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如莲花的黄铜更漏静静地摆在临窗的桌上,随着细沙从漏眼里滑落着,时间也在无声地流逝。
长安窝在秦暮离的怀中,始终舍不得闭眼,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轻轻地摩挲着,一丝久违的温馨在俩人之间缓缓地漫延。
团年夜,守岁时,谁能想到大年初一他又要远赴边关呢?
“乞力浑王来势凶凶,你定要加倍小心!”
长安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抚着秦暮离的胸膛,隔着月白的绫缎亵衣,能够感觉到那勃勃的心跳,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无妨,早晚都得有这一战!”
秦暮离摇了摇头,双臂却是箍紧了怀中的人儿。
乞力浑王卓奥想来已是备战良久了,如今趁着年节之际攻向岷玉关,定然是想着大周朝的兵力会在这一刻会放松戒备。
不过有王治与杨琰在,他们俩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再怎么样也能抵挡一阵,等着他归来。
“嗯。”
长安点了点头,可低垂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不安的阴影悄悄地潜伏在心底的最深处。
卓奥突然发动战争,不知道与她们姐妹就这样逃离有没有关联?
龙莲如今又怎么样了,这些都是她挂心的。
“委屈你了……”
秦暮离欲言又止,若不是他让长安上门,她也不会被老太君刁难。
长安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在他们眼中便什么都不是呢?
这一点,秦暮离始终想不明白。
而这一次,换作是他与家人不欢而散,只说要赶回边关,收拾了衣物,带了一众长随侍卫便离开了秦府。
秦家人是眼睁睁地看着秦暮离出的城门,可行到一半,他到底放心不下,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拐了个弯,趁着夜色摸黑进了长安的房中。
毛晋倒是尽忠职守地看门护院,但无奈秦暮离的功夫高出他太多,想要不让他发现也不难。
年夜里守了岁后便各歇各屋,长安没有让人守夜,紫雨与襄儿一处睡着,紫云照旧带着小墨儿。
秦暮离漏夜归来,长安也很是诧异,骤然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先是一怔一惊,紧接着便红着眼扑进了他的怀里,就算紧紧地拥抱着,她仍然觉得不够。
干柴烈火,思念如焚,经历过初次的甜蜜与愉悦之后,一切的发生是那么地自然、契合。
纠缠的肢体,似乎恨不得将对方都嵌进自己的怀里,只为彼此所拥有。
放纵、沉沦,在巅峰中颤栗!
她与他,都是彼此的唯一,只要他待她好,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长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们都是你的亲人,自然是为了你好……你心里也不要有芥蒂!”
“我知道!”
秦暮离眸色一沉,说出的话却有一丝执拗的怨气,“可他们却看不到你的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也不怕,是金子到哪里都是闪亮的!”
长安昂起了头,眸中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让她精致柔和的五官刹那间便度上了一层莹润的光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哪里只是金子,金镶玉还差不多!”
秦暮离低低地笑了起来,微低下头,鼻头轻触着她的,温热的呼吸在长安面上倾吐,“既有金子的闪烁光亮,又有美玉的古朴润华,是这世间难得的至宝!”
“瞧你把我夸得,今后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长安嗔了秦暮离一眼,却是轻轻一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安心等着我归来,嗯?”
秦暮离一手轻轻地刮着长安细嫩柔滑的脸颊,嗓音渐渐变得低沉喑哑。
“我等你来找我!”
