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缓缓打开。
里面的人缓缓走出来,一袭曳地红裙艳红如血,衬托的原本就上佳的容颜更加艳光四射,唇角含着一点几乎颠倒众生的微笑,眼神清澈如绸,从容优雅的缓缓环视四周,“抱歉各位,能否让一让。”
声音不算薄脆,让人想起上好的丝绸,清凌凌的凉,却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服,偏又让人觉得不可违逆,几乎是声音刚落的刹那,原本还聚涌在四周的记者们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但退是退了,众人的眼神还是齐刷刷的集中在女人曳地长裙上。
曳地红裙设计的十分精巧,镂花刺绣,无处不是妙笔,不仅勾勒出女人依旧纤细的身形,却又不会因为微凸的小腹破坏美感,腰侧微微收紧,就是生花妙笔。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众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女人微微凸出绝对不可能是赘肉的小腹上,眼睛冒光,抓紧自己的相机。
容家小一辈里只有容浔成婚,更不用说生子了,虽然容浔身份尴尬,但好歹也比那位酒后肇事的容大少似乎靠谱些。樊家这头,樊家大少樊以航虽然已经成婚三年,昨儿那位名模少奶奶还穿着十二寸高跟鞋走秀,看来八成是没什么消息了。樊家又不排斥女子当家,樊氏企业难保不会传到樊小姐手上。
如今樊雅有孕,不管生下来的是男还是女,都会是容樊两家的长孙。
容樊两家联姻已经让两家股票上涨了不少,现在樊雅有孕,容樊两家关系更加牢不可破,商场上看来又要风起云涌了。
脑子快一点的几乎已经在脑海里构筑里几可预见的风雨,倒抽一口冷气,兴奋的双眼放光。
对记者来说,没有比新闻更加让人兴奋了。
终于,有记者忍不住发问,“二少夫人,你消失了这么久,是不是因为专心养胎?”
众人立刻醒过神,忙不迭的问,“对啊,容夫人说她跟容小姐全权代表容家,你怎么有空过来?”
“容二少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
“孩子是男是女方便透露吗,名字想好了吗?容老先生肯定十分开心的吧。”
樊雅含笑听着一堆人连珠串似的询问,不露声色又十分圆滑的回答记者的询问,无伤大雅的问题,总是有无伤大雅的回答可以应付,如果说上辈子那五年光阴,除了拥有了小隽跟灵希两个天使般的孩子,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到近乎世故。
而且她决定参加这场寿宴,就知道肯定避免不了追问。
作为代价之一,也无可避免。
“是男是女顺应自然,他都是我的宝贝。”眼眸微抬,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顿住脚步的几个女人,距离太远,她没办法清楚把握住她们脸上的神色,尤其是妈妈的。
樊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妈妈现在可能是根本不想搭理她了,毕竟当初是她放弃做回樊家人,妈妈从来就是非黑即白的果毅性子,她不会原谅她这个不孝顺的女儿的。
至于奉何华母女,想也知道就算她们脸上挂着冠冕堂皇的温婉笑容,心里恐怕早就波涛起伏。
笑意敛在眼底,耳里突然传进一个高声问询,“樊小姐,今天容二少没过来,为什么会让容衍陪你过来,你们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最后一个问题话音刚落,周围突然静了静,众老油条们都以十分无语的表情看着那个似乎是菜鸟的小记者,往后退三步,离他远远的,同时都以异常期待的目光灼灼看向樊雅。
虽然问题十分不合时宜十分白目,但不是他们问的,他们只是凑巧长了耳朵而已。
周围静了静,屏声凝气。
就连容衍忍不住侧眼看向身边的女人,细长凤眸里亮的惊人,有些情绪蔓延。
虽然知道她肯定会否定,但忍不住的,还想知道他在她心里的评价到底是什么?
樊雅斜扫了眼身边的男人,脸上笑容淡雅出尘,“容衍他……”
“容衍是小隽的堂伯,对樊雅照顾自然是很周到的。”
低沉而富含磁性的男音突然自旁边响起。
樊雅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纤细的腰身被人从旁边一搂,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温柔且强硬的拉离容衍,整个人已经落进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她错愕抬头,直直看进一双暗海似深邃的眼眸里,眸里精光敛尽,尽是温柔。
樊雅微微张嘴,他什么时候跑回来的?还出现在这里?
