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肃慎人却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在他们心目中,先祖已经无限的接近神明了,不要说在不咸山,就算在整个世间,也不可能有人能杀掉先祖。所以在肃慎部落的传说里,他们的先祖在湖泊边得道,和内地后世的道家传说一样,是羽化飞升,真正的变成了一尊神明。
根据这个传说,所有的肃慎人由此相信,先祖的确是飞升了,之所以留下一颗头颅,是先祖对肃慎部族的恩赐。头骨上有慧骨,不仅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骨骼,而且最具有灵性,肃慎人觉得,这颗先祖的头骨蕴含了他飞升之前的神通和强大的力量,在那个蛮荒无知的年代里,利用死者的遗体并不被认为是对死者的亵渎。
这颗头骨被保留在肃慎部,先祖飞升了,曾经的圣物也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这颗头骨。不过,这颗头骨仿佛真的留存了肃慎先祖生前的大神通,尽管不能像先祖在世时候那样法力无边,但依然可以焕发无穷的神威。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云图朵的年纪还不大,她所知道的,无非就是从部族人嘴里听到的那些久远的传说而已,真相到底是什么,她不可能清楚。
线索不太明了,不过大致可以推测出一条模糊的轨迹,圣湖和小山地下的小洞气息相同,而肃慎的先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且他知道这个发现里隐含着危险,所以在临别之前才告诫族人,不要寻找他,他都无法应付的事,族人更不可能应付得了。最后,先祖多半是在刺探圣湖的秘密时,才深陷不测。
小洞,圣湖,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心头疑云丛生,可是云图朵说不出所以然,想要知道其间的秘密,除非是亲自到圣湖去看一看。
我给文昌使了个眼色,文昌一下子就领会了,跟云图朵扯了几句,然后很诚恳的跟对方说,我们这次来到不咸山,是为了寻找一株血芝,对这边的地形不熟,情况也不了解,看看能否跟随着肃慎人,沿途好有个照应。
云图朵微微的有点犯难,没有马上答应,她不是肃慎的首领,而且肃慎族的图圣肯定就在附近,云图朵不敢擅做主张。
文昌一看,赶紧就解释,说寻找这株血芝,是要给当今的商王。
云图朵虽然不能自己做主,但是表示可以去跟图圣说情。她站起身就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开始发亮,那些肃慎人吃饱了肚子,整装待发,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开拔。
这时候,云图朵回来了,她跟文昌说,自己已经和图圣求情,但图圣没有立即答应,他想见见我。文昌就望着我,看我的反应。
见见图圣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图圣一直都是肃慎的首领,他们知道的事情,要比云图朵知道的多,和图圣交流一下,说不定还能了解一点别的情况,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云图朵很高兴,带着我就走,文昌想要跟着,但是被云图朵拦住了。文昌说,我不懂肃慎语,这样去见图圣,双方无法交谈。可云图朵说图圣只见我一个人,别的人不能尾随。在肃慎部落里,图圣的地位和神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人敢于违背图圣的话,文昌无奈,只能留在原地。
云图朵带着我走到那座光秃秃的小山,肃慎人在小山脚下的缝隙间垂下了几根相连的绳索,云图朵指了指缝隙,跟我示意,图圣就在下面。我想着,这条缝隙下头的空间充满了神秘,现在事情了结,图圣至少要亲自下去看看。
我一个人顺着绳索爬了下去,落到缝隙的底部时,远远的能够看到陡坡下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把。
小山下的空间此刻彻底的寂静了,手持那支火把的人,无疑就是肃慎部这一代的图圣,他站
在陡坡下方的那个深坑边,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什么。我走到图圣背后,他才慢慢转过身。
图圣轻易是不会露面的,初来不咸山就能见到肃慎的图圣,其实很不容易。图圣是神的使者,地位和神差不多,但是图圣和黄公莫臣那样的人不同,他并不完全算一个修行者,他在部落里的角色,更接近朵骨荣,所以图圣看上去没有仙风道骨,皮肤黝黑而且消瘦。
他大概有六十多七十岁的年纪,和其他肃慎人一样,身上披着兽皮缝制的衣服,岁月在他脸庞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他的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腰杆却挺的笔直。图圣的实力暂且不论,但他的阅历显然要比我丰富的多,那双眼睛里,仿佛容纳着无数已经流逝的时光里所发生的一切。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图圣交流,没想到他先开口说话的时候,说的是我们的语言,尽管语气有点生硬,话不利索,但我完全可以听得懂。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和文昌一样,曾经远离自己的祖地,在不咸山之外游历过。
“这,是你杀掉的?”图圣回身指了指深坑,勾所依赖的“神”已经死透了,尸体还堆在深坑的一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周围到处都是形状不一的骨骼,猛然看上去,这个深坑如同修罗地狱的一角。
“是。”
图圣不说话了,只不过望向我的目光却更加深邃,他是肃慎的强者,仅从这堆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上就能察觉的出,“神”在没死之前有多强大,所以图圣略微有些吃惊,他很难相信就凭我一个人可以赤手空拳的杀掉“神”。
