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栓看见许骄阳,险些扑过去叫冤:“大小……爷啊。”左右看看,见只一个三丫儿在此,方低声道,“昨晚上一个丫头没开眼,她……我们爷给她一脚踢出来了!足足生了一晚上的气,早上起来也不许丫鬟伺候,我这不就只好……”
许骄阳失笑,连连摇头:“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她自然知道汪县令送来这些丫头是做什么用的,也知道这些丫头心里都抱着什么想头。十一之前在公中再怎么不受宠,可也是又宫女太监们伺候的,因此自己并未回绝,再说,即使要回,也得十一自己回。
可没想到那些丫头竟如此心急——十一昨日才到,人还累着呢,哪里有这种心思?更何况,她们也不瞧瞧,十一这副模样,分明还是个大孩子,脸皮还没她们厚呢!急得都是什么?
似乎听见了许骄阳的声音,十一这会儿自己打帘走了出来,依旧黑着张脸孔,不去看许骄阳,只冷冷撇了刘栓一眼,刘栓一个激灵,赶紧抱着盆往出跑。
许骄阳笑道:“几时过去?”这孩子脸嫩得很,记得自家小弟刚十四,贺氏就给他早早安排好通房丫头了。
“用过早膳。”十一脸色果然好了些,同她一并进了书房正屋。
几个小厮提着食盒低着脑袋进门,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摆在桌上,又低着头出去。
许骄阳瞧见,抿着嘴唇暗笑,也不说话,只低头用饭菜。等用罢了,两人喝茶时,十一方冷着脸道:“书房、外头平素人来人往,侍卫又多,就不必丫鬟们来伺候了。”
许骄阳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记着,一会儿跟武妈妈说,让昨儿送来的那些丫头都在正房伺候吧。”
十一估计懒得去正房休息,估计他脸皮太薄,且些丫鬟又都太性急,既如此,就让她们在正房哪里当摆设吧。“平素不必让她们往前头来。”
三丫儿点点头。
十一疑道:“送来的?”
许骄阳笑道:“是汪县令送来的,说是见咱们没带着女眷,怕没人服侍你。”
十一脸一下冷下来,冷笑两声:“他管得到宽!”
许骄阳宽慰道:“这都是人情世故,大多如此的,咱们带得人本来就少,昨天虽有两顶轿子,可周嘉他们上轿时那些人也看见了。你如今顶着钦差大臣的头衔到此,有些心意实不好驳了他们,不然他们只当送来的东西不合你的意、看不上,下回更会拐着弯儿的送更好的给你。”
抿起双唇,十一脸色着实不算好看,别人送来,他不想要还不行?!
许骄阳猜出他想得是什么,笑着饮了一口茶:“别人送来的东西,不说喜欢、不说不喜。他们摸不清头脑,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觉着你高深。若什么都板着脸退回去,虽能得个清贵名声,可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日后倒难相见。”
如今十一刚触及这些事物,太过冷面无情,于他反而不利。若他已定下心思,决议辅佐哪位皇子倒也罢了,如此行事反而让他的兄弟们安心,只当他不善人情世故。可如今,他在外头冷他的,可有些事情还是缓转一二才好。
垂头想想,便明白她的意思,十一点点头:“我明白,以后再有这等事情……”
“当推的我自然不会叫他们硬塞给你,当收的,咱们也不必非往外头推。等过个一年半载,这里事毕,你不喜欢,咱们把那些丫头留下就是了。”
十一的脸色这才好些。
刘栓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硬着头皮蹭了进来,见十一脸色好了许多,这才暗自拍拍胸口,低声道:“爷,外头已经预备好了。”
两人起身,留下三丫儿,一来吩咐武妈妈处置那些丫鬟的事儿,二来,一会儿还要让她出府熟悉这里的街市。
此次出门,两人并没骑马,二人乘着车子直至衙门。
十一来此,并不干涉此间政务,唯管那水务一事。见过那些衙门官员后,便直至后头单辟出来的屋子,叫人抱来卷宗。可有这么位爷在此,下头谁敢玩忽职守?生怕说是不查,可万一这位爷看见哪个不顺眼、觉着哪个偷懒耍滑,回京后跟皇上那里多句嘴,谁这辈子就完了!