条件反射的,脑海里跃上容浔那天似梦非梦的呓语,整个人也跟着僵了僵,脸上圆滑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容浔不着痕迹的侧身挡住记者的视线,目光在她胸口玉石似一线落了落,原本就深邃的目光更加幽暗,“衣服穿的这么少,怪不得手这么冷。”说着,脱下西装外套不容分说的套在她的身上。
樊雅还在发愣,倒是早就让到一边的容衍微笑接口,笑容诚挚的很,“怎么,容浔你对我的设计很不满意?”
敏锐点记者敏锐闻出些不对劲,纷纷往前涌。
就算不能写,亲眼看一出豪门八卦也是很好的,而且说不定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
樊雅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汹涌起来的气氛,立刻回过神,赶紧借着容浔的遮掩狠狠瞪了眼容衍——别再给我凑热闹!
容衍收到樊雅的瞪视,非但不恼,细长凤眸微微一弯,笑容愈发和煦风情,挑衅似的看了眼容浔。
孰亲孰疏,一眼分明。
他咳了声,继续说,“我记得我发过设计稿给你看过的啊,”说着,变戏法似的抓住一件乳白色的羊毛披肩,递给容浔,“不过幸亏我早就想好了。既然你来了,护花的使命还是交给你吧,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容浔接过,俊美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淡淡一笑,“多谢,我就知道堂哥你想的妥帖,知道分寸。”
容衍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瞬间收敛起来,懒洋洋的像是收敛了华羽的孔雀,轻轻笑了笑,“既然你来了,我就回去了,大冷的天,我懒的凑这个热闹。”
说着,挥挥手,在众人的瞠目之中钻进车里,油门一踩。
樊雅愕然看着远去的车子,他就这么走了?
他走了,她怎么办?
唱独角戏?
怔忪间肩膀被人微微一扣,略大的重压让她回过神,容浔在她耳边只用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道,“怎么,舍不得?”
樊雅眸光一动,即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觉得,这话里的醋味,好大。
容浔低低一笑,咬着她的耳朵,“别怀疑,我就是在吃醋。”理了理她的衣服,“所以,离容衍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樊雅忍不住白了一眼过去,“那你就是好人?”
“我是你一辈子的良人。”他低沉一笑,暗海似的眼眸灿亮,因为靠的近,他的气息几乎扑在她的耳边,酥酥的痒,“不过,我也承认,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樊雅瞠目,简直要被容浔的厚颜无耻气乐了,这人,还真的好意思说得出口。
俊男美女的组合,又是金童玉女,又是最近的风云人物,他微微低头,眼神温柔而宠溺,她微微仰头,眼神灵动面颊微红,轻声细语说着悄悄话……
立刻抹杀了不少记者的胶卷。
容浔强硬搂住她的肩,慢慢带着她往前走,“走吧,不进去,你想做的事情怎么做得到?”
樊雅目光一跳,有些惊疑,撇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浔轻轻一点她玉笋似的挺直鼻梁,似笑非笑,“樊雅,相信我,我绝对比你想象中的了解你。”替她把衣服拢的更紧些,“对付一个人,就要懂得揣测他的心思,这样才能料敌制胜,不管是商界,还是日常,都是这个道理。懂吗?”
“……”樊雅嘴角微微抽了抽,骄傲抬眼,矜持微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用你教导。”
“当然,你从来都是最聪明的女人。”容浔眼底迅速滑过一抹复杂情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聪明。”
樊雅心口跳了跳,忍无可忍抬头,声量加大,“容浔!”