长安含笑点了点头,将头埋进了秦暮离的颈窝蹭了蹭,他特有的竹叶清香在鼻端萦绕不去,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秦暮离穿好了衣裳,不舍地缠吻,却是压抑着冲动,捏了捏长安的脸蛋,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安坐在榻上,紧了紧身上的棉被将自己团团围住,直到听到那一声轻巧的关门声响起,她的泪水才无声地滑落。
过完了大年,正月十六这一天,长安一行才驾车起程,准备前往琅琊,那里有她的外祖一家。
在前世里,因着身体的原因,她几乎一次也没去过外祖家,倒是劳烦了外祖父与外祖母赶到京城来看她,三个叔伯婶婶,几个表哥表嫂也是和蔼可亲的。
只是她如今才去看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不会怪着她……
年节里街面上的铺子也未开,长安遣了毛晋去北川的庄子上备了些土仪特产,又用楠木匣子装了两匣黄金,一同带在了车架上,虽然有些俗气,但到底是她的一片心意,祖母、婶婶与表嫂们用来打些首饰也是合用的。
“小姐不知道,紫鸳姐姐望着咱们离开时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能跳上车一同走呢!”
襄儿在车里铺着软棉榻,又放了个姜黄色的大迎枕,这才扶着长安靠了过去。
“尽胡说!”
长安嗔了襄儿一眼,笑道:“紫鸳是嫁了人的,再怎么样也要随了夫家去,秦朗到哪里,她便到哪里,你将来也是一样的。”
“不!”
谁知道襄儿却是摇了摇头,跪坐在蒲团上,目光中蕴着一抹坚定,“我不嫁人,这辈子就守着小姐。”
“你还小,也不急,”长安摇了摇头,只当襄儿是说笑,轻轻一晒,道:“等着再看两三年,有好的再说。”
襄儿咬了咬唇,也不说破,她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几个好男人,所以对男人她没有什么信心,还是相信自己最实在。
“待会儿让紫云将小墨儿抱来我瞧瞧,听奶娘说昨儿个夜里吐奶了,看他今天在车上还习不习惯。”
长安抚了抚眉间,这次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些,小墨儿毕竟还太小,她真怕他受不了这颠簸的辛苦,又是在冬月里,万一路上染了风寒怎么办?
还是怪她思虑不周,若是还将紫云与小墨儿留在汴阳,自己去了外祖家之后,不过绕道来接了便好,再过段日子,开春了天气也暖和了,小墨儿身体养得壮壮的,也没那么容易染病了。
襄儿应了一声,撩了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紫雨嘀咕了一声,就听到她跳下了马车,向后而去。
襄儿捂唇笑了一声,转头对长安道:“紫雨与毛大哥感情真好,到哪里驾车都要一路!”
长安也牵了牵唇角,“你甭管他们,两个都是练家子,横竖在车外也冷不着。”
走了一路,午间在镇上的客栈休息,紫云便抱了小墨儿来,看着孩子精神还好,也吃得进睡得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受旅途奔波的影响,长安便放下心来。
将小墨儿搂在怀里,见着那两只黑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不停地探头探脑,仿佛看什么都新鲜得紧,长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小姐也放宽了心,小少爷是吃人奶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说身体也比旁的孩子要强些,再说奶娘也跟着咱们,不会有事的。”
紫云早耐不住了,若是让她还呆在汴阳守着,指不定她头上都要长草了。
“嗯,到了外祖那边,封一百两银子,便放了奶娘回去吧。”
长安点了点头,手指刮着小墨儿细嫩的脸颊,那和着奶香软懦懦的感觉,让人恨不得在他的脸上多亲几口。
紫云如实说道:“奶娘前些日子还在说呢,跟着咱们离开最多一个月,不然家里男人和孩子都要念着,她就是赚再多银子心里也不踏实。”
“是这个理,成了家便有了牵挂……”
长安怔怔地说道,看了一眼紫云,微微有些出神了起来。
紫云也已经十六了,紫琦更是与自己一般年纪,快二十了,两个丫头没有着落,她心里也不安,这次回京城真是要把她们的事一并给办了,找个可靠的男人托付了,安心地生儿育女才是正理。