我们开始交谈,修习铭文其实是对心境的一种磨砺,而且黄公当时传授的自然之道也让我受益匪浅,言谈举止之中,图圣能看出我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我和他只是初次见面,很多话不宜深谈,略略聊了几句,我就提出了跟他们同行的意思,现在已经快要临近夏末,按照肃慎人的风俗,他们将要迁徙到圣湖的附近,然后准备盛大的祭祀。
图圣没有表示反对,只不过他说,血芝是极其罕见的,就算他们肃慎人常年在不咸山采集狩猎,所遇到的血芝也很有限。血芝不仅在殷商境内是可遇不可求的神药,就算在肃慎部落里,也是如同天赐的珍宝,肃慎部落珍藏的一两株血芝,在很多年前就用掉了。所以,他不能保证跟随他们同行就可以寻找到血芝。
“无妨。”我跟随肃慎人的目的,只是先搞清楚圣湖的秘密,至于血芝,只能碰运气。
说到这儿,图圣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我返回地面,和文昌一块暂时加入了肃慎人的队伍,直到队伍开拔,都未再见到图圣,他不会跟着队伍同行。
图圣隐匿之后,云图朵就隐然成为了队伍的头领,她有意的让队伍放慢速度,一路都在寻找血芝。但就和图圣所说的一样,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没有气运和缘分,就算每天不停的找,找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找到。
就这样走了有三天,云图朵说,距离他们族人的聚集地不远了,当时的肃慎还没有度量衡,他们只会大概的估算,从这儿到那儿约莫一天路程。
一天之后,队伍找到了聚集的肃慎族人,每年的这个时候,肃慎人要一边储存过冬的口粮,一边朝圣湖而行。所以走的非常缓慢,每天走一半,剩下的一半时间,族里的猎人要进行大规模的围猎,女人还要进行采集。
这种日子很无聊,而且难熬,好在我早已经习惯了孤寂,云图朵时常会来聊天,我们交谈,都要文昌从中翻译,很不方便,我就跟着云图朵学了一点简单的肃慎话。
走的久了,我忍不住有点心急,不是自己等待不了,我是害怕在不咸山耽误的时间太长,祖庚等不了。可是肃慎人的风俗习惯无法更改,这样拖拖拉拉的跟着他们走了差不多二十天,终于靠近了圣湖。
这里也是肃慎人
此行的目的地,他们每年都在这儿过冬,有很多用木头搭起来的窝棚。走到这儿,离圣湖已经不远,云图朵知道我和文昌要离开了,显得有点恋恋不舍,肃慎人很热情,如果真的接纳了对方,会掏心去对待。云图朵收拾了一大包东西,都是肃慎人采集狩猎一年得到的珍宝,我想推辞,但是文昌已经抢先一把接了过来。
“宁侯,我们不一定能找到血芝,若真的找不到,带着这些东西回去,聊胜于无。”
云图朵至少把我们送出去了十多里,她说他们部族要在这儿过一个冬天,等到大雪封山之后,山路就走不了了,难以通行,所以嘱咐我们在冬天来临之前,一定要赶回来,在这儿熬过一冬以后再离开不咸山。
文昌道谢,可是我心里却知道,这一别,估计没有再见的机会,如果能找到血芝,我们还要借用铜镜回王都。
我和文昌带着行装,朝圣湖的方向而去,走了两三里,起伏的山地已经完全挡住了视线,回头望望,早看不到云图朵的身影。
但是就在我转过头的时候,一眼看到肃慎图圣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几棵树下。看到图圣,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在等我。
“你先到前面去等一等,我和他说两句话。”
我把文昌打发到一旁,图圣无声无息的站着,等我走到身后的时候,他慢慢转过头。从当初在那座小山的地下见过一面之后,这么多天,图圣无影无踪,满打满算,这是我第二次见他。
去圣湖探秘,只是我心里的想法,没有任何人知道,图圣也猜不透,他只是觉得我要继续朝不咸山深处而去,去寻找血芝。
“此去路途遥远,我不便随行,你寻找血芝,途中若有可能,还请留意。”图圣一开口就说明了来意,肃慎人要在这里过冬,图圣是肃慎的首领,尽管平时不会露面,但一直都在部族附近,不能远离,他想要我在寻找血芝的过程中,替他留意一件东西。
我和图圣没有发生过冲突,也没有交过手,但以图圣的眼光,足以看出我异于常人之处,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绝对不会跟我提出这个请求。
“我必尽力而为。”
图圣从怀里掏出一块一个半手掌那么长的黑漆漆的东西,递给了我。一眼看过去,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形状有些奇怪。
这东西是松木雕出的,已经保存了很多年,估计时常被人拿在手里观摩把玩,表面磨的油光发亮。
“这是?”我抬起头看看图圣,东西就在他手里,他要我寻找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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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族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了不咸山。”
我一下子明白了,图圣要寻找的东西,其实早就丢失了,他给我看的,只不过是一件仿品。如果之前没有听云图朵讲述肃慎的历史,我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什么。
如果我判断的没错,这东西,很可能就是肃慎部的圣物。
圣物早就在肃慎人手里丢失了,图圣比一般的肃慎人更了解肃慎的历史,他不知道圣物到底失落在什么地方,但他可以肯定,圣物是在很早很早以前遗失于不咸山内。肃慎部的历代图圣,其实一直都在寻找遗失的圣物,只不过从未找到。
不咸山少见外人,除了肃慎人,几乎没有别的人涉足,我和文昌算是这里极其罕见的外来者。所以图圣抱着一丝侥幸,预想着我和文昌在寻找血芝的过程中,或许会意外的发现他们遗失多年的圣物。
“如此,一切就拜托了,若真的找到这件东西,肃慎部必有厚报。”
图圣并没有解释,这件圣物到底是什么,到底有什么用,不过历代图圣在苦苦寻找这个东西,就足以说明圣物的价值。
看着手里这块用松木雕刻的圣物的仿品,我突然觉得,圣物并非完全是肃慎先祖所留下的一件法物,它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