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之时,济道林站了起来,与其握了手,送到门口之时,道:“今天谈话涉密,你要保密。”说了这句话,他又笑道:“这事与你利益相关,我原本就不必啰嗦。”
侯卫东站在门口,真诚地道:“济院长,谢谢你。”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明,含糊地表达了感谢。
济道林握着侯卫东的手,左手在其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道:“作为校友及兄长,我希望你能走得远一些,有一句俗话,以前读书时,你以沙州学院为骄傲,等过些年,沙州学院要因为你而骄傲。”
“济院长,您这么说让我很汗颜。”
济道林依然平和地道:“有得必有失,为人,要懂得舍弃。”
侯卫东听懂了济道林所说的话,他走出了市委大楼,心道:“石场和煤矿都是血汗成果,而且都是能下金蛋的鸡,我真的能轻易舍弃吗?”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本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确实让他难以下定决心。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意外地接到了杨大金的电话,“侯局长,我来跟你求援。”
侯卫东客气地道:“杨县长,有什么事情,请您吩咐?”
杨大金当过计委主任,又当过县委办主任,如今是常务副县长,他是哪种年龄偏大的常务副县长,估计这一届副县长任满,就会到人大或者政协去任职,当年水泥厂落户之时,他是全程参加,因此知道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根底。
他笑了数声,才道:“侯局在上青林德高望重,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来出马?这也是马书记特地交待要请示侯局长。”
“益杨是我的第二故乡,有什么事情杨县长就吩咐。”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庆达集团的铁肩山水泥厂近期与几个石场发生了矛盾,几个石场不愿意供货给水泥厂,水泥厂是县里重点企业,这就找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想法是侯局长在上青林一言九鼎,你出面应该能解决问题。”
侯卫东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委婉地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过,那几个老支书还给面子,我试着打电话,看他们能不能与水泥厂和解。”
放下电话,侯卫东给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打了电话,道:“黄总,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最近一向可好?”
黄亦舒还是浓浓的美式普通话,道:“现在各地招商都是打扑克,先出J,把投资商勾过来,然后出Q,把投资商框住,最后就是K,使劲地宰人。”
听了黄亦舒一番抱怨,侯卫东大笑道:“黄总已经完全本土化,这个JQK理论很精彩。”又道:“我跟几个石场老板很熟悉,愿意充当中间人,你有时间没有?”
黄亦舒道:“我现在人在沙州,下午两点钟到水泥厂,我们就定在两点钟见面。”
侯卫东来到上青林的时候,刚好是中午一点,到了英刚石场,杨柄刚正背着手在场部抽烟,见到了侯卫东,连忙跑了过来,“疯子,你怎么来了?”
侯卫东这顶“疯子”的绰号,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此时听以杨柄刚下意识地称呼,觉得亲热无比,道:“你小子肚子怎么长出来了,我记得你挺瘦?”
杨柄刚在管理英刚石场之前是独石村的民兵连长,到现在仍然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他见到侯卫东,心情挺激动,跑到石场办公室去拿了包红塔山,就给侯卫东递烟、点火,然后又去泡茶。
侯卫东道:“你别忙了,我先去给秦大江上柱香,然后到场镇去看老乡长。”
杨柄刚跟着侯卫东上了车,这时他才想起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道:“疯子,吃午饭没有?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
侯卫东在上青林最喜欢在秦大江和曾宪刚两家去吃午饭,此时秦大江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墓地,曾宪刚则远在岭西,他并不想在杨柄刚家里或是其他人家吃饭,道:“现在不谈吃饭的事情,先去给秦大江上坟。”
秦大江墓碑已有青苔,周围杂草茂盛,侯卫东拿了钱纸、烛、和香,还有两瓶茅台和一条玉溪烟,烧了传统的祭品和玉溪烟,他扭开茅台酒的盖子,把两瓶茅台酒倒在了秦大江的墓前。
“秦书记,兄弟来看你来了,弄来瓶高档酒,你以前没有喝过,还有玉溪烟,你也没有抽过。”
倒了酒,烧了烟,侯卫东没有啰嗦,转身就走,刚从小道走上小车,听到有人招呼:“侯叔,等一等。”
来者是人高马大的秦勇,秦勇是秦大江的大儿子,一直在广州城混,当秦大江被枪杀不久,他与东北帮发生了火拼,受了重伤,这以后他就回到了上青林,守着父亲的产业,他与侯卫东接触得并不多,所以依着母亲的意思,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叔叔。
“两年没有给你爸上香了,你平时抽点时间把墓地弄一弄,杂草太多了。”
秦勇应酬了两句,道:“侯叔,你是不是为了水泥厂而来?”
