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简单来,一切都毫无预兆。
那天静兰起身,发现下了一场小清雪。浅浅淡淡的雪栖在瓦檐儿上,仿佛棉花般地轻柔。静兰便情不自禁走到长廊上去,扶着廊柱踩上横梁,伸手去够那雪花。
“静兰。”长廊尽头轻轻一声呼唤。那呼唤很轻很轻,轻得就好像是这瓦檐儿上落的清雪。虽然清清淡淡,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静兰心跳着转头去,结果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眼见着就要跌下来。
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一把将静兰抱住,急促的喘息仿佛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
“静兰你当心!”
静兰惊讶抬眸,这才确定眼前的容颜真的是简单。泪自己就从眼底浮了起来,静兰赶紧起身,笑着打招呼,“简单,真的是你?”
静兰心底不无担心。简单不会是无缘无故地来,他有可能是被吴冠榕通知了来接她回去。
简单他当初虽然亲自送了她跟万海离开,却也有可能,被家里威逼着必须接她回去。
简单低头凝望静兰,清清静静一笑,“你别担心,我不是来接你回去。我是来跟你离婚的。”
静兰眼底泪一晃,“什么?”
简单笑起来,那笑也如同瓦檐上的清雪一样,清清淡淡、薄薄凉凉,“静兰我不爱你了啊。既然你都来靳家了,我就也没必要还违拗家里人的意思非要跟你在一起。索性就来离了婚吧,这样你也自由我也自由了。我离婚了,回头还能再找个媳妇儿……”
“这样啊……”静兰便也释然一笑,“那祝福你。”
“我来靳家之前先去拜见了岳父。说也失礼,我们夫妻这么久,我竟然还没见过岳父……虽然这是第一次见他老人家,有可能也是最后一声喊他岳父大人,不过这个礼节我还是要完成。”简单眼底有泪,闪亮地,仿佛阳光下的清雪,“终究翁婿一场。”
两人也许谈得太忘我,却没看见对面廊檐下,吴冠榕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俩。刚刚简单将静兰抱在怀里的一幕,尽落在吴冠榕眼底。静兰不自知地凝望简单的神情,更让吴冠榕眉头紧锁。
有些事可能当事者自己不知道,旁观者却是看得最清。
简单去跟静兰离婚,可是人家民政局的干部却死活不给批准。理由很简单,静兰还是个孕妇。那个时代是不允许这样离婚的。
静兰急了,跟人家说孩子不是简单的……那干部登时就怒了,拍桌子大喊,“袁静兰同志请你检点些!这是你的合法丈夫,你竟然还有脸对着我们国家干部大言不惭地说孩子不是自己丈夫的!那你是个什么东西,啊?”那干部相当刚正不阿,随即便将静兰给赶了出来,扬言绝对不让她这样的女人离婚!
静兰坐在民政局走廊的长椅上便落下泪来。
当日给她和万海经办过结婚登记的大姐听着动静出来看热闹,一见是静兰就愣住。那大姐对静兰还有印象,没想到她那时候跟万海来办登记,却又跟另外一个人办离婚!
那时候人们工作还是蛮认真,那大姐就也怕自己的工作出现什么纰漏,赶紧查当日静兰跟万海办理登记时候的手续底子——因为事情涉及靳家,便将当日的文件存根交到了靳邦国手上……
当日靳邦国回了靳家便是雷霆大怒!
因为静兰是袁家的女儿,出于当年的报恩,靳邦国虽然也知道留着静兰在靳家,这已经被人指指点点,而且违反纪律,可是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如今竟然揭发出万海当逃兵,又伪造文书!
这个罪过就大了!
他拿国法军纪当儿戏!
靳邦国疼爱儿子,但是他更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肩头上的责任,靳邦国当场揪着靳万海就要送交法办!
吴冠榕惶急大哭,指着袁静兰大骂,“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啊!就算你们袁家跟我们靳家有世交,那我们靳家也算千方百计地报恩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都干了什么,你想活活毁了我们靳家啊!”
