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愣,完全愣在原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南荣锋一眼,又看了沈婵儿一眼,咳了一声,皱起眉头,失笑道。
“你……你开什么玩笑……”
沈婵儿就知道他不会相信,拿出自己的公主印信,这种印信整个大周只有三枚,一枚留给了无悔,一枚留给了无忧,她身上还带着一枚,这种印信跟九亲王那全玉印信是一样的,见印信如见真人,更何况,念果公主的印信从来没有再市面上见过,那么就代表,到现在为止,拿着这种印信的人只有念果公主本人。
妇人端着一碗粥几盘菜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到她家男人跪在地上,而男人正对面站着那位刚刚来的夫人,妇人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干什么?”
男人赶紧低着头偏过头来,低声喝道:“赶快给公主跪下!快点!你想不想活了!”
妇人着实一愣,但是禁不住她男人这样认真,再瞧那位夫人,一脸的傲气与气愤,气度非凡,她刚刚进屋时她还没有注意,现在看来,这位夫人身上带着一种贵气,一种浑然天成又不得冒犯的贵气。
她也赶紧将托盘放在地上,跪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
“给……给……参见公主……”
沈婵儿抿了抿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更想知道南荣锋到底怎么了,她上前两步,亲手扶起男主人和妇人,语气放平缓,轻声道。
“你们不用害怕,也不可张扬,七爷住在这里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男人恭敬的低头道:“只有宋军的人知道,他们也不让张扬出去,还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送些银子,我当初还很好奇这想婵到底是什么来头,却没想到……没想到……”妇人接着道:“是啊,谁都没想到,对了,还有……还有隔壁小花,她也知道想婵住在这里,有时还过来瞧瞧。”沈婵儿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到南荣锋身边,坐在他头顶上方,想要抬起他的头来,却被男主人急急制止。
“不可!公主殿下,万万不可,七爷现在还很脆弱,动不得。”
沈婵儿的眼睛顿时通红,立马抬起眼睛瞪着他,颤声问道。“什么……什么叫动不得?”
妇人在背后轻轻拽了拽男人,给他使了个眼色,沈婵儿敏锐的捕捉到了,急急问道。
“说啊。”
男人也只能叹口气,缓缓道:“公主殿下,您知道为何徐军没有带走七爷吗?就是因为七爷躺在这里就像一个藕人,我与我家老婆子在战场上发现他的时候他还仅存一丝生存信念,抬手拽住了我的裤腿,那时候他已经浑身筋骨尽断,连抬都抬不起来,我和老婆子用了些办法将他抬到板车上,您没发现么?他现在身下睡的都是那时候用的板车。”
男人一边说,沈婵儿一边捂着嘴掉眼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伤成这样,南荣锋武功盖世,没人可以伤他到那种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有人陷害?就算是徐军与高军夹击,顶多是全军覆没,也不至于将南荣锋伤成那样啊!
沈婵儿忍不住哭出声音,妇人叹了口气,嗔怪男人道:“我让你别说别说,你偏说。”说完,也不管男人是不是很委屈,走上前两步,劝沈婵儿道。
“公主莫要太伤心了,也是七爷与我们有缘,我家从祖上传下一种接骨法,不指望能让七爷瞬间好起来,但也肯定能救回七爷一命,所徐军才会隔断日子来这里一趟,一则是查看七爷,二则也是嘱咐我们几句,虽然我们不归徐军管,但是毕竟是住在徐军的地界上,还有个孩子,他们总是用孩子威胁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沈婵儿渐渐镇定了下来,擦擦眼睛,低头心疼的看了南荣锋良久,然后站起身,表情已经变得坚韧,走上前对两人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们一定要对我讲实话,等我回到宫中,绝对少不了你们二位的好处。”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男主人转头对沈婵儿道:“公主且到这边来坐,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沈婵儿坐到椅子上,听男女主人娓娓道来他们是如何躲在角落观战,又是如何发现了南荣锋,如何将他带回来,如何用秘制的技术救活他,如何被徐军发现,如何被威胁,又是如何坚持到现在,一五一十讲给沈婵儿听,沈婵儿终于感叹起来:上帝果然是最神奇的编剧。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那日,男女主人正在山上采药,忽然,两人听到号角声,拼杀的声音更是响彻山谷,两人猜到,可能打仗了,而且很靠近他们的村子,他们很担心独自留在家里的孩子,赶快跑下山去,却没想到一路上都能碰到官兵,有徐军的,也有南荣军的,他们一个也不想惹,一个也不想靠近,就四处躲藏,终于在两军交战时爬到了山坡上,居高临下观察村子的状况,两人大松一口气,村子安然无恙,两军是在峡谷里交战,声音有了回音,所以显得很响亮。
现在山下满是官兵,差不多被封锁,两人无法退下山去,便在山顶趴在一处大岩石后面观看战事,这里很封闭,也很险峻,若不是对地形十分的熟悉,恐怕还找不到这里来。
看着看着,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一个最显眼的将军身上,那个将军身穿精钢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总是冲在队伍最前面,而且堪称最勇猛的战士,以一第十不在话下,但是抵不住前方进攻猛烈,而后面的士兵又跟不上,结果就中箭坠落马下,但是是如何筋骨尽断,就不得而知了。
战争打了好久,南荣军主帅已经阵亡,可看样子徐军和高军并没有放过南荣军一兵一卒的念头,将南荣锋所带的一万军士全部歼灭在峡谷中,一个都不剩。
到了深夜,徐军的人也战累了,并没有来打扫战场,夫妻两人觉得他们可能会在翌日清晨来打扫,他们只有趁现在下山,才能在天亮之前赶回家去。
