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觉是睡爽了,可南城却早就翻闹天了。只见半夜里侍卫们奔进奔出,殿前都指挥使黄绒披雨急步狂奔入宫,步伐飞快来到御书房,见着紧绷龙颜的皇上,吓的脸色苍白速跪抢禀:“皇上,已派出所有人了,可……可却依然找不到。”
御书房内站着数名重臣,魏贤征提眸上看板着龙颜的皇上,见其目光游离,很显然已经神游去太虚了,转目轻轻挥退跪地的殿前都指挥使,轻步上前细禀:“皇上,时值大雨,林大人可能在哪里躲雨也说不定。”
“唉!”项定重重叹出一口气,模样甚为苍老,看了看下面五人,摇头叹道:“朕遭他算计了。”
当日朝堂气的都失了理智,只知晓若杀了他必定后悔,一气之下把他撵了出去。事后静心一想,所言并不无道理。自古官吏欺上不瞒下,每次变革都是先肥官肚,而瘦民腰。变革是要的,可却不能说变就变,一定要慢慢的来,有些须要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得于奏效,就像重症之人不亦大力猛补,该于小粥先养,后再补之,方能见效。这番话还是当年亲王爷对先太祖说的,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
“朕相信他还是一心为黎民为社稷。”思索了一番,项定似也很疲惫,挥手道:“一天一夜了,若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他要是故意躲着,怕是谁也奈何不了。别找了,大家都歇息去吧。”
一天一夜未睡的六人早就受不了了,整齐跪禀:“恳求皇上以龙体为要,臣等告退。”
项定不语站起,心事重重往御书房寝室走进,唤退要点灯的三维,独自走到歇榻寝睡,目光幽幽看着帐顶的倒悬金龙,无声问道:“面对来势汹汹的豺狼,朕该怎么办?面对日益空虚的国库,朕该怎么办?祖宗们,朕怕要毁了你们辛苦建起的千年江山了。”
无声夜里,御书房的歇息房寂静,黑夜中,无能的皇帝流下了无能眼泪,睡梦中仍不忘想着那个混帐小子。
皇甫宗怀拖着疲惫老躯回了府,人未到大厅,等待的众人已是团围出来,皇甫烟和从庐州赶来的龙无双眸通红,见着这具默然的老躯便知没有找到了,刚停的泪立时又奔流而下。
“好了,不会有事的。”左右拥着哭泣两人,皇甫怀宗走入大厅,安抚道:“他只是躲起来了,雨停了就会出来了,别哭了。”
龙无双知道自家夫君,猛地摇头道:“夫君脾气很倔,他一生气就会走的远远,说不定就在哪里安家立命,一辈子不回了。”
这番话让皇甫烟眼泪更是决堤,吓坏地揪住龙无双的袖管,连连摇头道:“不会的,相公不会这么乱来的。”
“他就是这么的乱来。”龙无双可是亲身体会过,而且还不是一次,泪流满脸嚷喊:“我追过他好几次,每次都想打断他的腿,夫君很会跑,而且一藏就藏的不见人影,一定不会回来的。”
“这……”皇甫宗怀对这个孙婿半点也不了解,听到此番哭喊不禁也吓了一大跳,脸色苍白地指着大门咆哮:“七万兵马正在城外等他,他……他……怎敢……”
“干嘛不敢?”龙无双心悲,扬声嚷喊:“他连我都不要了,哪里还会去管不认识的人。而且……”抽噎打嗝呜哭:“而且夫君脾气像头牛,若能为皇上出卖了他,他虽然嘴里说没事,可却气梗在心里不松,他很喜欢若能,可就是喜欢也因心头有气便是不去找,夫君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贵妇人不相信细声道:“贤婿看起来很大度,不仅自已出钱购马铸铠,而且心地很善良呀。”
“就是小气。”龙无双眼泪直流,肚里的火焰团团燃烧,泪腮鼓的差点都破了,大声嚷喊:“你们别看他经常笑嘻嘻的,好像很大肚,其实比谁都小气。袁焕得罪他,被他杀了。祈门得罪他,要不是林缘茵西南早就灭亡了。余继光打伤我,他一生气又把那三人杀了。现在皇上让他生气了,说不定就在哪里造反了。”
“不会吧?”众人尖叫,皇甫烟吓的连眼泪都停了,乞哀抓着龙无双的手道:“不会的,相公不会这么胡来的。”