当日靳邦国也是大怒,吩咐警卫员将靳长空和靳万海都给锁进房间里。靳邦国亲自叫了静兰进去,努力屏住怒意,晓之以理,“静兰,伯伯知道你伯母许多话是偏颇的。可是伯父不能不说一句,你们相爱是没错的,但是不能违反国法军纪……”
靳邦国说着也是双泪长流,“静兰啊,你毕竟在法律上还是简单的妻子,你们至少目前不可以离婚。而万海现在既是逃兵,又是伪造了文书挑战国家法律啊!静兰,你们现在不可以在一起……伯伯我是军人,军人必须以国家为重,所以我不可以包庇你们二人……”
靳邦国尚能冷静说理,吴冠榕和靳欣已经无法控制情绪。静兰纵然大哭哀求,却已经无法挽回。
静兰被赶出靳家大门,她哭到泪干,咬牙捧着肚子离去。
天大地大,她茫然不知归处。
却在巷子口,看见那抹清癯的身影。那身影静静淡淡的,仿佛一抹清雪。
静兰不敢置信。
简单却含泪笑开,伸手握住静兰的手,“如果你不嫌弃我短命,就让我再陪你一段时日。静兰,我没有靳家兄弟的出色,我甚至可能反倒要你照顾……静兰就让我无赖一次,拜托你照顾我到最后,好么?”
静兰大哭握紧简单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甘心,知道自己放不下万海。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总不能让孩子出生而没有父亲!
静兰带着简单回了凤鸣街。并且从此留在凤鸣街,再没带静兰回过农村。就算简单不说,静兰却也能猜到,为了简单这个决定,简家人一定与简单闹翻……
爸仿佛什么都知道,也仿佛什么都不想知道,那天他只是平静地接纳了女儿和女婿,一句都没问。
可是静兰却能看见,爸*白头……
就在那个晚上,爸将她郑重叫到身边,将“长相思”的配方托付,“你哥哥离得远,他又不想返城,所以这祖宗留下的配方,静兰啊,只有你承着。”
静兰推脱,“爸爸,我不懂酿酒。”
当晚静兰惊讶看见简单跟爸坐在院子里喝酒,隐隐约约听见爸问简单,“……你又何必非要让我将这配方留给静兰?她不喜欢。而且这酒,似乎也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都是封资修的东西,将来别又给你们带来祸事。”
简单在月下清逸微笑,“岳父,听小婿一言吧。这配方交给静兰,不是为了这酒本身,其实更是为了静兰……”
……
袁静兰站在窗口,凝望着庭院里的石凳。仿佛时光没有走过,仿佛月色之下简单与爸还在对酌——袁静兰的泪静静落下来。
当年年轻,不懂简单何意,此时她又如何能再不懂?
那一年她被从靳家赶出来,几乎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肚子里有了桐桐,她说不定已经一头撞死在靳家大门上。
可是她的心已经从那一刻死掉……简单也明知道自己的寿命有限,不一定能看护静兰多久,所以简单才建议岳父将酒的配方交给静兰,并且要她一定要将长相思延续下去……
那不是为了酒,是为了她——必须给她一个责任,一个理由,才能让她好好地、坚持地活下去,而不会在某个绝望的时刻,寻了短见……
长相思——如果生命就是一场相思,那么如何或忘?何能结束……
袁静兰抹掉眼泪,却由衷笑开。
她真傻,这一生宛如一场大梦。活了几十岁,竟然仿佛从没长大。而此时,她终于长大……
录音棚里,于静怡听见助手的报告就怔住,“袁静兰?”
胡萍点头,“于姐,见么?”
于静怡有点慌乱扔掉乐谱走出来,看见门廊上袁静兰恬淡地笑。
“静兰。”
“静怡,你该叫我表嫂。”静兰人静如兰。
静怡惊得不敢动,“静兰你……”
静兰静静微笑,“静怡,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请你跟万海出来一起吃顿饭?小桐和兰泉都结婚这么久了,我们两方大人竟然还没有正式见过一面,真是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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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完毕,某苏自己也很难过,不过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瓣一瓣地释然开……亲们明白某苏写这段故事的用意了吧?~身为父母者,如果自己都不会爱,如何教会孩子如何去爱?爱不该是仇怨,而应该是救赎~~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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