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要见我?”我看着祖庚的表情,突然觉得,他所说的这个要见我的人,地位应该很超然,在殷商时期,虽然还没有完成皇权的高度集中,可商王已经是绝对的统治者,我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人能让祖庚有这样的表情。
“见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祖庚暂时不肯跟我说,愈发显得神秘。
祖庚平时无论起居还是理政,随时随地都有专人进行服侍,但他带着我离开平时吃饭的偏殿以后,把跟随在后面的人全部都挡住,单独跟我朝王宫的深处走。
我来到王都以后,基本每天都要出入王宫,不过从来没有乱走动过,活动范围基本就固定在平时用餐的偏殿周围,和祖庚一起吃饭,帮他治病,然后就留在原地聊聊天,直至离开。王宫的规模肯定不如后世的唐宋明清时期皇城,但一入侯门深似海,王宫的面积算是相当大,如果不是祖庚带着我,我觉得自己甚至会迷失在黑夜里的王宫中。
祖庚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估计跟身体以及性格有关,连平时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带着我一边走,一边跟我闲聊似的介绍王宫里的亭台楼阁。我们从偏殿一直走到王宫的后面,这里我一次都没有来过,根据我了解的情况,这儿是历代商王在工作之余用来休闲和散心的场所,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植来自各地的奇花异草。
“这里是前些年刚刚扩建的。”祖庚咳嗽了一声,指着前面已经开始凋落的花草树叶,说:“我父亲征讨四方,从异域带回了很多花种。”
花园的确很大,不过临近深秋,万物凋零,姹紫嫣红的花园已经显现出萧索和破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已经满地落叶的花园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凄凉。
“快要到了。”祖庚带着我从花园里一条小路直穿过去,花园后面,已经快要到王宫的尽头了,但还没有走出这条小路,在月光的映照下,我看见小路另一端,有一道长长的篱笆,篱笆围出了一个小院落,篱笆上爬满了已经枯黄的老藤,在残枝败叶间,隐约可以看到几间屋子。
祖庚把我带到篱笆前面,推开小门,篱笆后面的小院子,好像是这片奢华殿宇角落中一个独立的世界。
祖庚侧耳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的屋子只有几间,其中一间亮着灯,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进去吧。”祖庚在篱笆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见你的人就在里面。”
这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已经非常奇怪了,而且在奇怪之间,还有种莫名的紧张。我心里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殷商王都,我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妖人,公叔野,老神,还远没有达到完全信任我的地步。所以,我就猜不透,到底是谁会想要见我。
我一下子就在篱笆外顿住了,脑子里被那种莫名的紧张搅扰的一团糟,我在努力的想,努力的猜测,这个要见我的人,究竟会是谁。
可我
想不出来,呆呆的站了很久,下意识的转头看看身边的祖庚。
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回过神,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不用在这儿费心费力的猜,只要我走进院子,推开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的门,答案就会一目了然。
祖庚没有进去,让我一个人进了院子。小院子很安静,我走到那间小屋跟前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愈发强烈,里面,好像真的有一个一直在等着我的人。
这一刻,我变的很优柔寡断,甚至连伸手推开门的念头都要考虑。我又回了回头,看看留在篱笆外面的祖庚,他静静站在那儿,对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我推开屋门。
小屋的门,变的像是有一千一万斤那么重,我的手在发抖,几乎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把屋门推开了一半。
小屋在壮阔的王宫里显得那么简陋,屋子里一点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人。
当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心里的紧张,不安,都从何而来。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一直被自己强行压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想要爆发,这种感觉让我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这是一个女人,已经步入中年,她和祖庚一样,虚弱的像是风里的一片树叶,又像是一盏如豆的灯,随时都会被吹灭。她强打精神,坐在屋子的一角,眼睛微微的失神,正愣愣的望着站在门外的我。
母亲……
眼眶里氤氲的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或许在不同的环境下,我会因为种种原因看错一个人,但我相信,我绝对不会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她的样子,一直都没有变,从我牙牙学语开始,从我能辨认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人开始,母亲的音容笑貌,就已经烙印在我的心中。那是不可磨灭的印记,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我的呼吸还在,我就不会认错。
我的神经紊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母亲。我傻傻的呆立了好久好久,屋子里的母亲,也看了我好久好久。
呼……
一阵夜风从半开的房门涌了进去,把那盏燃烧的灯吹熄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映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紊乱的思维突然沉静,这一刹那间,我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我母亲吗?
如果仅从相貌上来看,是不会错的,我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妈妈,但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
当时我用石盘回到时间原点七年前的时候,跟着老神看到了发生在坟地里的一幕,那一幕让我隐约猜出了母亲的去向。我永远都忘不了,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我相信,母亲很可能因为我现在还琢磨不透的原因逆穿过时空,但让我怀疑的,是她的眼神还有表情。
我能认得出母亲,同时我也可以确定,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母亲也能认出我。然而我发现,母亲
望向我的眼神里,和我一样有着泪光和哀伤,但那种哀伤,仿佛是没有理由的,仿佛是内心被什么东西突然触动了,触景生情。
换句话说,她好像不认识我,好像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我这个人。
就因为这样,我突然就不确定,该称呼她什么,是母亲?或者是一个和母亲相像的陌生人?
在我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颤巍巍的站起身,把被风熄灭的灯火重新点燃。光线照射出的时候,我和她的眼睛,又在跳跃的火光中对视到了一起。我忍不住朝屋子里又走了一步,这一步垮过去,一种危机感,骤然而生。
我顿时警觉了,条件反射般的就像后退,小屋的面积很小,我能察觉到铭文杀机的气息。
可是也就在不到一秒钟时间里,我突然发现,这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铭文杀机,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铭文杀机并没有真正的出现,我之所以能感应到杀机的气息,情况完全和祖庚一样,眼前这个让我分辨不出真假的“母亲”,受过铭文杀机的创伤。
我很细心的感应,最后的结果,真的和祖庚的症状差不多。她没有受到铭文杀机的直接杀戮,否则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她只是间接的受到了影响。但这种间接影响同样非常严重,她的状况比祖庚还要差。
我很迷茫,也很迷惑,在这种时刻,我最想弄明白的,就是一件事,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
带着这个想法,我渐渐的平静下来,一步步走到小屋里,站到了那盏油灯的旁边,我想让灯光把自己照的清清楚楚,同时也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
“你……”她看到我站在灯火旁边的一刻,整个人就微微的颤动了一下,甚至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感觉,如果要把我抱在怀里。
但是当她伸出手之后,迷离的,充满了泪光的眼睛好像又清醒过来。她感觉自己有一些失态,马上把手收了回去。
“孩子……”她在全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无论怎么控制,她的情绪始终不稳,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颤:“你是哪里的人,你的故乡在哪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对我是非常不利的,可是面对着她,就好像面对着最慈祥的妈妈,她的声音,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十年前的自己,就是在这个声音的抚慰下,关爱下,慢慢长大的。
我没有撒谎的念头,脑子里好像空了,只想把最真的话告诉她。
“我住在一个叫河旗的村子……我叫庄正……”我确认自己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尽管我也在控制情绪,可是话一出口,几乎就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哭腔:“你知道……知道那个地方吗……”
她听到我的回答的时候,满含泪水的眼睛骤然一睁,身子来回晃了几下,好像承受不了这句话的份量,一下子昏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