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纪远被关天牢一事人尽皆知。虽有各方反对的声音,但都被司桓宇无声地压了回去。风家的势力范围多在燕道关一带,玉津虽有些耿直的大臣,却也着实有心无力。就连平南王几番走动,也是收效甚微。
太子司文山十分不解,刚过晌午就去了凤仪宫。
“母后,这事儿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母后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的司桓宇专权吗?
涂着丹蔻的纤纤雪指抚一下茶盏杯沿,将将开口:“皇儿觉得母后该插一手?插手之后呢?且不说风纪远会不会感激我们母子,就是单凭庸亲王手中的权势就没有我们母子的好日子过。”皇后拉过太子,语重心长,“现在你还没有与张家女儿成亲,张慎之那老狐狸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向着我们。”
太子急眼:“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骑在您和儿子的头上?”
皇后微笑着饮一口茶,摇头笑笑:“皇儿此言差矣.....”
“.....母后您就别绕弯子了,赶快说吧。”
“皇儿可是忘了?风家镇守在燕道关,虽然远离京都,看似在朝上没什么交结,但是风家率领的那支军队实际上早已经是风家的军队了。我们且静观其变,逼急了,消息传到燕道关去,你以为那帮刀口上舔血的会让他司桓宇有好日子过?”
太子似乎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眸光是算计的精亮,
“所以说,母后不怕事情闹得更大。闹得越大我们越是渔翁得利!”太子因为激动而红光满面,“哈哈哈,母后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妙哉。难怪母后您这么轻易就答应让他暂代朝政,想来您早就知道安、司、风三人的关系了吧?”
皇后但笑不语。
“还是母后聪慧。”可是,太子继而蹙眉,“可是,若不等司桓宇把风纪远整垮父皇就大好了呢?”
“那也不妨事,左右于我们是无害的。”皇后摸着猩红丹蔻,面有厉色,目光深深地落在太子的脸上,“将来,说不定这风纪远还要为我儿所用呢!”
“母后此话怎讲?”司文山惊讶于皇后突然转变的脸色。
皇后只是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皇儿勿躁,且等着看就是。”侧头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娥:“去,将本宫早先吩咐御膳房炖煮的补汤端来给太子。母后总瞧着太子的气色不甚好,也不知道你宫里的那班子宫女太监是怎么照顾你的。”
太子心虚地笑笑。
宝珍宫的思乐这一天净在外面跑腿了,这会儿刚回宝珍宫:“公主,打听清楚了,风将军被关去天牢了。”
“天牢?”乐心闻言从妆奁前一下子站了起来,柳眉倒蹙。思乐平日所见的宝珍公主都是清心寡欲、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冰美人。像今天这样生动的样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思乐连连点头。
“是的,奴婢用公主给的几样首饰从前门公公那里打听清楚了。如今皇上病中,朝中的事都由庸亲王爷在掌管。风将军确实是庸亲王下令收押的.....”
思乐还说了什么乐心就没有听清楚了,她迟步走到窗前,窗外的点点寒梅散着香风。这傲然自立的姿态,让她想到那晚他俯身亲吻时的周身气泽,以及连夜色也挡不住的刚毅面容。
她颓颓然落座,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又红,为了见那“安乐心”一面,他竟冒险至此。安郡主....该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他甘愿如斯.....她忽然好想见见那位不知何踪的女子。
素手摸上自己的面颊,一滴清泪滴落,砸地无声。主人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才让自己冒充进平南王府?
“公主,公主您怎么又哭了?”思乐连忙缴了一条温热的毛巾,沾上她的腮。
“没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乐心将热毛巾攥在手里,挥退了左右宫女。
一声轻轻的闷叩,殿内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温热的毛巾渐渐变凉,凉透的水滴顺着指尖滴下。乐心打开妆奁,将几件翡翠首饰取出来斜斜的插在发髻上。换了件貂毛斗篷,走出宫殿去。
守在门外的思乐见了,连忙上前:“公主这是要出去?”
乐心看了她一眼,自从进宫,这个丫头一直近身照顾她。比其他几个都要来的心思细腻,也更稳重一些。美目交婕,在这偌大的皇宫之内,除了主人,自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只是....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说完,她自嘲的笑了下,宝珍宫....还会有谁来?
