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月光投射下斑驳的树影随着隆冬的寒风轻轻摇曳着。吏部尚书府本该平静的府邸小道上,一柄红烛灯笼引路,两个中年男人跟随着老者,辗转曲折之后,终于进入了后院的一所小楼。
匆匆赶来的御史大夫黄岐,刑部尚书高海铭才踏入书房,就看见一向稳重的厉大人交握着双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一脸的焦虑。
黄岐与高海铭在朝为官多年,深知半夜三更,厉大人如此紧急的邀他们前来,还谨慎的选在隐秘的后院,今日必有要事。故此黄岐也不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厉大人,您请我们来,所谓何事?”
厉陵迎上去,向他们微拱手之后却不急着说事,低声对着老者交代道“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老者提着灯笼,为他们将门小心的关好。
待老者的脚步声在院外停下之后,厉陵才走向两人,面色凝重的说道:“今日之事,厉某也算冒死请二位大人前来商议。”
黄岐、高海铭面面相觑,不解的问道:“厉大人,到底是什么事?”厉大人乃三朝元老,在朝中也算举重若轻的人物,今日说这样的话,让人费解。隐隐的,两人的手心也不由的冒出了薄汗。
厉陵也不再多言,走到书案旁,将隔着内室的布帘轻轻挑起,室内,走出两个人来。
“她们是?”
清瘦的素衣女子,绝美的脸让人别不开视线,可惜面无表情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凌然之气,又让人看得心不由轻颤。她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眼睛里虽然隐含着泪水,表情也是一样的隐忍凛然。
看清小女孩的脸,还有她那身血污惨白的囚服,黄岐倒吸了一口凉气:“武将军的家眷?!!”素衣女子他或许不认得,这小女孩他却是见过的,武将军的掌上明珠武偌笑!
同样认出武偌笑的高海铭也惊讶的问道:“厉大人,这——”
早前听闻武家小女孩被救走了,原来是在厉大人府上,他们是知道厉大人与武家的交情的,救下武家子嗣他们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已救出又何必还要叫他们来!
将妹妹抱到椅子上坐好,武偌君面色如常的上前一步,冷然的说道:“各位大人,偌君知道两位都是沧月的忠臣,今日请两位大人来,并不敢祈求大人为家父洗涮冤屈,而是有一事,必须让朝中重臣知道。”
武偌君本来想入宫行刺陇趋穆,凭她的武艺,或许是有机会的,只是若失手,妹妹无人照料,母亲拼死传递的秘密也将不见天日,她才想到了爹爹多年的好友厉大人。若是联合朝中大臣的力量,扳倒陇趋穆,爹娘的冤情也可昭雪了!
“这是我娘临死前留下的血书。”
将丝帛递给他们,看过之后,两人霎时间惊得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早在皇上即位之时,因为他拿不出玉玺,就有传言其弑君篡位,好在一纸遗诏让他成功登基,只是这么多年来。沧月历代相传的奉国玉玺下落不明,今日竟是有了线索么?!
黄岐激动的问道:“你找到御笔遗诏、奉国玉玺了?”若是武将军一家真有这两样东西,难怪会惹上杀身之祸!
武偌君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凤凰灵柩在哪里,所谓的玄石指的又是什么?”她也想过去找,只是母亲提到的这两样东西,她根本一无所知。
高海铭和黄岐立刻看向厉陵,他是在朝最长的官员,先皇在世时,最是倚重,如果他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了。
厉陵叹了一口气,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娓娓道来:“先皇在世时,与一个老术士长往来。先皇酒后曾与我说过,术士有一颗玄妙之石,可寻找到一灵地,集天地灵气于一体,乃惊世之所。此后,就不曾听先皇再提起,几年后先皇驾崩,那凤凰灵柩不知是否就是先皇曾提起的惊世之所。”
二十年来,他一直怀疑壅王登基之事,只是当年先皇驾崩,整个禁宫都被壅王控制了,没人得见先皇,壅王又拿出遗诏,自然没人敢抗旨。
今夜偌君来找他,给他看这丝帛,他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她,也因此他才会火急火燎的找来两个可以信任的同僚相商。
武偌君追问道:“那个术士呢?”只要找到术士,就有机会取得玉玺了。
厉陵摇摇头,叹道:“先皇驾崩之后,他便失了踪影。先皇驾崩二十多年,术士那时已年过百岁,现在怕是早与厚土同穴。”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落空了,武偌君的脸越发冷然。
黄岐将丝帛递还给武偌君,问道:“你手上还有什么其他证据吗?”
