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儿,你能就此事给父皇一个解释吗?”皇上将慕容轩单独叫到书房,看着他的眼睛不失威严询问道。
虽说是询问,但其实是在质问。
看得出来,皇上是在隐忍着心中的怒气。
慕容轩心思转了转,平静地道:“儿臣得知太子妃失踪的消息之后,立马赶去东宫询问大哥相关事宜,大哥非常担心太子妃的安危。但是大哥身为太子,平日里都在为父皇您排忧解难,鲜少如儿臣这般经常出宫四处游玩。因此,儿臣便主动请缨代替大哥去寻找太子妃。”
“然后呢?”皇上目光依然阴沉。
“然后儿臣便出了宫去找一个见多识广的朋友,让他帮儿臣寻找太子妃,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儿臣坐不住了,便决定自己四处走走,看能不能碰到……”
“够了!”皇上打断慕容轩,冷声道:“下次再要编故事的时候,先打一下腹稿。你可知道,你这些陈腔滥调听起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倒胃口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找到,你随意走走就能碰到?既然碰到了,为什么不立刻带她回宫?难道说,你们刚碰上?”
慕容轩点了点头,迭声应道:“是的是的,我们的确刚刚碰上,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您跟秦侍卫就来了。”
“住口!”皇上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用痛心疾首的语气道:“轩儿,父皇平日里是怎么教育你做人的。父皇说过你可以没有雄心壮志,但是绝不能没有志气。这件事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当中玄机,父皇是因为信任你才给你机会让你自己说,可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
“父皇如果当真信任儿臣,那么就不会质疑儿臣所说的话。其实父皇心里已经认定儿臣在欺骗您了不是吗,不管儿臣怎么说,父皇也是不会改变自己心中所想的不是吗?既然这样,又何必来问呢,您大可以直接将您所想的安在儿臣头上,儿臣没有怨言!”慕容轩是想过皇上会怀疑,但是却没有料到皇上竟然是一口咬定了,一时之间顿时头脑发热,也顾不得理智了,只想着将心里的委屈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
反正,这偌大的皇宫,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他倒要看看,他这个权倾天下的父皇,会如何处理他这个以下犯上忤逆无礼的儿子!
慕容墨在皇上跟前从来都是以懂事沉稳的面貌示之,何尝有过慕容轩这样任性地口不择言过。皇上听了慕容轩这一番话,脸色顿时由黑转酱紫,指着慕容轩的手都在颤抖了,一声大喝道:“逆子,你是怎么跟你父皇说话的!太傅是怎么教导你的,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早有人通知了皇后娘娘,说是皇上跟御前侍卫一起将太子妃迎接回宫了。随行的,还有三皇子。
皇后娘娘一听到随行的还有三皇子,顿时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让菱月吩咐下去,立即备辇赶往乾清宫。这不,才走到宫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皇上近乎咆哮的怒吼,皇后娘娘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快步跑了进去。一旁的菱月担心皇后娘娘跌倒,也是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皇上,请您饶恕臣妾。”皇后娘娘一走进书房,就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哭喊道。
“皇后怎么来了?”皇上眉头拧紧,踱步走到皇后娘娘跟前,双手扶起皇后娘娘。
“臣妾有罪,十八年前,您将轩儿交托给臣妾照顾管教,嘱咐臣妾使其上进卓群。但是今日轩儿却犯下这等错误,胆敢顶撞皇上,这全赖臣妾教导无方,还请皇上治臣妾的罪!”皇后娘娘被皇上扶着双臂,却不肯起来,双腿仍然虚跪着,而眼睛随着话语逐渐转红。
皇上轻叹口气,道:“皇后这又是何苦呢?”
