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政殿层高极高,正殿当中有六根巨大的圆木柱头,凭侯大勇目测,这些圆木柱头至少在七、八米以上,由于层高很高,就使得大殿顶部有些阴暗,大殿两侧还垂吊着一些布幔,布幔上有一些怪异图像,使大殿凭空增添了些许神秘和威严。
侯大勇的提议涉及禁军体制的重大变革,柴荣一时下不了决心,禁军一分为十,对柴荣很有些吸引力,可是柴荣没有急于下结论。
面对柴荣咄咄逼人的目光,侯大勇没有退缩,胸有成竹地道:“若遇到战事,则可以挑选德高望重的将领统领禁军出征,这在前朝也有例可循。”
设行营出征是唐朝的一项重要用兵制度,贞观以后,内地都督府大多撤并,每遇战事发生,就由朝廷另行调发府兵、兵募,派遣大将统率出征或备御,这些大将称为行军总管,规模较大的战役,又设置行军元帅或行军大总管统领诸总管,而唐朝在经营中亚的时候,更是经常抽调胡兵蕃将组成临时的大军。侯大勇知道柴荣和王朴对这项制度都很熟悉,也就没有过多解释。
柴荣是平民皇帝,同时也是一位马上皇帝,柴荣称帝前,曾长时间在军中任职,在后汉时期,曾任过左监门卫将军、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广顺元年(951),大周立国后,又出任镇宁节度使,广顺三年,擢开封尹,封晋王。显德元年(954)正月,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总管内外兵马事。称帝后,柴荣又先后四次御驾亲征,打败了北汉和南唐。奠定的大周中兴之局。
柴荣多年征战,战争经验极为丰富,当侯大勇提出把禁军一分为十的新方案以后,他立刻发现了此方案的问题,针锋相对地道:“行营是以府兵为基础,府兵不复存在之后,行营制度也就失去了实用性,现在禁军这样的体制。若临时选将出征,则必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将帅若不对自己的部队了解指掌,如何能做到知已知彼,又如何能让各位禁军将领心服?”
柴荣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非常尖锐。侯大勇所知道的历史中,宋朝用兵有一个极大地弊端就是实行“更戍法”,实行“更戍法”法以后,经常变换禁军的戍守地区,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而且大将出征之时,深宫中的陛下还要授予阵图,强令前线将领按照阵图排兵布阵。这两种做法。实是赵氏兄弟吸取了前朝经验,对手握重兵将领进行限制的结果,只不过赵氏兄弟娇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种做法,致使宋朝富甲天下、兵器犀利,却成为武力极弱、从来没有解决边患的一个王朝。
侯大勇对于柴荣的心态摸得很准:柴荣现在进入了两难选择,要想军队打胜仗。则必然要给军事将领极大的自主权,但是,军事将领权力增加以后,又会对皇权造成极大的威胁。
侯大勇假意为难了一会,又道:“十支禁军可轮流到京城守卫,没有守卫任务地禁军则集中在城外军营,由陛下亲点大将轮流到营地主持训练,这样一来。即能避免统兵大将尾大不掉。又能让统兵大将们了解军队的基本情况。”一直以来,侯大勇对于解决禁军问题做过很多思考。这是一套适合柴荣心理状态的方案,也是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案。
侯大勇这个建议有一定的可行性,柴荣有些心动,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朴,询问道:“王郎觉得此议如何?”
