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市委办原来的一秘科科长赵怀中,当年解决了副处调的级别后,一直被吊在市委办,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前两年,他当年的老部下吴天然已经担任了山阳市的市委组织部长,赵怀中仍是在市委办吊着。出于对他的关照和理解,吴天然就调他到市委党史委担任副主任一职。党史委这个地方,虽然无职无权,但在那里干上了副主任,已经是实职的副处级领导了,赵怀中感到很满意。
过了两年,党史委的主任老钱到龄了,赵怀中就有了想法。他今年43岁,如果能在这个年纪解决正处级,不算早也算晚。在这里再干上几年,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在退休前还能弄一个副厅级干干。当然,更大的奢求赵怀中也没有,到时候能进到市政协当一名副主席那就是他老赵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并且还仅仅是空想。眼下最关键的是要争取接手党史办的主任一职。赵怀中看的很明白,不要嫌党史办这个地方是清水衙门,但作为一把手,老钱依然是出门有专车,来客有饭局,还能时不时地外出考察一番。赵怀中来党史办这两年,老钱就出了两次国,一次是到西欧,一次是到北美。
说些不该说的话,对门那家稻香村酒楼,为了揽生意,老板娘白姑就没少在老钱身上下功夫。听说这个白姑是从山那边的青龙县过来的,似乎跟青龙县的县委书记李长河的关系不一般。前几年,青龙县出了矿难,李长河受到了处理。为了避嫌,等待东山再起,李长河就介绍白姑到山阳市来开酒楼了。听说这个白姑在做生意上很有一套,比如她会定期组织一些酒店的大客户定期不定期地到附近旅游,而每次旅游都只对一个大客户,目的是为了方便。因为,大客户一般在酒店里都在比较熟悉、比较中意的小姐,那这次外出,白姑就会让客人指定一位小姐陪游,当然了,绝对是三陪——陪吃、陪玩、陪睡。三天、五天,随客人定,与心仪的小姐结伴同游,往往很能调动客人的积极性。回去以后,客人就会把自己单位的定点牢牢地固定在稻香村。赵怀中听说,老钱在稻香村就有一个相好,今年才18岁。赵怀中当然也曾多次陪老钱在稻香村接待客人,每一次到那里,老钱就会说:“让柳柳过来!”
听到老钱的话,那个丰满水灵的姑娘就会跑过来招呼。
这个姑娘本不姓柳,也不叫柳,柳柳是老钱专为她起的名号。
原来,老钱也自知和这姑娘的年龄相差太远,他就以明末清初的大名士钱谦益自居,这个姑娘就是他眼中的柳如是。因此,他就把这个姑娘称作是柳柳。
当然,老钱自比钱谦益,不仅仅是因为他正好姓钱,也不仅仅是因为柳柳的出现。他自比为钱谦益,是有来头的。首先,他的岁数大。其次,他的学问高。他原来是教师出身,教的是语文,据他说,像K省目前政坛上很多炙手可热的官员都曾是他的学生。他能吟诗作画、能双手写毛笔字,佛经也看了不少,每月还要辟谷两天。他说在山阳这个小地方,他的文名应属第一。当然,这个第一可不是他自封的,是朋友们看待起他。其三,他的影响深。在他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所谓的文人,三教九流皆备,男女老少都有。因此,现在山阳市文联的主席白明远并不是文坛的领袖,真正的领袖是他老钱。这没办法,谁让他有感召力呢?
