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我说殿下呐——”
身后跟着的那人叫了半天,前头小小的身影方勉强停下脚步,并不回身,就这么站定在原地等身后人的话。
见前面的小人终于停下来了,那侍卫方松了口气,忙上前几步,躬着身子冲前面那人道:“我说殿下呐,咱们哪能就这么出宫去?只咱们两个,没别的下人跟着,这要万一有个什么,小的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无事。”前面那人声音生硬道,“就是我出什么事,父皇也不会追究。”
后面的人一噎,想说什么,可看着身前那人虽穿着与其它皇子一般的紫袍宽袖大裾,却要显得比同岁皇子更瘦小的模样,话到口边,到底说不出来了,只得道:“您这是到底要去哪儿?也得给小的个准话儿啊。马好说,可这盘缠……小的今天出门可没多带……”这位殿下身上更没体己,就是有些玉佩等物,也都打着宫中的印记,都是些哪儿也不敢收、中看不中用的物件。
“皇允寺。”说罢,前面那人再提步朝前走去。
侍卫顿了顿,轻叹一声,得,皇允寺是吧?除了备上两匹马外到是不必再预备什么盘缠花销了。那是皇家寺庙,殿下身上有皇子玉佩,那里的和尚一个个眼睛贼着呢,一眼就能认出来,不管十一殿下受不受宠,好斋饭都会端上来。可……
“殿下,这会儿时候晚了,咱们只怕连城门都出不去就得静街了……”抬头看看天色,别说城门,一会儿连宫门都得关上,自己要是再不出去,别说屁股上少不得一顿打,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两说!
闻声,前面那人方再停了脚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看天色。青色的天幕上,坠着片片金白的云,一弯淡白月牙悄悄藏在云边,就好像正在偷看人间一般。
“明日一早,西门。”说罢,小人儿一转身,朝皇子所居的住所走去。
轻叹一声,侍卫摇了摇头,只得转身朝外走去。他得提前备好马匹,还得预备些干粮水袋。十一殿下说明日一早,那便是明日一早宫门刚开的时候。
不受宠有不受宠的好处,至少像十一殿下这般马上就要出宫建府的年岁,再想出个宫什么的都不必向太后、皇后、皇上报备了……或是说,根本没人管他要去哪儿、会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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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冰冷。人躺在床上,身上都微微有些发硬。
骄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中只有那个女子的脸在面前转来转去。前世的、今生的,清晰无比。
“听说大小姐要回府了!这一回来,府里这位‘大小姐’就要变成二小姐了!”
……
“说回京都好几天了,府里也没见动静,特特派人出去找寻,却只找着几个孙家的下人,听他们说呀,他们在半路上京时跟另一家人结伴而行。那家公子生的好品相……哎,这不养在身边女儿就是不行,看看,这不就被她外家给养坏了?”
……
“……府里不是传那位大小姐跟男人跑了么?我听说呐,其实是咱们夫人……”
……
“……听说是从江南来的呢,有着一手好医术,最慈悲不过的心肠,医好过许多官宦人家家眷的病症呢!”
……
“夫人,不如去那位女医仙处看看吧?您头上戴个帷帽,她又不知您是谁?……毕竟这些年了,还没个动静……那位侧妃都生了两个女儿了!”
……
“落,这是我头次用毒,落,我、我……”
猛的闭上双眼,骄阳深吸一口气,许久方慢慢吐出,再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眼中茫然尽无,唯余坚定之色。
刚醒来时,知道自己又回了十五那年,正要上山和三皇子、姚贵妃再见之时。心中只想着,再不愿见那人一面,随便嫁个什么人,凭自己当朝宰相之女,自能过得舒畅惬意。
可刚刚,若不是自己出去随意走动,竟不知自己前世被人瞒得好惨!
以为被母亲暗中下毒手害死的长姐,竟成了京中人人称颂的女医仙。以为二人是等那女医仙进京后方勾搭在一起,才联手害死自己的,如今看来,只怕这二人早就在一处了吧?那女医仙的好名声,只怕同三皇子也脱不开干系!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许清荷外祖家乃是世代杏林之家,许清荷学上一手医术倒不意外。只她一届女子,哪能在京城这卧虎藏龙之地混得出那等响亮的名声?不是三皇子暗中相帮,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一个好名声至此的女子,就是事后登上后位,便是身份上有所欠缺,可朝中臣子亦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自己死前他那一句“毒妇”!