“他就是胡来的人,而且他心里早就气皇上了。”愤怒的龙无双哭着嚷喊:“丞相一路计算他,就是想让他为黎民做些事,为此,他心里早气皇上了。若能又为皇上背叛他,他心里虽气若能,可最气的还是皇上。就连我,他都不准我去在乎皇上,才会破口大骂。”手指皇甫烟缠纱的脑袋,“夫君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可却因为你是皇上赐的,他就偏偏和你作对,本来要上朝的,你这么一求,他就不上朝了,就是因为你在乎皇上。”
“可是……可是……”皇甫烟傻眼了,世上还有这么种人啊,怔忡道:“可……那……那是皇上呀。”
“对呀。”龙无双也不明白,哭嚷:“大家都知皇上最大,偏他就是不喜欢,别不准我们去在乎皇上,所以才会骂我们在乎谁就去和谁过。”
大家都听明白了,可却不知该说什么,你看我,我看你,一致哑然,世上还真有这种怪人啊。
皇甫宗怀听的脸色苍白,刚刚回来,调头转身又往夜雨里忽匆匆狂奔离去,心想若这个乱来的小子去投了他国,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龙无双恼火之极,一面气夫君竟然弃她而去,一面又气皇甫烟当时不去找他,若她去留住夫君,夫君也就不会走了。猛然回头对皇甫烟哭嚷:“你不配做夫君的夫人。”话落,提着裙襟跨出大厅,朝皇甫宗怀追了上去。
皇甫烟被责的无语以对,望着哭跑的龙无双,呜的一声捂住心脏,扭头也朝自已的房里哭奔而去。龙小姐说的对,她确实不配为相公的妻子,况且也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第二天林帛纶醒来,便如让鬼压着般,挣扎了好一段时间才睁开了双眼,大病抽丝连半点力气都没有,躺于床上残喘良久,手脚才慢慢恢复了力道。想起自已被判进金府当了园丁,翻身坐起,跨步就朝门外奔出。
时值初曦,井边围着十数名男女,全都穿着仆服,正在洗脸漱口,听到声音所有人皆停了动作往林帛纶瞧了过来。
“嗨……嗨……”见众往自已射来,林帛纶弱弱抬掌招呼,不见射看自已众人有所动作,老脸轻轻扯了扯,弱弱道:“洗脸……刷牙呀。”
“你起来了呀,快过来洗一下吧。”人堆里一名削瘦家丁当先有动作,随后昨晚那两男两女恍然想起这人是谁了,赶忙对茫然的大家说道:“他是小姐从别的府里请来照料花草的,唤做九五四七。”
“哦!”终于明白了,众人收回疑惑目光,不再多话地继续漱洗。极快间数名丫环洗完,捧着脸盆匆匆往自已的房里走出,关上门一个接一个往石拱门外小跑了出去,也不知在急些什么时。
走近井旁,林帛纶接过削瘦仆役递来的脸盆,埋头一翻簌洗后,顿觉精神无比,抬起头来,四下只剩自已和那个瘦弱的家丁,不太明白地扭头四看,茫然道:“怎么……大家都不见了?”
削瘦家丁憨厚呵笑道:“天亮了,夫人和少爷也快起来了,得赶紧去忙,不然夫人会骂人的。”
“哦。”林帛纶心想这个夫人还真够猛,沥干毛巾把脸盆还给这个傻乎乎的小子,知根知底道:“想必你就是川伯口中的园丁吧?”
“我唤金高,你叫九五四七吗?名字可真奇怪。”金高点头,似有不解再问:“有姓吗?”
“姓九五,名四七。”裂嘴一笑,林帛纶好奇问道:“那今天咱们做什么?”
闻言,金高像是想起什么,慌忙往一间房里奔入,捧出一套家丁服道:“这是昨晚川伯给我的,让我交给你,你快穿上,咱们要去忙了。”
林帛纶大惊后退两步,上下观瞧眼前这个傻大个,但见他穿着一身蓝色仆服,脚踩同色平底鞋,腕上捆裹白布,头上戴着一个顶有大白球八角帽,不论怎么看怎么矬。
“不……不行。”忙拉了拉自已的乞服,低头道:“我这穿装备很好,不用换了。”
“那怎么可以。”金高猛然摇头,把手中的仆服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道:“换了快来厨房用美味的早膳。”
没听到吃饭林帛纶不觉饿,这句美味早膳顿时让他肚里一通咕叫,低看手中的仆服犹豫好一阵子,穿什么不是穿?牙一咬转身回了房,真真正正成九五四七了。
兴致冲冲奔出仆院,问明了厨房方向,三步作一步奔到厨房,当厨娘递来所谓的美味早膳,林帛纶彻底蛋碎了,很难去相信这两块瘦瘦的蕃薯就是傻大个嘴里‘美味的早膳’?
金高蹲在墙角扒着蕃薯津津有味狼吞,吃完拍拍手站起,见九五四七低头看着蕃薯发呆,狐疑上前轻拍道:“九五四七,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