侯卫东笑道:“我们年龄相差不多,你别叫我侯叔,听起来别扭,就叫我名字。”
秦勇相貌酷似秦大江,不过比秦大江更有现代色彩,秦大江就是上青林的山大王,秦勇却是到广东混过社会,气质上差距不小,他呵呵道:“你是和我父亲平辈论交,叫我妈为嫂子,我不能乱喊。”
他笑容很快就消退了,道:“水泥厂财大气粗,不把我们几个石场放在眼里,这几年碎石片石价钱全都翻了番,厂里还是维持着原来的价钱,我们的利润已经很薄了。”
侯卫东倒是欣赏秦勇的敏锐,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也讲究双赢,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秦勇道:“关键是水泥厂欺负人,不肯跟我们谈。”
“我等一会要跟黄亦舒见面,争取让他们适当涨价,如果你们和水泥厂闹得太僵,到时逼得水泥厂自己开石场,你们就断了财源。”
秦勇似笑非笑地道:“水泥厂要开石场,只怕土地不太好落实。”
这几年上青林形势发展得很快,他在独石村开了三个石场,手底上有一群上青林的年轻人,在上青林很有些威风,这一次就是他带头与水泥厂较量。
侯卫东认真看了秦勇一眼,脸色沉了下来,道:“秦勇,你是搞企业,不是黑社会,若是你们不知进退,惹到县里下了决心,只怕得不偿失,只要停了你的炸药,石场立刻就得停止运转。”
秦勇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是他在侯卫东面前不敢造次,道:“侯叔,我只是觉得水泥厂压价太历害了,不改变现状,我们几个石场的利润将越来越薄。”
侯卫东这才拍了拍秦勇的肩膀,道:“有事情谈事情,这才是正道。”
离开了独石村,侯卫东心里发生了变化,暗道:“上青林终究是彪悍的地方,秦勇也算是代表了新生代势力。”
到了场镇,侯卫东分别给贺合全、唐桂元、江上山等村干部打了电话,这些人都还在村里仍职,听说侯卫东上了山,连忙赶到了场镇。
侯卫东与这些老资历干部谈了心,最后约定,只要送往水泥厂的石材涨价百分之十五,他们仍然愿意与水泥厂合作,秦勇虽然心有不甘,见大家都同意了百分之十五的标准,也就作罢。
在两点钟,侯卫东见了庆达集团老总黄亦舒,两人讨价约定给石材涨价百之分十八。
这一次上青林之行虽然圆满解决了问题,侯卫东却感觉到了危机,此时,他下定决心处理掉石场,免得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回到沙州,他立刻给曾宪刚和宋致成夫妻打了电话,谈到了芬刚石场以及狗背弯石场。
曾宪刚道:“我在岭西,也没有精力来管理石场。”
反而宋致成听说了此事,兴趣很大,道:“既然侯局长有意将两个石场转让,我们就接过来,只是这一段时间我们手头有些紧,现金要分批支付。”
曾宪刚断然道:“你这是说什么话。”他把宋致成推出了门外,道:“你到外面歇着,这事我和卫东的事情。”
侯卫东和曾宪刚两人单独面对,曾宪刚道:“疯子,狗背弯是你一手建起来的,你真的舍得就放弃了吗?”
侯卫东心里确实舍不得这块基地,可是不放弃意味着以后麻烦不断,道:“我是舍不得,可是形势逼人,我必须有所舍。”
曾宪刚道:“我理解你的想法,这样办,以后石场就挂在我的名下,一切照旧。”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将风险转嫁在你的头上,这两个石场折价两百万,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曾宪刚也跟着摇了摇头,道:“两百万,我认了,就当作买股份,以后每年我再分三成利润给你妈,我不吃亏,你也有赚头。”
这是很优惠的条件,侯卫东将再也不管石场之事,可是仍然有固定利润,可是想起辛苦打造的狗背弯,侯卫东又暗自神伤。
“算了,这个狗背弯开采难度越来越大,以后成本越来越高,我拿两百万全身而退,也不吃亏了。”
曾宪刚独眼有些湿润,道:“疯子,你以后当真就与上青林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