马车到了琅琊时,已是二月初。
琅琊是个好地方,三面环海,背靠的琅琊山更是皖东名胜,山水风光在大周朝自是一绝,山内丘壑林泉、寺宇、亭台、古道、古关隘均以其蔚然深秀,清幽淡雅而得天独厚,境内大小山峰九九八十一座,层峦起伏,沟谷深邃,溪流潺爰,林森茂密。
其高可眺、邃可隐、清可濯、幽可憩、芳可采、丽可咏的自然景观,是文人雅仕们竞相追逐的文化胜境。
素有“蓬莱之后无别山”美誉的琅琊山,南天门上为纪念碧霞元君修建的古碧霞宫是著名的道教场所,琅琊山还流传着千百年的琅琊山初九庙会。
长安他们抵达琅琊的时间凑巧,想来也是有机会参加二月初九的琅琊山庙会。
琅琊临海,气候上便少了一丝冬的严寒,多了一丝春夏的温暖气息,一入琅琊,长安一行人都松了粗笨的棉衣大袄,换上了单层的夹袄,身上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因近海风大,琅琊人都爱在头上包个头巾,花色不一,种类质料繁复,走在街上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车子停在街道旁,襄儿已经动作利落地下车买了几张头巾来,又跟着老板娘学了几招打头巾的方式,回到车上忙着献宝似的将各人给装扮了起来,连小墨儿都没有落下。
看着小墨儿顶着头巾一脸老成的模样,长安在一旁直乐。
王氏是琅琊的世家大族,只要一打听便不难知道,几下便有人给长安他们指明了道路,一路过去,她的心渐渐有些忐忑了起来。
上一世,沈家被构陷成通敌叛国罪之后,王家也受了一定的牵连,几个表哥仕途屡遭措败和排挤,除了大表哥二表哥看透时局辞了官场回家过清闲日子以外,四表哥被贬去了蛮荒之地,五表哥被人检举丢了官,六表哥不知何故在酒楼里与人口角纷争不幸坠楼摔残了双腿,而七表哥王治年纪轻轻就死在了东北蛮贼的手里,说到底还是受了沈家的牵连,不然又怎么会在中军营呆得好好的,偏偏被调去了对阵最凶险的东北库尔特蛮贼的先锋营。
但这一世,自从她重生之后,一切都已经改变。
大表哥与二表哥如今正在地方上当差,虽然离家远着,但听说都是好的,四表哥如今任琅琊的同知,五表哥就在挨着琅琊的滁县任职,每逢沐休都会返回琅琊老宅,平日里就宿在衙门,也没有在滁县安宅置家。
六表哥不爱从政亦不喜武,从小便对算数精通,如今也是个财迷,听说管着好几间铺子、酒楼,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是如今琅琊商会的头一份。
七表哥如今跟着秦暮离在西北戍边,与东北隔着老远,想来若非有什么变故也不会轻易调职,再说秦暮离也会好好看着他,必然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
“小姐,刚才我向老板娘打听了一番,说是这个月底便要开通直往京城的客船,咱们在琅琊台上船,若是顺风顺水的话不出半个月便能赶到京城呢,可比走陆路快得多!”
襄儿欢快的话语打断了长安的思绪,她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坐船也好,再这样颠簸下去人也要散架了,咱们回京城的时候就坐船,顺当!”
“那敢情好,我还没坐过船呢!”
紫云也兴奋地眨着眼睛,抱着小墨儿晃悠起来,抖得孩子呵呵直乐。
上次长安坐船下澜州时,紫鸳与紫雨就陪着身边,紫云在心里可一直羡慕得紧,如今她也有机会亲自感受一番,心里自然是欢喜雀跃的。
“船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晕得你们七荤八素的,可别怪姐没提醒你们!”
紫雨撩了帘子,沉着脸色没头没脑地冒了这一句。
她可深刻记得那次坐船的惨痛经历,真正是吐得她胆水都泛黄了,那个滋味绝对不好受,虽然最后慢慢适应了,但如今又过了那么久,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重复当时的命运。
长安转过了头去逗弄小墨儿,假装看不到紫雨乞求怜悯的目光,唇上却是噘起了一抹坏笑。
紫雨就是欠磨炼,若是这次再吐,自有毛晋去操心,倒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了,说不定还是个进一步加深俩人感情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