“臣妾恳请皇上治臣妾的罪。”皇后娘娘此番过来是打定主意要救慕容轩的,她口口声声请求皇上治自己的罪,其实是再逼迫皇上恕了慕容轩的无礼之罪。
“轩儿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皇后跟朕一样,是想管也管不了他了。”皇上看着皇后娘娘,目光幽深仿佛要看到她眼里去,定定地道:“轩儿从小性子就不像朕,像她娘亲。她娘亲生前的时候最喜欢满天飞的蝴蝶,轩儿也喜欢像蝴蝶一样四海云游,或许他们母子二人都是不适合在这深宫里过日子。”
皇上转身看向慕容轩,沉声道:“也不拘治你什么罪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喜欢漂泊的性子本是上天注定的,强行改造你只会给你增添痛苦。朕便赐你逍遥王封号,封地你自选如何?”
“皇上……”皇后娘娘慌乱地看向皇上,想要为慕容轩求情,可是皇上却摆手严肃道:“皇后,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慕容轩倒没有像皇后娘娘那样慌乱不已,表情淡淡地与皇上对视着。因为他知道,皇上并不是在征询他意见,而是在颁发命令。他用的是朕,而非父皇。
是的,这一刻,在慕容轩跟前,他是皇上,是朕,而非慕容轩的父皇。皇命不可违抗,慕容轩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轩儿,你跟你父皇认个错啊,你父皇他会原谅你的,快……快认错啊!”皇后娘娘不甘心地看向慕容轩,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她怎么可能会甘心,她辛辛苦苦地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将他培养成人,她还指望着辅佐他继位称皇,奠定她将来的至尊地位。可是眼下,一切都要破灭了,她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希望,就都要破灭了。
不行,不可以的!上天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让她没有子嗣膝下孤独她认了,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将一个皇子从婴儿时期抚养成长,足够依靠了,却又要被人连根拔起,她不甘心!
“皇上,您不能这样做,轩儿是臣妾的心头肉啊!十八年,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臣妾为轩儿付出了多少您都是看在眼里的,您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让我们母子分离呢!皇上,求求您,求求您收回成命吧!”皇上见慕容轩沉默,心知他并不在乎去留,于是便自己再次跪了下来抓着皇上的衣角哭着求道。
皇上低头,见皇后哭得满脸通红,上气都接不上下气,心中越发闷重,耐着性子去扶皇后娘娘,安慰道:“皇后放心,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朕心中有数。轩儿同样是朕的儿子,朕不会苛待他的。”
见皇后娘娘犹哭泣不止,皇上提高声音道:“德公公,送皇后娘娘回坤宁宫。”
“皇后累了,先回宫去歇息吧,朕晚上过去看你。”皇上柔声道,可目光里却已经带着不耐烦。眼下这个时候,他急于向慕容轩问清楚相关事宜,而不是听皇后娘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上演苦情戏。
皇上固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是在遇到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是杀伐果断,未曾心软过。所以即便皇后娘娘今天哭死在这乾清宫,他心中已经打定的主意也是不会改变的。
皇后也明白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了,皇上如今已经是在给自己颜面,倘若自己还要继续求下去的话,恐怕到时龙颜震怒,就真的要治她这个皇后的罪了。因此德公公进来恭敬地请皇后娘娘移步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的出去了。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眼慕容轩。
慕容轩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倨傲,目光坚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所谓的神情。
罢了罢了,毁了便毁了吧。皇后娘娘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从书房出来,坐上德公公为自己准备好的步辇,皇后娘娘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空的。菱月搀扶着皇后娘娘进坤宁宫时,目光触到皇后娘娘的脸也是一怔,那张脸苍白如纸,那双明眸暗淡如尘。
此刻的皇后娘娘就仿佛是一具躯壳般,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
菱月不由觉得鼻子发酸,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待三皇子如何,她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可当真是视若己出,但凡宫里新进了什么新鲜水果,皇后娘娘总会记挂着三皇子,嘱咐下人们挑了好的给三皇子留着,或者带人亲自送过去。寒冬腊月里,还抱着手炉给三皇子缝制棉袄。做针线活伤眼睛,菱月曾经劝过皇后娘娘,说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这样的事情交给制衣局便好,可皇后娘娘说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她缝制的衣服慕容轩穿在身上,暖的就会不仅仅只是身,还有心。
虽说一开始是抱着将来有个依靠,是想着把他当成一枚稳固权利的棋子。但这漫长的十八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后娘娘到底也是付出真心在爱护培养三皇子。此番皇上骤然下命令为三皇子封王,皇子封王,就必须到自己的封地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叫他们母子分离。
皇后娘娘思及此处,只觉得心口悲呛无比,这巨大而深重的疼痛,让她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为以后没有了稳固权利的棋子难过,还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儿子在难过。
只不过,不管是哪种,都足够让她觉得心力交瘁。
她累了,真的好累!