在老钱的倡导下,赵怀中对新州的党史并不很熟悉,但对钱谦益和柳如是之间的传奇与佳话却耳熟能详。
钱谦益是常熟人,是明末清初的文坛领袖,历史上有东林党魁、文坛祭酒的桂冠。他集学者、诗人、古文家和诗论家于一身。除文学外,经、史、释、道都有深入研究,硕果累累,“可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三大家并列,但是受政治污点—所累,鲜有人提及和重视”。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蒙叟、东涧老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天启时参修《神宗实录》。崇祯时为礼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南明弘光时官礼部尚书。入清以后,以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充《明史》馆副总裁。顺治三年(1646年)称病归里。次年因江阴一反清案牵连入狱。出狱后居家,筑著名的藏书楼绛云楼以藏书检校著述。诗文在当时极负盛名。他虽然在政治上屡遭迫害,但清望日增,文坛地位显赫。东南一带奉为“文宗”和“虞山诗派”的代表人物。编著甚丰,比较著名的有《初学集》《有学集》《投笔集》《列朝诗集》和《开国群雄事略》等。钱谦益历史上曾经有污点——主动迎降清朝,毁了他的英名。虽然在入清以后参与支持两个弟子瞿式耜、郑成功的反清复明斗争,力图晚保。他在清中叶后遭到高宗弘历的贬斥,著作在禁毁之列,也被世人指斥和诋毁。
柳如是,本姓杨,名爱。以后改姓柳,名隐,字如是,号我闻居士、河东君。她能诗文,善书画。她沦落青楼,但洁身自好。因慕钱谦益文名,到常熟投名求见,不久为钱谦益所纳。明亡时,劝钱谦益自尽以殉国,钱未从。遂与钱谦益支持郑成功等人的反清复明斗争。钱谦益去世后,柳因家变而自缢。柳如是著有《柳如是诗》《柳如是尺牍》等。
关于钱谦益(牧斋)和柳如是的故事,黄宗羲说:“柳姬定情,为牧老平生极得意事,缠绵吟咏,屡见于诗。”钱谦益在学界和文坛称雄海内,而于仕途一败涂地,却未料遇上知己柳如是,遂成为千古红豆之佳话。
钱谦益在仕途上走的很不顺,他万历三十八年中进士,到崇祯十七年明亡,前后长达三十五年的时间内,三起三落,旋进旋退,全部任职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年左右,谈不上什么政绩。他的出名,是借愤青疾世,夹带出笼他的文才。这种特殊的状况,使他被人们视为江左三大家之一;还因为他曾经参与东林党人反对魏忠贤阉党的活动,又被捧作士林领袖之一。
政治的盛名之下,钱牧斋的诗、文、才高涨如天,竟然与李白杜甫媲美,甚至说是“李杜再世”。
大约在崇祯十一年前后,一位小钱谦益三十六岁的女子,仰慕钱谦益的大名扮作男装坐船赶往常熟一睹钱牧斋风采。
说起这位女子,也怪可怜的。五年前因家道败落而不幸沦落风尘。
这位二十左右的女子本姓杨,名爱,曾是富足人家孩子,少时好书法,自学虞世南、褚遂良。虞世南、褚遂良是唐代四大书法名家,一个女子能吃透其中二位并形成自己风格,非一般功力是做不到的。就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灾难落到这位女子家中,父母被杀,她自己被恶人卖给盛泽归家院名妓徐佛那里做养女。说是养女,其实就是扬州人说的“养瘦马”。小的时候养,养大了就做妓接客,替主人挣钱。徐见她聪明伶俐,更放进十分心事地用劲教养。在她的调教下,这孩子不但出落的娇媚绝色,而且擅长袖翩舞,具有当时一般女孩子所没有的音律、绘画、书法、诗词方面的天才。
数年后,有客与徐妓亲热,徐为宠住此人,便召当时的杨爱过来为客人歌舞一曲。客人特考她尺牍,并惊叹她“艳过六朝,情深班蔡”。再看她的画,更是“娴熟简约,清丽有致”;问她书法经历,便明白她“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的书法功力非常人所能及。客人有心想将杨爱赎出青楼,无奈家中的河东狮不允。其实他不知道,这位杨爱姑娘虽沦为妓女,身陷绝境,心志纯高,好与名士相往,至今未破瓜。说到择婿,她要求很高,一般名士她看不中,只与他们保持普通朋友的友谊。
杨爱十六岁时,无意中知道常常到徐妓家来的那位客人就是当时威震天下的陈子龙,她真心喜欢上了这个松江举人,在一个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主动献身陈子龙。从此,两人情投意合,过了一段男欢女爱的甜蜜生活。不幸的是,陈子龙家妻知道后,大闹盛泽,*迫徐妓关门。
徐妓只好让杨爱隐名埋姓到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暂住。
这个时间,应该是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
也就是这一年,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钱谦益,因贿赂上司的事揭露出来,再次被朝廷免去了官职,贬回原籍常熟。在南归途经杭州时,失意的钱牧斋前往西湖荡舟闲游,寒意*人,他到西湖边上的名妓草衣道人家里温酒取暖,巧遇这位后来的柳如是(杨爱)。虽然当时他们无缘对饮,只是匆匆一见。
钱牧斋走后,草衣道人不时提到钱牧斋大名时流露出来的仰慕之情,令柳如是难忘。
不久之后,柳如是独身前往钱牧斋家去“拜访”他。
那天,柳如是是坐一条船去常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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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到钱家时,她是一身男相。女扮男装,除了眉眼清秀,没有其他的优势而言。她坐在钱家轿厅里等候时,钱家的下人都不用眼睛看这个瘦弱的书生。
钱牧斋听说门外一位其貌不扬的男士求见,一向好以貌取人的钱牧斋拂袖拒见。
柳如是见钱牧斋不予理睬,倒也来了犟劲,回到船上作诗文,这诗文中自然要挟持些名堂,比如暗示自己是女性等等……于次日再投。钱牧斋捧其诗文,先见她的笔力墨韵已有三分赞叹,再读之,大惊呼:此为女子乎?急步出门,一直追到河边,然后,快快上船,进入舱中,抬眼见舱中无人,惟一美姝亭亭玉立于侧,隐隐约约似乎认出了此人在哪见过?