王朴一直在静听着陛下和侯大勇的议论,他的想法是把禁军一分为四,却没有想到侯大勇地提议更加彻底,王朴同样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缓缓地道:“侯郎练兵着实有一套,当日在郑州之时,创立了嵩山书院,让黑雕军的中下层军官都到书院接受了培训,黑雕军几年来迅速成了一支赫赫有名的强军,稳定了大周朝的西部边境,嵩山书院的功劳不小,侯相训练禁军地主意恐怕也来源于此。”
三人又议论一会,柴荣最后也没有对侯大勇的提议下定论,当侯大勇、王朴准备离开的时候,柴荣不经意地对侯大勇道:“侯郎是第一次到广政殿来议事,出了广政殿,就要把在殿里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
侯大勇心中一喜,柴荣此话有两层含义:一是要绝对保守秘密,凡是第一次到侯大勇书房议事地下属,侯大勇也会叮咛相同的话;二是意味着侯大勇已经真正得到了柴荣的信任,成为能够进入广政殿单独议事的心腹。
一名太监总管恭敬地在前面为侯大勇和王朴带路,接连走过两个大殿,再往前就是福元殿,福元殿东面就是贵妃的福齐宫和德妃的福全宫。侯大勇眼尖,看到几名太监和宫女匆匆向东而去,里面还有两名穿着道袍的男子,这几人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青灰色的围墙里,其中一名道袍男子身形瘦高,如竹竿一样,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侯大勇一瞥之下,这个瘦高身影也印在了脑海之中。
柴荣素喜黄老之术,他对于道法高明地陈抟青眯有加。显德三年,陈抟从华州来到宫中,在宫中住了将近一个月,每日柴荣都要抽时间和陈抟讨论道家之事,柴荣慕其才,想任命陈抟为谏议大夫,陈抟不愿受到约束,婉拒了柴荣的任命。显德五年,朱宪被任命为成州刺史,就在赴任之时,柴荣让朱宪专门给陈抟带去帛五十匹、茶三十斤。
这两件事情,在大梁权贵家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侯大勇回到大梁之后,很快也就听说了此事,因此,在皇宫中见到道士,侯大勇也就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这几人面色凝重、行色匆匆,和宫中或优雅或小心翼翼的走路姿势不太一样,侯大勇不禁多看了两眼。
王朴常年在油灯下看奏折,眼睛一向不太好,按后世的说法,就是王朴是个近视眼,此时,他和往常一样。心事重重一本正经地走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匆匆进宫的两位道士。
佛、道两家,在大梁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间或还有佛、道之争,也算是各领风骚十几年。
柴荣即位后,曾经下过毁佛令,禁止私自剃度出家,命令一些假和尚还俗。废除了三万多所寺庙,还毁掉了铜佛像来铸钱币,用来促进商业发展,在显德四年,柴荣又根据老百姓的现实需要。在各大城市恢复了一些寺庙,大梁城内天静寺等四座寺庙也就是在显德寺年得以修复。从大周全境来说,寺庙多于道观,但是由于柴荣更喜欢道家。因此大梁城内权贵更推崇道家,而百姓则多信佛教,大梁城内佛、道两家都颇为兴盛。
侯大勇和符英原本一同到宫中参加符家六妹的册封礼,随后,柴英到了妹妹地福齐宫,而侯大勇则跟着柴荣到了广政殿,侯大勇回到府中之后,才知道符英仍旧在皇宫之中。
侯大勇在书房回味了一会在广政殿地谈话。再取过“郑和号”信鸽从灵州带回来的几封密信,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随后又在院中看着林中虎和罗青松两人练习了一会拳棒。
符英仍旧没有从宫中回来。
侯大勇平常很少在府中闲逛,今日久等符英不回,心里又总是莫名其妙地想着在宫中行走匆匆地两个道士,就信步走出主院。大梁侯府占地颇宽,有好几个独立的院落,其间用青石砌成的小道连结起来。曲径通幽。颇有江南园林的风韵。主院围墙右侧是一条清扫得十分干净的青石小道,小道两旁种了许多花草。虽是冬天却仍然有许多绿色。侯大勇出了主院,就沿着一条弯曲地小道,一个人随意地散步。