“娘娘,担心脚下。”菱月关心地道。
皇后娘娘只觉得自己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么沉重,大半个身子几乎全靠在了菱月身上,头晕晕沉沉的,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耳边传来菱月的惊呼声。
“娘娘,您还好吗,娘娘……”
“来人,快宣太医!”
“……”
皇上的书房里,慕容轩依然拒绝地站在那里,拒绝承认皇上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划地封王,他受封便是。这些年来,宫中的生活他也过烦了过腻了。
“轩儿,父皇早就跟你说过,紫嫣是命中注定的太子妃,你绝对不可以去宵想什么。你执意要争取,父皇也允了,但是紫嫣的态度你是看在眼里的,她心里只有你大哥。天下之大,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以你尊贵的皇子身份,又有什么样的女子是你得不到的。可你为什么偏偏就要看上你大哥的女人呢?”
皇上的声音清冷无比,就像是一曲清萧般,落在慕容轩耳中,他禁不住冷笑起来,暗哑着声音问道:“父皇,儿臣斗胆问您一句,什么叫命中注定?”
皇上面色铁青,默然不语。
慕容轩也不等待他回答,径直道:“是不是命中注定但凡大哥看上的东西,我都不能宵想?命中注定同为父皇您的儿子,他贵儿臣贱,他命中注定为太子可以娶心仪的女子,而儿臣就只能提早被封为王,被逐出宫吗?父皇,您究竟是有多害怕儿臣夺大哥的权抢大哥心中所爱啊,您就这么不信任儿臣吗?”
“慕容轩!”皇上怒发冲冠,看着慕容轩的双眼简直可以喷出火来了,他跨步走到慕容轩跟前,右手高高扬起,这一刻,他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扇死眼前这个忤逆子。可是慕容轩仰头定定地直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全是倔强与不屈。皇上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已经老了,孩子们也都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小时候犯了错误一个巴掌就能打醒的了。
这一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皇上的心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慕容轩,却依然字字句句地道:“父皇,为何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命运却截然不同,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所以铸就了不同的人生。轩儿,不是父皇偏心,而是这样的安排是对你们最好也最公平的。”皇上沉声道。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非要立长不立嫡不可。只是慕容轩性格浮躁*不羁,而慕容墨隐忍稳重,在慕容墨身上皇上可以看到当年年轻的自己,积极进取。
皇上承认,几个皇子当中,他的确对慕容墨最好,这些年来都是悉心在教育他如何治国,但凡哪里发生点什么事情,也是让他出马去解决,在群臣百姓当中树立威信。
对于慕容轩,他……倒底还是疏忽了。
“父皇,儿臣请赐封地青州。”慕容轩双眼一片漠然,单膝跪地恳请道。
皇上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挥了挥手道:“朕准了,稍后会让人拟好圣旨,再命人选个良辰吉日。”
“不必了,儿臣明天天一亮就出发。”慕容轩坚定地道。
皇上闭上眼点了点头。
“儿臣谢父皇恩典。”慕容轩双膝跪下,伏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道:“明天儿臣就不来向您辞行了,儿臣走后,希望您能够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好好照顾母后。”
说罢,起身,毅然决然地往外走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皇上终于回转身,盯着慕容轩挺得笔直的背影,心头升起一抹惆怅。
慕容轩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轩义殿,走进书房,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随即开始沉默而快速地收拾起东西。
“三皇子……”菱月突然推开了门,扶着门看着慕容轩,眼神哀伤地问道:“三皇子真的……要走吗?”