思乐脸色一变,突然跪在她面前:“公主,此事不可!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奴婢会没命的。”膝行几步,抓住乐心的裘衣,“公主求您,就算可怜可怜奴婢,给奴婢一条活路吧.....”思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见怜。
早就知道,思乐是主人安排在身边的,安乐心面若冷霜。
“那为何帮我?”
思乐咬牙,低头不语,手上依旧抓着不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因为可怜我吧....”仰头望天,将眼泪逼回,一口白气消失在寒气中,嘴角似笑还苦,“其实你知道那晚上他来过对吗?”
思乐跪在地上,仰头轻曳乐心的裘衣:“公主.....”
“罢了,既然你能可怜我一次,那这次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思乐缓缓放了手,“公主...早去早回.....”
“为什么无缘无故肯帮我?”
思乐摇摇头:“公主对奴婢好,上次家中母亲的病多亏公主给的簪子....”救母大恩一直铭记于心。
安乐心记得,不久以前思乐当值的一整天精神恍惚,频频出错。差点将热汤泼到她的手上,一问才知,家中母亲病重,她每月送回家的银子除了生活剩下的钱根本买不足以请大夫抓药,她人在宫里,眼下除了愁恼根本想不出法子。当时,安乐心说:“你开口很难吗?”一只金簪就这么落在了思乐的手心里。
安乐心心中苦笑,原是这样.....
去天牢的路上,慕寒与安乐心迎面相遇。慕寒垂眸拱手:“公主。”
乐心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擦肩而过,慕寒走了几步又回头皱眉看向那抹素白的消瘦身影,复又持剑离去。
天牢重地,是不容许闲杂人接近的。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能用钱办到的都不算难事。珠钗散尽,才换得一刻的相见。天牢管事千叮咛万嘱咐,“公主,时间紧迫,您说几句话就算。不要被发现了,不然小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带本公主去。”
“公主这边请。”
上次见面,他一身劲装黑衣,就那么无声地闯入她的地方,令她不能再相忘。这次,当她站在粗鄙的牢狱之外看到那个曾经在夜色中高大的身材时,竟不敢发出声音惊扰。
风纪远面向墙壁静坐,闭着眼,仿佛已经入定。
他早就听到了动静,只当是狱头,不予理会。可近前了,发现脚步轻浅,不似男子,那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便不再动了,风纪远眉峰微蹙。来人迟迟不肯离去,风纪远睁开眼,转身....
对面,素颜女子,杏眸发红,盈盈水眸,两行清泪垂垂欲滴,披一身雪色,并不说话,就那么深深地看着他....
风纪远缓缓站起身,即便是腌臜的牢狱,依旧掩不住那一身的将帅之风,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狭隘。相隔一道木笼,有力大掌覆上素手。
他说:“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狼狈的样子。”
她点点头,泪珠控制不住滴落,“.....是我连累你了....”
“傻瓜”大掌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凌厉的眉眼都柔化,“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皇上还在昏迷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她怕,害怕那人会对他出手。
不知是不是安慰她,他将胳膊伸出去,轻轻抱了她,“擅自回京是我玩忽职守,皇上没有在知道的那一刻判我罪罚,想必圣上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眼下,没有皇上的圣旨,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但是他担心的是她,将越到前面的一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深邃似海的星眸满腹深情:“我反而担心的是你,千都与赤峰预定的送亲时间快到了。”将额头抵住她的,刀削般的容颜显出几分冷厉。
“此生无缘,只盼来世....”盼来世,我与你,两相情悦....
风纪远却不让她说下去,他捧着她的脸正色道:“你信我吗?信我就不要说这种话!”
从前,他是不是也这个样严肃的跟那个“她”说过话?这种严声责备,让人心安。周围偶有锁链移动声响,陋室滴水之音,除此之外,安乐心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辈子,此前她不知自己是谁,也毫无牵挂之念。在去往异国之前,能够心仪此人,此生无憾....纵然,他是认错人....往后,她可以将这一点回忆放在心里,时而拿出来回味,她的人生,大概也就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