“嗯,”容浔迅速应了一声,“保持形象,容恬在瞪着你。”
容恬脸色惨白,紧紧盯着被众人目光众星拱月似的围绕在中间的樊雅,指甲深深刺进掌心,钻心刺痛。
她因为她失去了一切,丢了贞洁,丢了孩子,失去了名誉,连自尊都被人踩在脚底,她居然有孩子了,还能厚颜无耻的站在这里抢了她的风头。
樊雅一愣,抬眼就看见惨白着脸的容恬,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被容浔带出了记者的包围圈,已经快要走到樊文希跟奉何华面前了。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依旧淡冷着表情的樊文希身上,心口微微一慌,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畏惧,手心微微出汗,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容浔已经坦然自若的叫了声。
“妈。”
在场除了柯蓉,其余人都微微一僵,就算是樊文希跟奉何华都微微变色,眼底讶色流转。
容樊两家都很清楚容浔对这桩婚事又多么排斥,他现在居然老老实实坦然自若而且一点没有不甘愿的叫了樊文希一声妈,叫的还有几分亲热,要知道容浔甚至连奉何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都没有唤过,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冷冰冰的一句姨。
容浔无视在场因为他一句话而微微变色的女士们,泰然自若的将樊雅搂的更紧些,朝樊文希微微一笑,“妈,能不能麻烦你待会跟我们在一起,帮忙照顾一下樊雅,今天这场合肯定很热闹,照顾孕妇,我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樊雅心口一跳,下意识惴惴看向樊文希,连反驳容浔的话都忘了。
妈……不会同意吧。
虽然已经这种觉悟,心底仍然忍不住升起希望,迎向樊文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呐呐低叫了声,“妈……”
声音低微,明显可见的惶惑。
男人暗海似的眼眸里滑过一抹呵怜,虽然他很确定当初樊雅不肯离开不是因为爱他,但与他也脱不了关系,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他,樊雅还会是樊家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
搂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他慎重看向樊文希,“妈,我……”
“这样的话……”一直退居在一旁的唐靖远上前一步,年轻俊逸的脸上挂着精明斯文的笑容,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樊文希,“樊董,需要我取消八点的集团会议吗?取消是可以取消,但今天的会议事关樊氏下年度的企划,我担心……”看了眼容浔,笑容更深,“本来樊董是想过来给柯老拜个寿就走的,我想容先生樊小姐应该能体谅的吧。”
樊雅心口微涩,唐靖远既然能说出这句话,肯定是揣测妈妈的心意……她笑了笑,“还是公事重要,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别听容浔乱说。”
樊文希目光在樊雅身上一滑而过,直接看向柯蓉,“带我去向伯父拜寿吧,我这边确实还有事。”
柯蓉何等玲珑剔透,早就看出了气氛不对劲,立刻圆滑笑了笑,“你这个大忙人啊,怪不得樊氏企业现在发展的这么好,也该放权交给年轻人了,也不看看你自己今年多大岁数了。小雅,你有这么个妈,柯姨还真同情你。”
樊雅看了眼樊文希,朝柯蓉浅浅一笑,“我习惯了都,蓉姨,你们先过去吧啊,我跟……我跟容浔在四处逛逛,待会再跟老爷子拜寿。”
“后花园很安静,那边有花房有瀑布,过去看看。”
“嗯,我知道了,”樊雅点头,目光落在樊文希身上落了落,“妈,我们就先过去了,天气凉,你多穿点衣服,过两天……过两天我们回去看您。”
她迅速转过身,姿态优雅而从容。
只有近在咫尺的容浔才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男人无声舒了口气,按住她肩膀的手微微加重,迅速跟上她的步伐。
柯蓉跟奉何华歉然一笑,带着樊文希去柯老的书房,等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一直压抑着脾气的容恬脸色一变,不受控制的高声,“妈,他们怎么敢……你看容浔跟樊雅,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底!樊雅那个贱人居然还能回来!她居然还敢回来!”
