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儿女过去时,胖大婶正跟村里的两个闲汉耍骰子,全身只穿一件肚兜兜,露着白花花的肥膘,那俩闲汉则一丝不挂,脱得精光。
一听村里的老汉被妖邪拿法,还要跟自己的翠芬姑娘较量较量,胖大婶骂骂咧咧的穿上衣服,抓把线香,抱起仙坛上的一众牌位,撒腿往老头家跑。
到了老头家,老头女儿上前开锁,胖大婶一屁股把人家挤开,直接用大脚丫子把门踹开,骂着街就进去了:“我倒要看看哪个臭不要脸的玩意跑到你姑奶奶的地盘撒野,你扯下自己的蛋蛋,吞进肚里当胆儿了不成....”
这胖大婶进屋,看见黑灯瞎火中有个烟袋锅子冒着红光,她一边骂一边点煤油灯,等火光照亮,便看到坐在炕上抽旱烟袋的老头,眯着俩眼珠子,阴森森盯着她。
没来由,胖大婶心里慌了一下,不敢再骂了,低着头将桌子收拾干净,当中摆上她翠芬姑娘的灵位,两边是遮天蝶、扑腾虎、小旋风、常菜花、胡八麻子等,这些牲口就是翠芬姑娘堂上的兵马,听名字就是一群没出息的牛鬼蛇神。
摆好供,胖大婶点燃一把线香,对着牌位边扭边唱一阵,最后一指老头,问道:“翠芬姑娘叫我问问你是哪个窝窝里的凤凰蛋,黑了户是抓马还是捡元宝,开个脸?否则三十懒驴愁!”
这是香堂之间盘道的黑话,大概意思就是,你是哪座山头的仙家,来作祟是要抓弟马还是要供奉,能不能给个面子,不给面子就打你三十赶驴鞭子。
老头一言不发。
胖大婶只好继续跳大神,请翠芬姑娘借位,没一阵,煤油灯的火光闪烁两下,突然熄灭了,胖大婶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着脑袋,口中发出阴仄仄,有些飘忽的声音说:“你是个干甚莫滴?这地界是我滴,你踩错盘子了。”
老头还是没说话,而他手里的烟袋锅子也不冒红光,说明老头不是故意不说话,而是呆住了,没有抽烟。
胖大婶又说:“不亮招子,别怪姑娘我上手。”说完,她也没动静了。
老头家人趴在门口看,紧张兮兮,约莫过去一分多钟,屋里响起两声吱吱的耗子叫,渐渐有一股子阴风在屋里翻卷,衣柜吱呦吱呦的呼扇起来,桌上的牌位供碗叮咣摇晃,窗户纸被吹得哗哗作响,两扇屋门缓缓合上。
老头家人看不到屋里的情况,也不敢推门,只听里面鸡飞狗跳,乱声大作,一会猫叫一会鸡鸣,间歇里还有几句怪调的人声。
“哎呦呦,这家伙好生厉害。”“不好,孩儿他婶断成两截了,快把它拼起来。”“打不过打不过,大家伙快逃命啊。”
老头家人忐忑不安的等着,直到打闹声消失,屋门从里面拉开,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胖大婶一瘸一拐的出来,也不跟人说话,捂着腰,闷头往外走。
老太太问她,大姑,俺当家的怎么样了?
胖大婶头也不回的朝她挥挥手。
没等老太太再问,屋里的老头嚷道:“要厉害的,不要修五脏庙的,不够塞牙缝的。”
老头儿子一缩脖子,赶忙将屋门闭好,用绳将踹坏的锁绑起来。
老太太则将儿女招到一边,小声说:“这下糟糕了,捆(捆窍,拿法的意思)你们爹的这位,恐怕是个不怕事的。”
儿女问她什么意思?
这老太太说:“原先听老人们讲过,仙家的香堂和寺庙一样,仙家是庙里的神佛,弟马是庙里的和尚,所以弟马帮着仙家起堂口,就能赚一个修庙的功德,香堂虽然不像寺庙那么严,却也有许多规矩,原先XX地有个新起的堂子,头半年有求必应,特别灵验,但是弟马有个嘴馋的毛病,助善的香客给仙家供点瓜果糕点,弟马总偷着吃,仙家训他好几次,他都不听,有天仙家发怒骂他:叫你帮俺修庙,你倒好,只顾着修自己的五脏庙。说完,仙家就离他而去了。
咱屯里的大姑,你们瞅她胖的那个猪样,整日里胡吃海塞,还跟一帮老光棍搞石皮鞋,翠芬姑娘从来不管她,说不准,翠芬姑娘还降她身上一起睡汉子,这一对儿连马带仙都修五脏庙,咱屋里那位瞧不上她俩,肯定是个有规矩的大仙。”
儿女们问她,那咋办?
老太太眼珠一转,让儿女不要担心,便解开绳,和颜悦色进屋,给炕上的老头下跪说:“这位老仙,俺当家的是个种地的浑汉,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俺给您磕头赔不是了,您要是想抓他当马,俺家也乐意,要是想在俺家住,天亮俺就给你修楼子(仙家楼),保管您住的漂漂亮亮,舒舒服服。”
老头吸口烟,吞云吐雾说:“要裤子。”
“成,赶天亮,俺到县上剪一块大花布,给您缝条裤子,你要什么样式的?”
“就要他的!”
这时老太太想起老头说,白天经过老槐树时听到一句脱裤子的事,便从柜里取出两条打着补丁的破裤子,说:“都是旧的,您要就拿去。”
老头急了,在床上打起滚来:“他穿的他穿的,就要他穿的。”
老太太小心翼翼上前,扒了老头腿上的裤子,没等她再问,老头吱唔一声,翻着白眼晕了。
看来就是这条。
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仙为什么对老头身上的臭烘烘的裤子情有独钟,只等天蒙蒙亮时,老头儿子拿着裤子跑到吊死鬼沟,将裤子挂在老槐树上,磕俩头就跑。
回到村里,大家伙已经围在他家七嘴八舌的打听,说是前夜胖大婶家的仙坛被砸了,两个在她家睡觉的泼皮疯了似的打在一起,听说跟老头家有点关系。
老头家没隐瞒,如实说了前夜的事,村里人又讨论老槐树上的吊死鬼为什么要破裤子。
中午,胖大婶也过来,让老头家放心,她要去县里找她的香头师父,请十八罗汉齐发兵,这个事她管定了。
胖大婶这一走就是四个月。
期间有人经过吊死鬼沟,听到老槐树让他们脱裤子,但也有人没听到,总之几个月下来,老槐树上挂了六条裤子,除了老头那条,还有两条是刘家堡屯人的,一个是夜里路过,听见老槐树喊一声:脱了裤子挂上来。
他不敢惹麻烦,将裤子挂在树上,光着屁股跑回家。
另一个是白天,同样听到老槐树让他脱裤子,可他不好意思光着屁股回去,赶忙跑了,回到家换一条,才拿着脱下来的那条回吊死鬼沟挂上,却又担心自己没有当场脱裤子,与那老头落得同一下场,悬着心过了一夜,所幸无事发生。
天亮后,这家伙的胆儿又肥了,他挂裤子时,发现其中有一条是八成新的好棉布缝的,他就跟自己说,老槐树只让人把裤子挂上去,没说挂多长时间不是?也许老槐树只让大家伙挂一下,不是一直挂着。
于是他跑到吊死鬼沟,给老槐树磕头:“槐树爷爷,我把裤子拿回去给您洗洗,您啥时候要,我啥时候给您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