一说是在草衣道人那里见过,钱牧斋当下就动了情。
年近六旬的钱牧斋与柳如是在这个舱里饮酒作诗,并对柳如是让他看的那些旧诗文逐字逐句评说一二。柳如是并不是单单耳听,而是握笔旋飞,将钱牧斋酒兴之时的评语一一落在纸上。
酒过几巡无人知,天寒夜降催君归!
钱牧斋没有回归的意思。
柳如是沦入红楼五年,哪样的角色没见过?鉴貌辨色乃是她的基本功啊!她一个眼神的传递,用人便撤了酒桌,丫环便展了暖被。灯灭夜暗,才子佳人,遂成爱欢。
有人说,钱谦益啊钱谦益,你官场不幸,情场幸!
这场初会,两人那酒间的谈话与笔墨,旋即为历史留下《观美人手迹,戏题绝句七首》收入《牧斋初学集十六丙舍诗集》。
三百年后,中国有位著名学者陈寅恪居昆明时,偶得常熟白茆港钱牧斋故园中红豆一粒,遂有笺释钱柳因缘诗的念头。陈寅恪动念之时也早过花甲之年,他以七十五岁高龄,“失明膑足,尚未聋哑。得成此书,乃天所假。卧榻沉思,然脂暝写。”终于完成《柳如是别传》,“痛哭古人,留赠来者。”与其说是为苏州的一个妓女作段爱情故事。不如说是借爱情故事抒其民族、历史、政治、哲学之独家见解!
说那日,钱柳船上初次相见,钱牧斋是否挟妓而归?
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说明,那日柳如是的船未归苏州。
这件事发生在钱牧斋罢官数年后的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庚辰冬月,距柳如是沦为妓女整整过去五年。就是这日的船上,钱牧斋说了一句影响柳如是(杨爱)一辈子的话,那就是:你就不要再说自己姓杨、姓黄了,就姓柳,叫如是。
柳如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钱牧斋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子。他把这个美丽而有才华的女子带到家中,“留连半野堂,文燕浃月。越舞吴歌,族举递奏。香奁玉台,更唱签迭和。”
钱家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五十七岁的老爷带回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是什么用意,几乎不用言明,更不用串通,全家一致反对。
尽管钱牧斋向夫人言明柳如是在钱家的地位是妾,即古人说的:中午陪老爷午休的角色。
据说这一角色,柳如是表示认同。但钱家众人就是不允。
柳如是只好回到船上。离开那个半野堂时,她头也没回,愤愤地一甩手中的丝绢。在众人不经意时,丝绢落地,被钱牧斋快步捡了。男人在那个年代,五十七岁应该很苍老了,但养尊处优的钱牧斋还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四十岁上下,疾步速捡这个动作是没问题的。
柳如是从侧光中看到了这个细节,满心欢喜地回到船上,对船家说,这船就不走了。
柳如是不能进钱家院子,钱谦益只能冒着大雪,踏着寒冰,顶着朔风,哈着热气追到船上去。
柳如是偶尔也能在钱牧斋的盛邀下到钱家的半野堂去。那一刻的她是用男式厚厚的明朝长袍裹起的,不能让钱家上下有一丝眼光瞅着,不然定会掀起大波。
后人这样记录当时的柳如是形象:“幅巾弓鞋,着男子服。眼唇无饰,神情洒脱,有林下风。”
钱牧斋到河边的船上会她时,先是轻轿就近下,不直接到河边。然后看看身后有无人跟踪,没有,大踏步赶往河边,船上相会,共缔红豆情结。
这段时间,柳如是始终在陶醉而心惊胆战的氛围中生存。
几场春雪过后,春风又绿江南岸。桃红柳绿中,终于钱谦益正式将柳如是娶进了家门。
婚后,他们老夫少妻相携出游名山秀水,杭州、苏州、扬州、南京、黄山,处处留下他们相偎相依的身影。柳如是问丈夫爱她什么,钱谦益说道:“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啊!”言外之意是无一处不爱她;接着,钱谦益又反问娇妻,柳如是偏着头想了想,娇嗔地说:“我爱你白的发、黑的面啊!”说完,两人嘻笑成一团,俨然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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