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怕着你会想起来,可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白执自嘲地笑了笑,嘴角牵起一抹苦涩。
此刻胡说是那么得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般,令他想起三百年东篱山那日,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将受尽雷劫几乎魂飞魄散的胡说抱在怀中,却听对方说:
“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于是,明明心中恐慌至极,怕他难过怕他受伤怕他魂消魄散,更怕他怀着恨意再不肯爱自己,可到嘴边的话却全部哽咽着没能说出来,只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带你回宫找御医”。
说完他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将帝王的架子放下,哪怕只放下一点点,好好把人哄哄。难道就是因为平时对人说的温言软语都是言不由衷的假话,所以等到真正想要掏心掏肺的对人好时,才会变得笨拙起来?
“胡悦,这一次,我不容许你再从我身边消失,绝不!”白执立下重誓,像是利箭从心口划过,字句沥血。
话毕,只见他把手伸进衣服里,在胸前做了个撕扯的动作,霎时飞溅出几点血花,再摊开手时,一枚乌金的月牙形鳞片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龙鳞推入胡说心口,直到与他融为一体,才将人打横抱起,轻轻在他眉心吻了吻,“从此以后,它只护你。”
“哦哈哈亲了亲了,刺激!”
“我天白执莫不是疯了,怎么连自己的护心龙鳞都给这狐狸了,哈哈该不会是他的心上人吧!”
“稀奇稀奇真稀奇,我们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杀神殿下竟然会有心上人。”
“喂,白执!你不是一贯都说‘感情’只会叫人束手束脚吗哈哈打脸了吧。”
“原来你们还记得,本帝曾是杀神。”白执银眸一凌,银发飞舞,催动法决结出一道印满诡秘咒符的黑色法阵,如骤风般压向下方的岩浆火海。
顿时,火海中变得鸦雀无声,诸神魔愣了愣,大叫着向四方逃窜,岩浪瞬间被压下去数十丈。然而,就在法阵即将触碰到翻涌着的岩浆时,突然发出一声宛若天崩的巨响,竟出现了数道裂缝。
火势再次大涨。同时,白执微微一震,嘴角溢出一丝血线。眼底神色暗了几分,心道不妙。
果然有人反应过来,“桀桀”怪笑着道:“快看他吐血啦哈哈他的法力好像大不如前啦!”
亡灵再次围上来,一边打量一边议论着,“好像是,可是不应该啊。”
“他已经无敌于三界了,不可能是被人打伤成这样。除非——除非他的‘永生劫’渡劫失败。”
“他的永生劫是什么时候?”
“等我算算哈,噢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前!”
“真是天助我也啊哈哈,刚才吸了只母狐狸的妖丹,此刻正精力充沛。咱们赶紧冲破他当年布下的封印出去吧哈哈!”说着便开始像飞鱼一样腾跃着,试图逃脱火海。
“休想!”敛去眼底的异样,白执冷声说,凝聚全部灵力再次催动法决结出法阵。
只见黑色阵法仿佛一张遮天巨网,上面丝丝缠绕着血色的流光,骤风卷起岩浪拍打着崖壁,整个峡谷都跟着剧烈震颤起来。巨石滚落,火势被压下去几分,触碰到法阵的一切都被业火焚为灰烬。
亡灵们见此大惊失色,仓皇逃窜,却不知其实白执只是在勉励维持着站姿,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他们再一次冲击。
趁还没露出更多破绽,而结界又暂时被稳固住,白执忙带着胡说离开了逆川。而刚回到地面,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单膝跪倒,皱着眉头喷出口血来。
拭净嘴边的血迹,白执回头向下深深一望,眼中难掩担忧。
今日不慎被上古神魔发现他的修为有所折损,能够逃脱实属侥幸。若日后对方回过味来,再次冲击封印,而他若想再封印他们一次,又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回到帝君府时,白执的脸色算不上好,虽然有意调匀了呼吸,但衣服上沾着的点滴血迹与苍白的唇色还是让扶桑与朱槿瞧出了端倪。
见他怀中还抱着个红衣男子,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担心他刚才去了哪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白执沙哑着声音低低说了句:“快去请药仙!”
他二人连那红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能看清,只看着白执风一样将人抱进了屋,心中顿时疑惑不已:帝君不是出门找胡说了么,怎么带回来的这人看着不大像呢?
可好奇归好奇,帝君吩咐的差事他们半点儿都不敢耽搁,忙去药仙府上找人。
路上遇着了君玄,不知这人最近又占了谁的便宜,高兴得快要将手中的描金画扇给翻出花来。单手背后,迈着八字步,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道的见了准以为他要跟谁喜事将近了呢。
扶桑却来不及细问,只简单跟君玄打了声招呼,谁知竟被君玄拦下,问他走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扶桑纠缠不过,只好如实说是要去请药仙,还说从没见过帝君为谁焦急成这副模样。
君玄眯起眼睛想了想,折扇在掌心一敲,笑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本殿下也有点好奇,想跟去瞧瞧。”
未几,到了药仙的府邸。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挤满前来求医问药的,天又热,人人都汗流浃背,心焦气躁。
唯有医桌后面端坐的一名绿衣仙官依旧不紧不慢的把脉问诊写药方。是真的不紧不慢,像是慢镜头一般,每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所用的时间都是常人的五倍还多。
“惟灵!”君玄悠悠踱过去,笑问:“又在义诊啊,再这样下去,你的药钱能赚回本吗?”