“是呀,走了好,走了干净了。”慕容轩顿了顿,随即无所谓地笑道。
那无所谓的态度如一枚银针,直直地刺进了菱月的眼睛里,想起皇后娘娘的悲痛,菱月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被刺痛了,她定定地看着慕容轩,不顾自己的身份质问道:“三皇子,您为什么不求求皇上,您到底是皇上的儿子,只要您认个错,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您就这样走了,您的确是干净了,可是皇后娘娘呢?您让皇后娘娘如何活下去?这深宫寂寞,您就是她心中唯一的寄托啊!”
慕容轩收拾东西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想起了皇后娘娘,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菱月姑娘说得对,自己这样做心中的确畅快了,可是皇后娘娘呢?
慕容轩的脸色不由变得苍白,嗫嚅着问道:“皇后娘娘她还好吗?”
“能好到哪里去呢,从乾清宫回来后,还没跨进房门就晕过去了。”菱月轻叹道。
慕容轩一听,神色一紧,忙问道:“可瞧过太医了?”
“瞧了,太医说是一时气急攻心,给开了几服药,我已经吩咐人去煎药了。趁着皇后娘娘还没有醒来,特地想请您过去看看皇后娘娘。三皇子,您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亲生,但是阖宫皆知,皇后娘娘是如何待您的。那可是比亲生儿子还要亲啊,您万万不能辜负了皇后娘娘多年来的心血啊!”
“我知道,菱月姑姑,皇后娘娘对我的好,我日夜铭记在心,从来都未曾忘过半分半毫。只是……我也有我的痛苦我的为难,我真的达不成皇后娘娘心中的期望,或许皇上说得对,我生来本就是这样的命运。这一切,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随你去看皇后娘娘吧。”
这一刻,慕容轩心中百感交集。十八年来,虽然他也曾叛逆过,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如今天这般任性,这样倔强,这样决绝。明知前方是悬崖,却依然傲气地固执着不愿意悬崖勒马,执意勇往直前。他心中满满的都是豪情,却也满满的都是疮痍与绝望。
为什么父皇……这样不信任他呢?
坐在皇后娘娘床榻上,看着她依然昏睡当中,眉心紧紧拧着,慕容轩觉得自己十分不孝。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错了吗?
他不想待在这皇宫了,不想忍受所有的不公了,他厌倦了累了,再也不想去争什么了……
可是没错吗?
这深宫当中最疼爱自己的皇后娘娘,此刻被自己气得躺在榻上;而自己心中最牵挂的女子,以后怕就真的要沦为天涯陌路人了,即便是看上一眼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错了吗?没错吗?
他迷惘了,分不清楚了……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将慕容轩从自己的思绪中拖拽了出来。
“轩儿,你不会离开的母后的对吗?”皇后娘娘面色苍白如纸,却还努力微笑道。
慕容轩愧疚地低下头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答应过母后的,永远都不跟母后分开,你会做到的对吗?”皇后娘娘微笑着继续追问道。
慕容轩头垂得更低,沉默半响,硬着心肠如实回道:“儿臣没有求父皇。”
皇后娘娘不说话,依然带着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慕容轩。
这一刻,她再也不是什么高高至上尊荣一身的皇后娘娘,她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母亲。
这样温柔的目光让慕容轩鼻子发酸,他伏在皇后娘娘身上,哽咽着道:“母后,您骂儿臣打儿臣吧,求求您了,您责骂儿臣吧!”
皇后娘娘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去,恍若退潮的海水般,慢慢的……慢慢的,就这样眼见着一点一点地退下、消失。
她猛地抬手将慕容轩推开,然后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慕容轩脸上。
“滚!”
守在外房的菱月听见声响,吓了一大跳,忙跑了进来,走到床榻前替微微喘气的皇后娘娘拍背顺气,目光扫到慕容轩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心里也是大吃一惊,但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眼下这个情形是容不得自己插嘴的,因此待皇后娘娘气息平复了些,便又默默地退了出去。经过秦时月身边时,偷偷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惹皇后娘娘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