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九奇的话说的很肯定,估计是对那个人有十足的信心,所以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跟着他走。
离开府邸,羊九奇一路就朝王都的西北角走去,在王都呆了这么久,大概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经过武丁的治理,殷商国力旺盛,但那个年代中,盛世背后,其实满目疮痍,王都宏大的宫殿,贵族权臣的府第,也遮挡不住破败和摔落的一面。王都西北处是一片贫民窟,居住者多为贩夫走卒。
羊九奇带我到了目的地时,王都已恢复了活力,他带我来的地方杂乱不堪,到处都是叫卖声和嬉笑打闹的声音,就好像我小时候逢初一十五赶集一样热闹。
“你是王侯,高贵惯了,这种地方若是不适,就忍一忍吧。”羊九奇踮着脚尖,跨过一条臭水沟。
“不会。”我跟着他跨过去,尽管气味刺鼻,可是我却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羊九奇在这里混的很熟,而且看上去很有威望,集市上的人见到他,乱哄哄的打招呼,朝他手里塞东西,羊九奇当初在府邸外面被一大群人围着,毫无惧色,横眉冷对,但面对这些处于最底层的市井小百姓时,却表现出了足够的温和以及耐心。
这些细节让我对他的好感大增,心里已经确定的信任,无形中又稳固了。
穿过杂乱的集市,远远的能看到一大片破败的低矮民居,在集市和民居之间,有两排作坊,殷商时期的生产力有限,很多用品无法大批量生产,这种民间的小作坊是日常生活无法脱离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一排作坊的最尽头,羊九奇停了下来,这个作坊很小,里面没有点灯,但是能看见一团熊熊的炉火,应该是一个冶炼作坊。当时,冶金技术主要掌握在官方手中,因为矿石产量很低,所以大部分矿石首先提供给军队打造武器,剩下的还要供应王室以及贵族,流落民间的矿石很少,只能打造譬如发簪和镯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羊九奇估计跟作坊的主人很熟,连招呼都不打,径直走了进去。进门之后,我看到一个背对大门的人,正用石锤轻轻的敲打一根簪子。
“今日,有一块大料需要你帮忙打造。”羊九奇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那人身边,指了指我,说:“东西是这位侯爷的,你需用心一点。”
正在敲打簪子的,应该就是作坊的主人,听到羊九奇的话,他没有回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可能在他看来,一个侯爵远远没有手里这根簪子重要。
我不催他,就耐心的
等,因为中国历代的传说里,这种市井里藏龙卧虎,有很多高人。
一直等到作坊主人把簪子敲打成型,才拍拍手里的灰尘,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这么一眼,我心里就咯噔一声,眼睛不由的睁大了一圈。在普通人看来,那些从事冶炼职业的人,都是膀大腰圆,赤着胳膊,一脸胡茬子,但这个作坊主人看上去很瘦弱,起码比我瘦了一圈,他的脸色很白,像是弱不禁风的书生。
更让我惊讶的是,看到他的同时,我就想起了尹常。
尹常一直都是陌生的,从他出现到死去,我和他接触的并不多,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但是他给了我很重要的提示。尤其是在他死去之前所留下的简短的遗言,让我觉得,他和老羊倌,是同样的人,为了一个目标,甘愿付出所有,乃至生命。
我始终没有忘记尹常的遗言,他的骨灰,至今还好好保存着,因为我不知道尹常的家乡究竟在什么地方。
所有的人,好像全部出现了,他们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位,不同的生活,姬其是候国的王室成员,公叔野是统军的将军,老神是奴隶,羊九奇是方外之人,而尹常,则是个作坊主,不同的环境,会造就他们各自的价值观,然而在这件事上,他们几个人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与此同时,我就在不停的思考,别的人还好说,但尹常呢?要知道,时空可以截分为很多段,但一个人,却不可能复制出现,尹常只有一个,他既然在这个时空里出现了,那么我从属于我的时空里带来的尹常的骨灰,又怎么解释?
这仿佛是一个悖论,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个人,活着看见自己的骨灰?
想到这儿,我之前就曾经有过的念头更强烈了,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此时此刻,我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尹常不认识我,他只认识羊九奇。尹常看起来有几分隐藏的桀骜和清高,羊九奇已经告诉他我的身份,但尹常依然保持着无言的自傲。
“把你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羊九奇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就解释道:“他叫尹常,是个怪人,比我还怪,你莫介意。”
我把那块天物取了出来,尹常一副世间事与自己无干的表情,可是看到这块天物,他淡然的眼神里,就泛起了一丝波澜。这个人从事冶炼,接触过的矿石不计其数,对矿石,他比任何人都有经验,他可能一眼就看出了这块铜矿的不凡。
“这是块天物,能让它返璞归真吗?”
尹常不说话,一直盯着天物仔细的看,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抬头跟羊九奇说,可以试试,但不保证成功。
这毕竟是一块在当时被所有人看做神物的东西,价值连城,所以羊九奇这样洒脱的人也不敢做主,继而就把目光转向我。
“只求试试,即便损坏了也无碍。”我马上表明了态度,这句话一说出来,羊九奇就高兴了,连尹常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们这种人,可能生来就跟豪门大户不对付,我这样大方又恬淡的贵族,估计还是头一次见。
尹常毫不拖拉,答应试试,马上就开始动手,但是做事之前,他把我和羊九奇给赶出作坊,又紧紧的关上了门。
“这个人就是这样,怪异无常。”羊九奇就势蹲在门口,对我说:“他做活的时候,从不允许外人旁观。”
我就和羊九奇在外面等,在以前的生活里,我没有接触过冶金行业,就知道从矿石到金属成品之间,肯定有一个复杂又漫长的过程,所以我提起足够的耐心。
但这一等,等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清晨到中午,中午再到日落,集市已经散了,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点灯关门,我和羊九奇在外面等了一天,屁股坐的发麻,作坊的门还是紧闭着的。
“你刚大婚不久,今夜,怕是陪不得你的娇妻了。”羊九奇听着作坊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说:“没准,还得很长时间。”
“不要紧,我等的住。”
羊九奇从身上掏了点吃的,他的衣服又脏又臭,装在衣袋里的食物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但我没有流露半点嫌弃的意思,这样的人,放他的血他可能都不会皱眉头,可只要对他表示哪怕一丁点的嫌意,他就会受不了。
我们分吃食物,羊九奇就说,要是有点酒喝就好了。当时的粮食产量极低,酒是一种奢侈品,除了王室贵族,普通百姓很难喝到,整个王都也不过只有两个酿酒的作坊,而且产量有限,贵的要死。我二话不说,起身就去买酒,酒的度数很低,装在粗陶罐里,一下买了好几罐,让作坊的人赶车送了过来。
我们吃吃喝喝,足足等到后半夜的时候,紧闭了一天的作坊大门,才算打开。
“怎么样?”
尹常不说话,把我们让进作坊,外面天寒地冻,但作坊里热的汗流浃背,一进门头上就开始冒汗。来不及擦掉头上的汗,尹常就递过来一件东西。
东西是尹常刚刚锻造的,可是我却并非第一次见到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