衙门中众人兢兢业业,连咳嗽都不敢高声。
许骄阳同十一一并查验这些卷宗,又拿着此地的舆图细细查看。虽两人人在鹄城,可从鹄城往西至坤州,往东到江南,中间的河道都归他这里管!若是来年汛期到来,哪处河堤出来纰漏,可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拿笔在图上描出往年决堤过的几处地方,又算过往年修缮堤坝时所花银两等等。忙了整整小一日,两人方理出了个大致。
“还需到时沿河看上一圈。”十一直起身子,只觉脖子有些发僵。
许骄阳点点头:“是要看,可只怕咱们便是看了也只能看个大概,外头修的如何虽能看出,可里面如何就非你我所知了。”
“所幸,往年只这几处偶有决堤,其余地方应还算好些。”十一盯着桌上的舆图,琢磨了一会儿,卷起那卷图,放到一旁。
外头刘栓听见动静,悄悄进屋,见这二位可算动地方了,方进来道:“爷,可好了?众位大人怕是都等着呢。”
十一皇子不动,那些官员哪敢先动?算算时辰已差不多了,因都摸不清这位爷的脾气,不敢贸贸然过来请人,只好一趟一趟派人过来探头。
刘栓儿一会儿就见一个过来探头探脑的,看得他都快记清这里的人模样了!
“哦,收拾了吧,这些东西莫叫人动,明日要再用的。”十一方想起晚上还有应酬,站起身来,看向许骄阳,“你……一会儿莫要吃酒。”
许骄阳笑着起身:“一两盅还是能的,再多便不成了。”说着,看向刘栓。
刘栓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干笑两声,看看一脸理所应当的十一皇子,又看看一脸似笑非笑的许骄阳……喝,他喝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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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着那个许清荷了?如何?”贺家家主贺宗云歪坐在床上,一个丫鬟跪在床边给他揉着头。
贺夫人抿着唇哼了一声:“同你妹妹说得一般,仙女儿似的个人物,说话也是之乎者也,娇娇弱弱,带着一身的仙气儿——真真瞧不出,她竟这么大的胆子,敢偷偷跑下山来跟着三皇子来江南!只怕是个心里有大主意的,日后不好拿捏。”
贺宗云皱皱眉头:“不管是有主意的,还是没主意的,她到底不是我贺家的女儿。”
“老爷的意思——”
闭上眼睛,思索再三:“让三丫头给她当陪嫁,成亲那日一并抬进去。”
贺夫人一抽凉气,两眼瞪得混圆:“你让红娟给人做妾?!她可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让她去给人做妾?!不是昨晚才给那三皇子送了新选出来的两个花魁吗?!”
贺宗云瞪了她一眼:“无知蠢妇!咱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贾人家,能将女儿嫁入皇子府中当作陪嫁的良妾已是天大的福气,还想怎样?那些妓|女送得再多又如何?不过是些人情世故,于三殿下也不过是些个玩物,之后或是送人、或是丢在一旁,谁管她们的生死?便是咱家送去的,她们也不过多说咱家几句好话!”
贺夫人愣了半晌,不由低头垂泪:“这些我也知道,只一想到好好的女儿要嫁给他人做妾——我这做母亲的如何忍心?你妹妹好歹还是相国府的正牌夫人呢……”
贺宗云这会儿连瞪她的心思都无,冷笑道:“要不是许家娶得是续弦、他许汉又看中了咱家的财势、且当初他官品尚未到如今的地步,你当她能嫁进相府?如今三殿下还是皇子,若等他哪天坐上了那个位子,再让你把女儿给他做妾,你倒是愿意不愿意?”
贺夫人这才收了泪,又哼一声:“给皇上做的那叫妃子!”
“行了行了,吵吵得我头疼,也是他许家家门不幸,好好的个女儿,怎么就一把火没了……倒便宜了那个许清荷……”
“天知道是怎么没的?说不准是那个许清荷放火烧死的也不一定呢。”贺夫人冷笑一声,转而又琢磨了起来,“若是红娟也跟着嫁过去,那嫁妆可得预备好了,绝不能比那许清荷的差!不行,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可是嫁进皇子府……”
贺宗云皱眉起身:“你琢磨你的,我歇息去了。”
贺夫人一愣,随即看他起身穿衣便要向外走去,不由柳眉倒竖:“你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歇息去,莫非还听你嘀咕一夜不成?”说罢,一甩袖子向后院走去。
“这个没心肝的老货!就知道去找那群小妖精!仔细那天都跟那个‘仙子’似的,悄悄跑了,给你几顶绿帽子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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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板着张脸,坐在当中,心里一阵阵烦乱,怎么宴席办得同当日在花船上与那些妓|女一同吃酒是似的?莫非天下的宴席都是一般模样?!
上面十一皇子黑着张脸坐在当中,下面位官宦哪敢放开了吃喝说笑?一个个低着头,暗自换着眼神儿,莫非——十一殿下看不上这些慵姿俗粉?到也是,人家是打京城来的,眼界当然高些……
再瞧瞧好似如鱼得水,正同身边女子吃酒说笑徐师爷……这位倒是富家子弟的做派。明明这位爷和十一爷相熟交好,怎么性子如此不同?
坐在汪县令旁的一个小吏忽而两眼一亮,凑到县令耳边低声道:“莫非这位爷……年岁太小,还没开窍呢?”
汪县令眨眨眼,心中有几分犹豫,向上瞧了一眼,细想了想——倒也是,不说旁的,这身量看着,莫非,还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