武偌君摇头,将军府已被查封了,她回去看过,家里被翻得不成样子,显然有人比她更想找到什么,也因此,她才更相信母亲留下来的血书。
黄岐与高海铭对看一眼,在对方眼里,他也看见同样的无能为力,黄岐只好据实说道:“这就难办了,虽然皇上到现在也没有拿得出玉玺,但是先皇遗诏中确实载明传位于壅王。”
武偌君不服:“那遗诏是礼官代为书写,根本就是他捏造的!我娘既然会写下这个写书,就一定是真的。”
看在武将军的面子上,黄岐也不愿和她一个女子计较,好言劝道:“光有这血书并不能说明什么?且不说你们武家现在背上了卖货通敌的罪名,就是没有,也不能光凭你母亲着一纸血书就让皇上退位!”
女子就是女子,朝堂上的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陇趋穆在位二十于年,苛捐杂税,残害忠良,连年战事,他根本就是一个暴君!”武偌君并不认为她有什么错,别说有母亲的血书,可以证明陇趋穆篡位没有资格做皇上,即使没有血书,她也一样认为这样残暴的人没有资格位居国主。
他们又何尝不知道皇上的残暴,只是谁又有能力与君一搏呢?!高海铭忍不住叹道:“睿亲王是大皇子的嫡子,也是唯一有机会和资格与皇上相争之人,若是将军还在,联合百官,扶持睿亲王称帝,主持一切,或许还有机会。现在——”
就连武将军也死了,厉大人又年世已高,莫说找不到玉玺,即使找到,谁又能辅佐新王!!
全部是推脱之词,武偌君冷笑:“如此有心,你们也可以拥立睿亲王!若为推翻陇趋穆的统治,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也未为不可!”这些年来,他们早被陇趋穆养成了没有胆子的老鼠了!
“偌君住嘴!”厉陵大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身为人臣,辅佐陇氏明君才是份内之事,岂可有谋反之心!!
武偌君咬牙,却不敢忤逆爹爹也敬重之人,
这孩子也是可怜,厉陵拍拍偌君的肩膀,安慰道:“你爹爹已经去了,你们是武家的血脉,皇上必不会放过,我想办法安排你们出城。”他一把年纪,死是不怕了,能为武家留下血脉,也算对得起他与征廷相交多年之情了!
“厉大人——”她不能就此放弃!
厉陵摆摆手,不让她在说下起了,眼里尽是叹息,低低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语一般:“罢了,罢了,怪只怪——你不是男子!”
武偌君内功之深,这样的低语她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武偌君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之狂傲,刺伤了这些所谓重臣的耳膜!
若她是男子,这些大人们就不会和她说什么血书无用了?!
若她是男子,她说的话他们就愿意理会了?!
若她是男子,就可以继承爹爹,辅佐新王了?!
若她是男子,才有资格说揭竿而起,为名除害了?!
怪只怪她不是男子,不是男子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张狂而肆虐的笑,苍凉而凌厉的眼,还有那桀骜不羁的性子都让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们看得心惊。
“偌君谢过各位大人了,不过这仇,武偌君只要活着一天,必是要报的!!”武偌君笑够了,抱起妹妹,再也不看这些虚伪而怯懦的嘴脸,漠然的出了书房,只留下一句满是寒意和决绝的誓言。
“偌君!”厉陵追了出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武偌君停下了脚步,只是仍未回头,淡淡的问道:“厉大人,我父亲的尸首在哪里?”
“皇上得知你劫了法场,震怒。命人将武将军的~尸首悬于城门示众十日。偌君,你千万不能去,这是陷阱,为了就是要抓你们!”厉陵还想再说什么,武偌君一个提气,抱着妹妹还依然轻盈的身影早已经越过高墙,这一方小院中,哪里还见那抹桀骜的丽影!
“偌君!”
回应他的,或许唯有院里几束欺霜傲雪的冬夜寒梅。
院里三人看着武偌君离去的方向,心里同时惊叹,真正是可惜了,若她为男子,必有无限的作为啊!可惜了!
腊月寒夜,三人只觉的自己是越发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