自从柴荣得胜回朝以后,侯大勇渡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宰相日子,开始主持北伐诸事,这是一个涉及全局的战略性任务,进入角色后就如上了一架狂奔的战车,很难刹得住脚,今日因为柴荣册封贵妃,侯大勇诸项杂事都安排在明天处理,所以回到府中居然偷得浮生半日闲,侯大勇就如后世写了《漫步沉思录》的法国名人卢梭一样,在小道上或走或停,任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天空中任意逍遥。
侯大勇意外地发现了小道两旁居然种了许多珠珠草,这些珠珠草的适应能力极高,逐渐在侵吞着一些杂草的地盘,黄黄地叶子随风摇晃,格外显眼。侯大勇摘下一珠叶子,放在嘴里嚼烂,珠珠草特有的又苦又涩的味道,让侯大勇禁不住想起了同心城外、清水河畔那金戈铁马、纵横疆场的日子。
“也不知师高月明和小清过得好不好。”想起师高月明天蓝色的眼睛、挺直地鼻梁、细长挺拔的长脚和成s型的柔软腰肢,侯大勇突然特别地想抱她在怀里。
小道要经过亲卫们居住的院子。
侯大勇从黑雕军亲卫队中精选了一百名亲卫,留在大梁侯府作为相府地护卫,这也是大周朝重臣的惯例。
一百名亲卫们分住在前、后两个院落,进府门后不远处的东侧院,里面住了五十名亲卫,这五十名亲卫主要负责前院的巡逻和守卫,亲卫队副指挥使江小六住在前院指挥这一队军士。
在主院和书院小院的右侧,有一个原本是供侧室居住的院落,经过改造之后,也住了五十个亲卫,这五十名亲卫主要负责内院的巡逻和守卫,亲卫队指挥使刘黑彀就住在后院。
走到后院亲卫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快地笑声。
侯大勇久在军中,深知这些军士都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所以,特意交待刘黑狗,要每天坚持训练,消耗这些小伙子的精力,否则说不定那一天精力过剩的小伙子就会惹此麻烦事情。刘黑彀自身也是精力旺盛,加之刘黑彀的房当夫人远在同心城,自然也无处发泄精力,得令以后。每天带着亲卫们在院中操练,刘黑狗在院中布置了十个沙袋,设置了十个箭靶,还买了几个蹴鞠供让军士们娱乐。
侯大勇在现代社会就是足球爱好者,看到蹴鞠之后,就在府内的小操场内画了五人足球的场地,把五人足球的玩法教给军士们,从此。军士们只要无事,就迷上了蹴鞠。亲卫们都是二十岁左右地小伙子,虽然都是百战余生地老兵,可毕竟少年心性,休息之时自然也闲不住,总在小院中闹得不亦乐乎,蹴鞠于是成了军士们最好的游戏。
相府内地蹴鞠起了示范作用,很多年以后。大梁城大兴蹴鞠之戏,成了男人们的主要娱乐活动,还出了不少技惊一时的好手,最后,蹴鞠风行大周全境。且成为军中必修科目,当然,这是后话了,在此暂且不提。
自从健壮的亲卫来到大梁侯府以后。侯府顿时充满了阳刚之气,虽然秦家河忠于职守,把家中年轻使女管束得极紧,不准使女们和亲卫说话,可是使女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朝转到操练场,看着年轻的亲卫在操练场上快活地跑来跑去,这些使女们仿佛也觉得生活多了些色彩,脸色也悄悄地红润起来。
侯大勇正欲推门而入。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地年轻声音。
“在城北有一个荒废的大院子,据说里面常常闹鬼,等闲人等白天都不敢到院子里去,昨日我到院子里去,你们猜看到了什么?”说话之人满口大梁腔,又隐隐有些童声,说话就如竹筒倒碗豆,又快又脆。说到关键处就闭口不言。还卖起了关子。
一名带着沧州口音的军士喊道:“别吹牛了,既然院子闹鬼。你跑到里面去干什么?”
“我是谁,提出小武的名字,大梁城里的三教九流谁不给三分薄面,这个院子以前是孙供承官的,他被处斩之后,这个院子就被开封府查封了,所以现在就荒草丛生了。孙供奉官活着的时候,我和孙家少郎是好友,时常往来于孙家,若院中真中鬼,也是孙家的鬼,我以前在他家走得熟了,这些野鬼看着我亲热都来不及,我怕什么怕。”
声音到此稍稍停了一会,一个得意地声音道:“所以我常到约人到孙家去赌钱,这是我的地盘,自是赢得多输得少。”
侯大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小武在这里吹牛。
侯大勇在郑州粥场收留小武之时,小武不过九岁,现在小武已经要满十五岁了,他跟着杜刚学习武艺,平时又跟着孟殊认些字,也算粗通文墨,小武是一个学武的好料子,杜刚的少林拳法大部分都传给了他,虽然年龄不大,寻常二三个军士已不是他的对手。小武从小在外流浪,有着胆大包天地野性子,平时闲不住就溜到街上去,他有些武艺,又狡计百出,久而久之,在大梁城的闲汉中,小武也混出了响当当的名声,有一个“南城小蕃将”的绰号。