两人一路小跑跑下山去,路过峡谷之时,男主人忽然站住了,向峡谷看过去,正巧看到了那一抹银灰色的铠甲在月光中闪闪发光,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很想见识一下这位英雄的庐山真名目,鬼使神差地跑下山谷去。
妇人很害怕,不想让他去,但也拦不住,她自己又不想单独留下,只能跟着他跑下峡谷去,跨过一具具尸体,两人终于找到了南荣锋的尸体,两人见到南荣锋那一刻,都惊呆了。
怎么会是这么年轻的将军?而且英俊不凡,虽然满脸血污,但也掩盖不了他精致的眉眼。
男主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南荣锋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似乎还有微弱的气流流动,他转头轻声对妇人说了句他还活着,但是妇人不敢救这样的人回去,直摇头,男主人也知道不要轻易惹是生非,便叹口气,又看了南荣锋一眼,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南荣锋吃力的伸手抓住了男主人的裤腿,吓的他差点惊叫出来。
两人发现这位将军正吃力的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眼神很复杂,说不上是求救,也说不上绝望,倒像是带着一种坚定与愤怒,那是一种对命运的抗争,男主人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位英雄从此消失,便与妇人商量,只要救醒这位将军,便会理解让这位将军离开。
妇人也是心软之人,只能叹口气点点头,两人走到南荣锋身边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发现一碰他,他就会猛抽一口冷气,浑身颤抖起来。
男主人终于发现了问题,制止住妇人,低身去轻轻摸了摸南荣锋,然后震惊在原地,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位将军浑身筋骨尽断!
两人没有办法,只能去将他们两人采药用的板车落下山来,然后用两人在山上顺便砍下来的柴将南荣锋从头绑到脚,每个关节都要固定木棍,折腾一番之后,再抬起他来,就像抬着一个木头人,僵硬的很。
两人好不容易在天亮之前将这位将军拉到了家,又趁着乡亲们睡觉之时,将这位将军悄悄地搬进了屋里,拆掉木棍,立即接骨,男主人整整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将南荣锋浑身的骨头接上。
然后,再两人忐忑的心情下,徐军还是找到了这里,两人以为这回死定了,全家都要死在徐军手里,却没想到徐军的人只是给了两人很多银子,要求他们不要将这位将军在这里疗伤的消息传出去,无论是谁来,都说这只是他们家的亲戚。
这一家人逃过一劫,便开始一心一意的给这位英雄治疗,但是没想到就算是骨头接上了,这位英雄的神志好像也出现了问题,时不时出现幻觉,口口声声喊着婵儿,这回就超出了男主人的能力范围,他没有办法治疗,也只能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期盼这位将军能独自挺过这一关。
直到刚才沈婵儿闯进来,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办法治疗这位将军,他们千想万想没想到,这位竟然是南荣军的最高统帅南荣七爷,当今念果公主的驸马爷,这可真是天降奇缘。
沈婵儿静静的听完,在这段话里已经找到了很多疑点,南荣锋到底会如何变成这个样子,想必要问问某人了,但是她现在来不及追究那么多,治好南荣锋才是正经的。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静静地站起身,走到桌边去,亲自端出妇人做好的饭菜,准备吃饭,那妇人赶紧站起身,一脸尴尬的笑意,道。
“这个就别吃了,我再去做新的,怎么能给公主殿下吃这么普通的饭菜。”
沈婵儿看着那些饭菜,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没那么娇气,我虽然贵为公主,但没有那么多讲究,树洞里面都睡过,更何况是这些饭菜。”
说完,沈婵儿又坐下吃起饭来,但是表情很空洞,男子和妇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明显感觉到此刻念果公主身上散发着一种落寞的气息,落寞与坚强并存,让两人很佩服,从小娇生惯养的沈府里小姐,后来成了世人瞩目的南荣府七少夫人,再后来更是神乎其神的成为大周世上第一个外姓公主,没想到这样一个女人,竟然有这样令人赞叹的一面。
吃完了饭,沈婵儿站起身去收拾碗筷,那妇人吓的不轻,立马跑上去接过沈婵儿手里的碗筷,连连道。
“公主殿下,您可莫要折杀了民妇,我来我来吧。”
沈婵儿也没有跟她争,只是看着两人,问道。
“还未请教大哥大姐姓名。”
男人赶紧道:“大哥大姐的称呼就太折杀我们了,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我姓王,公主以后便可称呼草民为老王,贱内王许氏,随便公主怎么称呼。”
沈婵儿点点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
“王大哥王大嫂,多谢你们救了七爷一命,你们的救命之恩,我南荣府绝对不会忘记,只要七爷醒过来,一定会报答二位。”
王大哥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的笑起来,王大嫂捅了他一下,嗔了他一眼,怪道。
“傻样,公主跟你说话呢。”
王大哥赶紧道:“这都是草民应该做的,这样,公主先休息吧,屋子里比较简陋,我们就住在隔壁屋子,这里本来是我那个混球的房间,现在就腾给公主和七爷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先出去了,不打扰公主休息。”
沈婵儿道了声谢谢,两人端走托盘,走出了房门,将门轻轻关上,沈婵儿将目光缓缓落在南荣锋身上,他现在的样子说起来很吓人,眼窝深陷,胡茬很多,头发枯黄,皮肤无光,再这样下去,就算是就醒,也没办法活下去。
她心里急,急的她想爆发,但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爆发?