“她为什么不敢回来?”奉何华淡淡看了她一眼,眼里一瞬而过的犀利。
容恬微微瑟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妈,我……我只是替你不平。”
“有什么不平的,当年允许他进门,允许樊雅进门,我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奉何华脸上挂着宠辱不惊的笑容,眼底一闪而过的恨铁不成钢。
她这个小女儿,真的是被她娇宠惯了,就算受过这么多的磨难,还是学不会聪明。
“妈……”
“收起你的眼泪。”奉何华淡道,“我不管你今天为什么差点迟到,但今天你要做的是彻底扮演好一个淑女,今天的寿宴十分重要,我不允许你失态。”
容恬悚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奉何华,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呐呐低下头,“我……他根本不喜欢我,我担心沈拓不会同意。”
“只要他还是柯家人,他就不会不同意。”奉何华微笑跟远处一个友人打了个招呼,“我知道你委屈,今天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已经替你做了最好的选择了。”
容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在看清奉何华温婉面容下的漠然表情时,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咬了咬唇,用力眨落眼底快要滑落的眼泪,“我知道。”
奉何华没在意自己小女儿的复杂心思,默然思忖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
似乎樊文希跟樊雅不止是闹别扭这么简单……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看来应该需要好好查一查。
她瞥了眼身边一脸委屈的容恬,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时候,为什么在她身边的是容恬,如果是容沣,他就能跟她好好谈一谈,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苦思冥想。
她……真的是有些累了。
幸好,容沣再过不了多久就快出来了。
走到后花园,确保四周没有什么人,樊雅脚步一顿,冷淡了声音,“放开。”
“如果我说我……”迎上女人掩不住怒火的灿亮眸子,容浔声音戛然而止,轻轻舒了口气,“樊雅,我是真的想你跟妈……”
“她不是你妈!”樊雅猛的低喝,用力甩开他的手,“容浔,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四周静了静。
“樊雅……”男人的声音低沉,在宁静的夜里有着掩不住的伤痛,暗海似的眸子亮的惊人,暗海浮动,浅浅蕴着波涛。
深冬的夜干燥而宁静,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的花香,让人心绪不由自主平静下来。
“……对不起。”樊雅退后一步,撇开脸看着不远处灿亮的花房,目光里一瞬而过的是记忆的怅惘。她不敢再看,毅然转过头迎上男人的眼,黑白分明的眸里全是冷静,“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不需要。容浔,你很明白当初我那么选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不需要有什么愧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
容浔心里一痛,酸酸软软的像是浸泡在酸水里,他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拥她入怀。
她再一退步,退出他的范围,慢慢抚上自己的腹部,“容浔,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别再把注意力放在我心上,我现在真的不想想那么多。”
男人目光沉郁在夜色里,微微苦笑了下,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果然,他实在不怎么会追求女人。
好好的事情,被他搅成了一潭浑水。
当然,这也不排除他选择的女人实在是个死心眼。
目光一滑,无意中落到樊雅身后,他惊了一跳,满腔酸水刹那间一干二净,急急的道,“樊雅,过来!”说着,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捞人!
他的声音太急,樊雅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见他冲过来,下意识往后再一退!
哧溜!
脚下一滑,她不受控制的往后跌,眼前人影一晃,腰被人猛地搂住做了个半旋转的动作,她几乎是本能的猛地用力一挣扎,哗啦一声响,水花四溅,一个人影重重栽进她身后那个大大喷水池里!
柯家设在水池里的警报器被按响,刹那间,尖锐的鸣笛声大作!
再然后,英雄救美反而被美人推进水池的英雄湿漉漉的爬出水池,造型良好的头发毁了,衣服全湿了,头上顶着两片小莲叶,俊美脸上全是啼笑皆非,他苦笑抹了把脸,“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但大冬天的,你这么对我,你良心过意的去么?”
樊雅愕然张大了嘴,她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会造成这么大的后遗症,但看着水池里落汤鸡似的狼狈的容浔,没来由的,心里的怨气刹那烟消云散,突然觉得十分解气。
活该!
她居高临下扫了眼容浔,瞥了眼不远处闻讯赶过来的保安,微微一笑,“那你就在水里慢慢待着吧,我先走了。”
忍住嘴角的窃笑,她迅速转过身——她才不要陪着他丢脸!
但才走了一步,腰被人从后面紧紧搂住,湿漉漉的男人竟然半爬起来,厚颜无耻的抓住她的脚腕不肯松手,樊雅惊了一跳,既怒且惊的看着半身陷在水里愣是不肯出来的男人,“容浔!”
“要丢脸就一起丢脸,丢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好意思?”容浔一手抓人,一手托腮,闲闲飞了眼快要走过来的保安,饶有兴致的看向惊慌失措的女人。
樊雅赶紧用力挣扎,她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容浔挑眼,“你今儿本来就是想要闹大好让沈拓有机会离开,我们就在这里闹一场,怎么样?”
樊雅霍然抬眼,他怎么知道的?
“嗯?我们就演一出狠心女怒踹薄情郎的戏码,还是演一出薄情郎苦苦哀求狠心妻?”容浔无视樊雅瞪眼,兴致勃勃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