说着便倒了杯酒,推开身旁的几位美人,款款走来。
“前几日听云察殿下一番教诲,在下实在羞愧,一直想道歉又觉得无颜以对。今日——算我讨了便宜,能再见悦殿下一面,在此,我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住。”
君玄直角鞠躬,把胳膊架的老高,诚意十足。
手肘碰碰云察,胡说用余光瞥他,小声说:“他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还怪吓人的。你究竟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别不是把人给教傻了?”
云察同样疑惑,皱皱眉,淡声说:“我什么也没教。”
“坐下吧,坐下吧。”夫党说,把云察按回了凳子上,又对胡说道:“人都这么有诚意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胡说盯了君玄片刻,一笑,“好,原谅你算了,不原谅你的话我今天好像就要惹众怒了。君玄,你行,这才几天,就让我朋友全倒戈,变成了你朋友。”
君玄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瞥了云察一眼,似笑非笑:“还差一个没有倒戈,本殿下再接再厉。”
胡说冷笑了两声,没工夫跟他闲扯。
但这群人可能是看出他一走,云察也要跟着走,所以死活不肯放他,巫咸提出:“你要提前走也成,但得自罚三杯谢罪。”
罚便罚吧,三四杯酒他还是能撑得住的。
谁知巫咸记着上次千岁宴上的事儿,竟也学着他,命人取了三只比海碗还大的酒杯。
三杯酒灌下肚,从喉咙到心口,一溜儿都是滚烫。
胡说把碗一扔,抱起烧鸡就走。
云察看着他离心似箭的背影,轻轻皱了下眉头。若他猜得不错,狐狸应该是要去见那个凡人。只是看这模样,好像也太心急了些。
去山洞的路上下起了暴雨,胡说怕把烧鸡淋坏,就小心在怀里护着。这几日,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脚行动如常,只是眼睛还是没法看到东西。
胡说钻进山洞,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哒哒的,跑到陆离跟前,献宝一样把烧鸡掏出来,“还热呢,快吃吧。”
陆离正在练习走路,前几日还要扶着东西,现在不用扶了。闻声回头,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狭长的眼眸起了丝波澜。
只是胡说没能捕捉的到。
少年身上滴着水,冻得打颤,嘴唇都有点儿发青。从他手中接过烧鸡时,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指,冰一样凉。
“外面下雨了,你怎么没打伞?”陆离说,许是他的音质一贯温柔的缘故,反倒叫人一时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我来的时候还没下,路上突然下的。”胡说解释,弯腰撩起衣摆拧了拎水,“你怎么知道外面下雨了?”
其实他应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打伞?
“雨点声很大。”陆离淡淡地说。
胡说也没放在心上,见陆离在吃饭,他觉得把水拧了还是冷,看到洞中一角有之前捡的干柴,于是生了火,打算烤烤衣服。反正陆离看不见,脱了烤更快些,就解了腰带,一层层将衣服退了下来。
陆离无意中抬眼,手一滑,烧鸡差点儿掉在地上。
少年背对着他,稍显稚嫩的身板有点儿瘦,但是不柴,皮肤又白又细,墨黑的长发湿湿的垂在身后,映得他的背影更是白得通透。
“我最烦头发被淋湿了,很难干。干了之后额头前边的碎发还会炸毛,看上去跟牛角一样。”胡说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挂着火堆旁边,转过身来。
陆离移了视线,有点儿不自然的把脸转向一边。听罢胡说的吐槽,嘴角忍不住翘起点儿弧度。
“你怎么了,耳朵怎么红了?”胡说坐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
“许是火光映的吧。”陆离说。自己的耳朵红没红他看不到,但少年的脸很红却是真的。
此时,胡说全身都是浅浅的粉色,方才不觉得,这一坐过来就闻到了酒味。
“你饮酒了?”陆离问。
胡说打了个呵欠,有点儿困,他耷拉着眼皮,无力地点点头:“嗯,喝了一点儿。”
差不多有半坛吧。一路风雨,一身寒意,生起火堆之后又是燥热,冷热交替之下,酒意也差不多该上头了。
所以,才刚说完那句,他便身子一歪,倒在了陆离身上,头枕着他的大腿。
“胡悦,胡悦?”陆离轻轻唤他,见没动静,皱了皱眉头。
刚要把人给推开,不知想到什么,手抬起又放下,解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少年身上,由他去睡了。
甚至怕他睡着了会冷,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陆离倚在石壁上,垂眼望着熟睡的少年,鬼使神差的摸了摸他的头。
胡说的头发已经半干,额角果然炸起两只毛绒绒的牛角。
他把那两撮不安分的碎毛摁下去,可一拿开手,很快就又翘起来。
再摁,再翘。反复多次,乐此不疲。最后发现是真的摁不下去,像小孩子般笑了,轻声说:“还真是挺烦人的……”
……但也很可爱。
只不过,后半句话被陆离咽回了腹中。
不知胡说是不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话,不安地动了动,又往他怀中缩了缩,胳膊搭上他的脖子,嘴里咕哝着:“小气鬼,你就算把名字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嘛。”
“你说什么?”陆离没听清,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仔细听,却觉得腿上一轻,好好的少年,竟……
……竟变成了只银色的狐狸,在他怀中蜷缩成毛绒绒的一团。
·
等胡说醒来时,火堆燃得只剩下灰烬,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正躺在原本属于陆离的干草铺上,身上还搭着烤干的衣服。
洞中剩他一人,陆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