她无力的走到南荣锋身边,静静的躺在他身边,转身搂住他,他身上已经被那股子浓浓的药味覆盖,曾经熟悉的气味不见了,但是暗中感觉还在,因为她听到了他在梦呓。
“婵儿……婵儿……婵儿……”沈婵儿知道他又出现了那种情况,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声回应。
“我在,我在。”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大嫂挽着衣袖走出房门,开门就见到大周堂堂的公主在给她扫院子,吓的她哎呀一声就跑过来,赶紧抢过沈婵儿手里的扫帚,连声道。
“公主怎么能干这些事情,您快进屋去歇着,让我来让我来。”沈婵儿已经露出亲和的笑容,就像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王大嫂,就让我活动一下吧,整日闷在屋子里,憋也憋坏了。”
王大嫂拿她没有办法,拄着扫帚四周看了看,无奈道。“那好吧,公主想活动,就去这四周逛逛吧,早上的空气很好,但是可别走远了,这兵荒马乱的,村子里也不安全。”
沈婵儿笑了笑,抚掌道:“也好,你扫完了就出来寻我,我们一起走动走动,也不急着做早饭。”
王大嫂抹了抹双手,说道:“倒是真不急着做早饭,要是公主早些日子过来,我可就没时间陪您了,农地里还有活计要干,现在干完了,正好陪公主溜达溜达。”沈婵儿眯着眼睛笑,乡下人很淳朴,很好说话,不挑剔,不斤斤计较,这正合沈婵儿脾气,没几句话,她就与王大嫂说开了,两人越说越觉得相见恨晚,王大嫂索性连院子都不扫了,跟着沈婵儿就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还笑道:“我带公主去见见早晨村子里的姑娘洗衣的热闹,这个在我们村子可是出了名的,有很多小伙子挑媳妇,都躲在一边的石头后面偷看,要挑一个又漂亮又勤快的媳妇才行。”
沈婵儿听着这里的民俗,很是好笑,她本身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但是心里空的慌,热闹一番或许还会好一些。
王大嫂带着沈婵儿左走走右走走,沈婵儿远远的便听到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她看向王大嫂,王大嫂笑的很开心,道。
“到了,就是这里了。”说完,她不知道又怎么拐了几步,再掀开一大片树枝,前面就是小河,和两侧满是大块的岩石,岩石上面或者下面,都蹲坐这一个彩衣少女,稚嫩张扬,争奇斗艳。
沈婵儿愣在原地,还没见过这种盛况,这里洗衣的少女一直排到了山顶的溪水源头去了,从山下倾泻下来的似乎并不是水,而是一条彩带,一直倾泻到山下,嬉笑声伴着泉水叮咚,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王大嫂转身看到沈婵儿的表情,笑起来道:“见到了吧?就是这个样子的,公主当心脚下,这里的石头很滑。”
沈婵儿点点头嗯了一声,跟着王大嫂朝河边走过去,到了河边,王大嫂吆喝一声,立马引来众多少女的迎合,见到她身后跟着的沈婵儿,很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大多数都是友好的。
沈婵儿笑了笑打招呼道:“你们好。”
对面的少女笑道:“王大嫂,你家亲戚好漂亮哦~到这里来可是有目的的?那我们这几个可就要被挑剩下了。”
说完大家跟着哈哈笑起来,少女们将这件事情看的很淡,很洒脱,沈婵儿羡慕的看着她们,如果她也能安安静静的住在这里,会不会每天也像她们一样,无忧无虑?
她挑了一块比较干爽的石头坐了下来,闲着无事就往小河里面扔小石子,看着这些浣衣女争相吵闹。
忽然,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树丛中盯着她,她敏锐的看过去,却不见了人,她纳闷的皱起眉头,难道是她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