“东城地刘二是我手下败将,上个月连衣服都输光了,昨日也不知从那里弄了几个钱,非要和我玩,就约在孙家院子。我们四人躲在东厢房内正玩得高兴。忽然,院墙上跳下来三个道人,孙家的围墙也不矮,这三个道人都如活鬼一般,轻飘飘地出现在围墙上,落地这时更是没有声音,刘二等等人还以为白天见了鬼,吓得一动不敢动。” wωw• тTk Λn• c ○
小武讲故事抑扬顿挫,表情则是故作深沉,亲卫们明知他故弄玄虚,还是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安静地望着小武。
小武猛地一拍大腿,道:“装神弄鬼的事情我也见过,怎么能吓住我,最可笑是这几人,明明大门都开着,非要从围墙上跳过来。”
“他们几个进了院子,站在院子中间互相瞪着,其中一个高瘦子,手持一柄细长的长剑,就和一个女道人打了起来,高瘦子一口一个龟儿子,手上功夫却不含糊,两人在院中斗了一会,我也数不清有多少招了,高瘦子一剑下去,把女道人的道袍划了一个大口子,高瘦子的长剑十分锋利,居然把女道人的衣服全划破了,露出了淡绿色地抹胸。”
小武得意地扫了众亲卫一眼,道:“女道长的皮肤真是白啊。随着小武的色迷迷的口水,好几个亲卫都开始吞咽口水了。
侯大勇听到这,猛然间想起了在宫中见到的道士,那也是一个瘦高个子,他本来已准备走进院子,就停下来,站在门口听小武继续吹牛。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中年道长跳进场中,和瘦高个打在了一起,中年道长剑法不快不慢,连我都看得清楚,偏偏那个瘦高个就是抵挡不住,瘦高个接连遇到几个险招之后,左手突然往地上一扔,一团红色烟雾就升了起来,瘦高个转身翻上围墙,骂了一声,龟儿子,老子迟早要和你算帐,转眼就不见了。”
亲卫们听得入神,见小武停了下来,都眼着小武的嘴巴,小武却半天没有开口。一名亲卫道:“快讲啊。”小武“嘻、嘻”一笑,道:“没有了,本来想等着看女道人换衣服,谁知她披了一件袍子就走了,没有看成。”
亲卫们听到这里,哄笑了起来。
小武讲得绘声绘色,包括瘦高个子的口头语,侯大勇已经明白瘦高个子定是西蜀来的道人,中原虽然分裂,但是对于佛道之人,却大周、南唐、北汉之分,他们仍然周游四海,并没有受到各种势力地限制,此时正是在大周和西蜀在边境沉兵十万之际,这个看来有些武艺地道人来到了大梁,并且进入了皇宫,却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
小武站在院子中间地一张胡桌之上,极似周星驰扮演的穿着虎皮有韦小宝,一群亲卫仰着头,正在听小武讲另一段故事。
小武最先看到走进院中的侯大勇,他身高已接近一米七了,脸相依然有些稚嫩,可是一双眼睛却清澈如水,他跳下桌子,站在侯大勇身边,双脚并拢,“啪”地行了一个帅气的军礼。
小武是杜刚的徒弟,现在跟着杜刚住在张家大院,侯大勇这次回到大梁,为了避色不必要的麻烦,还未去过张家大院,而小武几次回侯府,侯大勇又都外出未归,因此侯大勇回到大梁已有数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武。
“小武,多少岁了?”侯大勇用力地拍了拍小武的肩膀,这是侯大勇对喜欢的军士常用的亲热方式。小武虽说被拍得有些疼痛,但是仍然挺胸大声答道:“报告将军,小武已经十五岁了。”小武的动作都是模仿着侯大勇的亲卫,这些动作已暗自练习了好多遍,早已烂熟于胸,今天终于在侯大勇面前派上了用武之地。
小武跟着侯大勇,一前一后走出了亲卫所住的院子,很快来到了办公小院,封沙、罗青松、林中虎惊奇地看着小武跟着侯大勇走进了会客室。
侯大勇随意问道:“你把孙家院子看到的所有情况再说一遍,包括他们的对话,记得多少说多少?”小武摸着后脑匀,把所有情节又复述了一遍,又道:“瘦高个好象姓吴,他骂中年道人叫凌儿子,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凌儿子似乎让他交出什么书。”
侯大勇灵光一闪,这个凌儿子武艺高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遇到的凌靖,那个女子就有可能是长得极似小琳的柳青叶,不过凌靖并不是道人,柳青叶更不是女道人。侯大勇心道:“这个吴道人从西蜀来,武艺高强,似乎又混入了皇宫,行踪实在值得怀疑。”
小武离开不久,孟殊就来到了书房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