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这一病就病了数日。
请族医来看, 说是操劳过度加上精神受了些刺激,身子吃不消了自然会病倒。
几位长老不解,没磕着没碰着, 也没沾染风寒, 怎么就吃不消?
倒是白苏看得透, 一语道破:表小姐自小儿跟我家王一起长大的, 如今她因与凡人相恋被废掉法力, 我家王能不心疼?
又是他亲自行刑,更何况四百年前他也跟凡人在一起过。
看到了表小姐,难免不想到自己。
这又是心疼表小姐又是为自己曾经遇人不淑感到悲愤忧伤的, 自然而然就害了病呗。
白苏说的对,也不对。准确地说, 对了一半。
胡说是心疼弄影, 也的确想到了自己当年, 但并没因遇人不淑感到悲愤。因为该悲愤的早些年他已经悲愤过了,到如今, 怒火也只剩下点儿余温,反而看淡许多。
随他去吧。
白执也好,陆离也罢。许下的海誓山盟都可以作废,承诺的约定也都能出尔反尔。或许君玄说得对,感情这事儿当不得真, 谁还不是图个一时的好奇新鲜。
偏偏弄影丫头跟他一样死心眼儿, 非要受了挫折才肯回头。
胡说心里不爽快, 憋着股劲儿, 于是过几日即使病好了脸色也依旧难看。
头几日一直窝在床上发呆, 任谁给他说话都不搭理,也不用膳。好不容易肯下床到院子里转转了, 但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害得府中的小童都不敢主动跟他搭话。
期间鹰王府那边倒是有了些动静儿。
说是君玄三进三出无启殿,即,三次进殿又三次被云察抡着扫帚给赶出来,脸上还被挠开了花儿,终于在第四次时成功进门。
嗯,没走正门,翻墙进去的。
直接去了后院,两位小殿下养病的地方,也是瘟疫最先蔓延的地方。云察赶他走,他干脆一把抱住正哭闹不止的飞云,说:“如今我挨你们这么近,保不齐身上也沾了这病,鹰王殿下忍心放我出去,把病传给更多的人吗?”
“……”
云察把孩子夺回来,瞪他一眼,“你真不怕死?”
君玄趁机一把抱住云察,“怕什么,你最好把病都过给我,能死在鹰王怀中,我求之不得。”
灿金的眼眸微微闪烁,云察推开他,退后半步淡声道:“殿下还是离远些的好。”
“抱抱,抱抱。”飞云张着胳膊让君玄抱,刚会说话的小孩儿咕咕哝哝,“爹爹抱。”
“你喊我什么?”
“你喊他什么?”
君玄跟云察几乎异口同声,前者乐开了花,后者则气黑了脸,狠心掐着小娃儿的屁股骂:“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疼得飞云“哇哇”大哭。
“别!”君玄见此赶忙把孩子抱过去,道:“你有气冲我,要掐也掐我。我知道是我混,是我说错了话。”
云察一顿,茫然地看着他,隐约猜出君玄指的是什么,又不太敢相信。
君玄哄了飞云几句,把他搁回鹰窝里回身望着云察,涩然一笑,“你瞒得我好苦,这些年,你怎么从不对我说,其实你当初听到了那些话?”
云察似有抗拒,转身道:“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前几日见着宿莽,他全对我说了。”君玄道,“也是他说我才知道,原来四百年前的那场接风宴上……你也在。”
云察微微仰头,低笑:“我在与不在,于殿下来说,有什么分别吗?”
“有分别!”君玄道,“我不想让你——”
“你不想让我听到?”云察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是啊,倘若我当日没去,定还被蒙在鼓中,又怎能知道,殿下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图个一时新鲜?”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君玄道,紧紧从后面拥住他,好像怕一撒手人就会不见。
“云察,云察你听我说。我当时是胡说的,你知道我的嘴从来都没有把门的,我就想跟胡悦开个玩笑而已,说的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跟任何人都是逢场作戏,但对你,从来不是。”
“但我是。”
“!”君玄一震。
云察掰开他的手,从他怀中退出,回身冷冷盯着他道:“我们山鹰一族生性孤冷,而殿下风流成性不学无术,又凭什么以为我会瞧得上你?我之所以纵容你,不过是想看看你这纨绔子究竟想玩什么把戏而已。”
君玄不敢相信云察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神中充满惊愕,“你……”
“滚!”云察冷声道,“喇叭,送客!”
“哇——”
飞云与追风同时大哭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两个爹爹这么大声吵架,害怕极了。哥哥鹰吓得用小翅膀挡住眼睛,弟弟鹰吓得躲在小窝的角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以往他们一哭,云察或者君玄的其中一个总是会抱他们起来哄。这次两人都在气头上,没一个顾得上他俩了,兄弟俩隔着小窝泪眼汪汪地对望,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起,牵起了小手。
既然两个爹爹都不疼,就做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吧。
于是两只小鹰手拉手,抱住彼此,痛哭流涕,嚷嚷着:“怎、怎么办啊,爹爹们吵架了呜呜,爹爹们不要我们了呜呜呜,以后父王如果不让爹爹来家里做客了怎么办呜呜呜。”
云察瞥瞥两只终于有点儿兄友弟恭苗头的小鹰崽子,心里虽然欣慰,但疲惫地做不出表情,只端了桌上的汤药过去喂,“先别哭了,吃药!”
小喇叭送走君玄又折回来,不忍道:“王,您今儿个话说得真有些重,怕是要将君玄殿下伤着了。”
云察听到了也装没听到,给小鹰擦擦嘴,“吃了药就赶紧滚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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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对云察倒是放心,毕竟惟灵的医术乃三界翘楚,鹰族的疫情得以控制。
让他不放心的是七叔公的身子骨。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至今卧床不起,每次去府上探望,老人家闭着眼嘴里叨念着的都是糊话,偶尔清醒些时,看到胡说准是破口大骂。
七叔公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见自己每回去都惹他情绪激动,胡说后来就不怎么去府上看他了,只让白苏送些补品什么的过去孝敬孝敬。
狐族的建设逐渐步入正轨,学堂也一间间搭建起来。
春天来临,秋季里种的一茬儿庄稼到了收成的时候,胡说特意从收获的粮食中存了些留作给帝君府还债,毕竟还欠着白执一大箱金叶子呢。
谁知,忽有一日深夜,卖豆腐的王大壮惊慌找来。
他从没见过胡说,更从没来过巫云山,山下的小妖也不认得他,几乎将他捉弄个半死。胡说见他时,他正浑身是血,走了无数的弯路掉入无数个陷进,终才找到狐王府。
刚见面就给胡说跪下来,手中攥着弄影的发簪作为信物。
哭着说:“小影难产大出血,她说你那天虽然说了绝情的话,但你决不是绝情的人。表哥,我是该跟她一样喊你声‘表哥’对吧。表哥求求你,求你救救她!”
胡说没打算去。
但弄影那丫头说对了,他不忍心不去。
去了。
胎儿胎死腹中。
世事皆有定律,该死之人必定要死,而若要活,除非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