惟灵元君容颜清丽剑眉星目,身材高瘦不失挺拔,只以一枚墨绿色的发簪做点缀,若不是没有喉结,很难看出她其实是女儿身。
听到君玄的声音,她极慢地抬头,极慢地眨眼,又极慢地开口:“见过——君玄——殿下——不知——您来——所谓——何事——”
扶桑与朱槿在一边都快急哭了,惟灵说一句话都这么费劲,如果任由她与君玄这么聊下去,帝君那边可能会急死。
君玄不是个没眼力的,自然能看出两人的心焦。虽然不知道白执要救什么人,但也没刻意耽搁时间,而是笑眯眯牵了惟灵的手腕,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烦请药仙随我走一趟,咱们路上细说。”
话毕,便带着惟灵先一步去了帝君府,留下扶桑与朱槿面面相觑。
看来,让君玄跟着来找药仙并不是什么坏事。惟灵身患“木僵”之症走不快,由君玄带她去帝君府,总比他们两个法力低微的小童子抬着她去或者搀着她去要快上许多,也美观许多。
须臾,君玄携着惟灵到了帝君府。看到扶桑口中的“红衣人”后,君玄的脸色微变,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九叔,这……是狐狸?他为何看着成熟了许多?这一身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白执哑声道,往床上看了眼,惟灵正在为胡说诊脉。叹了口气,他笑得苍白又苦涩,“君玄,封印着他记忆与容貌的妖丹已经消陨在无间鬼域,胡悦他——他可能全都记起来了,当年的事儿。”
“啊……”君玄感叹一声,皱皱眉好像觉得事情有些难办,来回踱了几步,才说:“我觉得……他不一定能认出你,当年包括云察在内的众妖王哪个不认识‘陆离’,可上次你去妖族,不是一个个的都没认出你来么?”
这倒是,帝君白执与皇帝陆离可是完全不同模样的两个人。但白执却没显出轻松,喃喃道:“即使我能骗得了他,也骗不了我自己。”
“帝君——”惟灵搁下胡说的手腕,慢腾腾回身道:“这位公子——受业火焚烧——魂魄与仙骨——皆碎,怕是——回天乏术——”
白执僵住,瞳孔几乎缩成一点,良久才从喉头挤出发颤的两个字,“…什…么?!”
“万幸——您用自己——的——护心——龙鳞——护住他的——心脉,才保他——魂魄不散——”惟灵接着又说,“所以只要——再次——将筋骨接好——魂魄聚集——即可——”
“……”白执在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差点被惟灵这句大喘气害得将心头血都给吐出来。
“九叔你竟将护心龙鳞给了他?”君玄脸色大变,定定看着白执。
白执不语,君玄伸手去拉他的衣服确认,白执反手去挡,两人你来我往争斗了几个回合,君玄手腕一翻扇出道劲风,竟将白执击得连退了数步。
两人均是一愣,四目相对着。这时,白执抑不住翻涌的血气,咳出几滴血来。君玄反应极快,紫眸微沉,折扇一挑趁机拨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有道月牙形的新伤,血已止住,可鲜红的痕迹却再也消抹不去。
“别看了,不过是片龙鳞而已,本帝多得是。”白执笑了笑,指腹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
“是,是,龙鳞你的确多得是,可——”君玄不知是气得还是惊得,点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这护心龙鳞却只有一片,是护你心脉的。”
白执未再理他,走来问惟灵:“如何才能接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本帝都能做到。”
惟灵的表情有点为难,半天才道:“说难——也不——难——就是需要——您的——三节——龙骨——”
“九叔!”听到这个,君玄好像被白执传染,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一把扣住白执的小臂,冷声道:“你已伤重到连我的一招都接不住,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抽龙骨给他?”
白执是龙,龙骨就是他的仙骨,而抽取龙骨的痛楚无异于神仙们被抽仙筋断仙骨,或许更甚。因为仙骨断了至少还有脊骨在,顶多落得个法力尽失变为凡人,而龙若是没有了龙骨却唯有一死。
白执深深看了胡说一眼,不答反问:“若你是我,而出事的是顾子书,你当如何?救,还是不救?”
“我……”君玄避开白执的眼睛,讪讪地笑着说:“您这问得哪儿跟哪儿,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
白执微微一笑,又问:“那,若此刻是鹰王命在旦夕,你又当如何?”
“……”君玄手一缩松开了白执,转身跑去对着墙“哐哐”踹了两脚,又哀叹一声,回头扶着额道:“那个——惟灵君,非得用我九叔的龙骨吗,我现在就出去宰一条龙,将其扒皮抽骨可还行?”
惟灵缓缓摇头,又缓缓道:“不是——龙骨——重要——而是帝君的——修为重要——”
其实,君玄也知道重要的不是龙骨,而是“白执帝君的龙骨”,因为龙骨中凝聚着白执毕生的修为,可他还是非要听惟灵亲口说出来才能死心。
这一日,天界诸神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从帝君府中传出的一声龙啸。这啸声凄厉中带着决然,震慑天地,使风云皆为之变色。
而胡说,在经历了半个月噩梦不断的昏迷之后,终于醒来。彼时,屋内飘着药香,有名绿衫的仙官在照顾他,白执却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