死前自己尚且还不解何意,现在想来,自己虽有敏才,可再怎么帮他出主意,也应是二人在家中暗自商量,成与不成让他自己定夺就是。可每一回,但凡二人大体商议出结果来,他都会叫上幕僚、师爷,带着自己到外书房共同商议。
遇上那些手段毒辣,可见效却快的主意,自己大多耐不住性子,便随口挑明。他虽会犹豫一二,随后却眼带不忍的依旧选了那些法子,只消说上一句“便听王妃的主意吧”便好。等到他登上帝位,无人追究便罢,但凡有人说些什么,他只消叫人暗中往自己身上轻轻一推,好名声自然落在他身上,自己已然身死,有多少脏水泼不得?!
早先只想着日后与他三皇子两不相干,如今既知他们早就郎情妾意,那便莫怪自己会同他们做对!早早将两人送做一堆,省得自己要找麻烦还要挨个找人!想当皇帝?自然可以。但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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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声声,三皇子微微合目静静坐在车中。
初见许清荷时,他便为其风姿所吸引。后一详谈更觉得那样的女子,和京中女子大不相同,更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酸儒家女子般扭捏。行动间就如扶风弱柳,眉眼间自带风流、身姿袅娜、气质非凡,哪是那些纵马游街没半点儿女儿模样的世家女可比得了的?更非是那些扭捏作态的庸脂俗粉们能级得上的!
自己一见之下自是倾心,打听之后方知这位姑娘就是许家长女,正在皇允寺小住,不日便要进京回许家。
且其不旦姿色超凡脱俗,更让人诧异的乃是其学识见谈吐。想来孙家也极爱此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熟读医书,颇有见地不说,且还能口成章,连寻常纨绔子弟都要自愧不如。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哪能让许家毁了她?!
嘴角微微勾起,双手十指交错随意搭在膝上,低声唤进暗卫吩咐道:“现下你就骑马先赶回京去布置,把人手都调出来,趁夜赶回罗汉山,护住许家大小姐。明日一早,派人把许家大小姐就在皇允寺的消息捅给许相夫人。”
“是。”
“切记,决计不能让许大小姐伤到,更不能让她起疑。”
“属下明白!”
那般清幽高洁、出水清莲般的女子,哪能让她沾染尘世种种毁了她的美好?
听着外头马蹄匆匆远去的声音,三皇子不由得轻笑起来。许夫人想害这位许大小姐,自己早已知情,正好自己也看中许夫人娘家的财势,因此一直都没理会。可现在,既见过那许大小姐,更知她胜过许家二小姐百倍的好,又哪能让她有半分闪失?
续弦下手残害正妻遗女,自己出手救出,再加以保护,定能护得她周全。
至于许家二女……
想起那位明媚如骄阳般小丫头,三皇子不由得微微皱眉。京中贵女多都是那般娇纵的性子,就如自己宫中那些姐妹一般任性妄为。出宫嫁人后,还明着养面首、同风流才子勾勾搭搭,一点廉耻之心皆无,这种女子又有何好处?若不是为了大位,自己哪会委屈自己娶这样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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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殿下您看,那车可不是三殿下的车子?”刘栓儿早已换下了侍卫衣裳,只一副寻常公子游骑出行的打扮,扬起马鞭,遥指着交错而过、向着京城方向而去的一队车马。
十一皇子眉头微皱,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只冷哼了一声。
“姚贵妃的日子过得倒舒心呐,今日上山、明日游水,偶尔还可去三皇子府上小住一半日的……”放到前朝的妃子们,日子哪能过得这么舒心?也就是如今大成建国时短,再加上四处群雄林立,皇族的讲究还没那么许多,才由着这些妃子们一个赛一个的,比皇太后的日子过得都滋润呢!
十一皇子再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快些上山吧。”再说下去,天黑前能不能上了那罗汉山都是两说,若是太晚了,只怕就要等到明日才能……
“是是,十一爷,咱们走着!”猛想起十一皇子生母早逝的事儿来,刘栓自悔多言,连忙提着缰绳在外侧带路,护着十一皇子朝罗汉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