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商量罗宜怜出嫁的事,宜宁忙得团团转。
乔姨娘觉得自己怜姐儿能嫁个好人家了,挺直了腰杆,冠冕堂皇地要这要那。
宜宁刚把管事婆子送走。就有丫头过来传话,说乔姨娘不满意罗宜怜的吉服,非要再改。
罗宜宁焦头烂额,匆匆赶往林海如那里。乔姨娘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嫌弃衣裳非正红色。林海如由丫头婆子伺候着喝参汤,听到后忍不住冷哼:“不是正室出嫁,却穿个正室的颜色,这才让人笑话!”
罗成章已经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先紧着罗宜怜,她的意见最重要。林海如忍了又忍,闹不闹笑话都不重要。这件改了三次的吉服又拿去重做,功夫全都白费了。
宜宁去的时候正好派去陆家安床的婆子回来了。这婆子喝了口茶,笑着有些谄媚地跟罗宜怜道:“姑娘是没去,宁远侯府好大的气派,奴婢进门就是好大一个影壁,院里的护院都是官兵。虽然说不讲六礼,我分明看到侯府里到处张灯结彩,做得跟正式娶亲也没有两样了!人家侯府成亲,两边的百姓都自觉地回避。侯府里还有人专门开道,老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排场。”
来看热闹的两个周氏闻言惊叹,夸宜怜嫁得好。
乔姨娘对于改嫁衣这件事更有了底气,端补汤饮笑着说:“正红色如何穿不得,要紧的是都督大人喜欢,我看轿子也要改改才是。”
反对正红色的林海如冷哼一声说:“那你要不要人也改改?”
乔姨娘毕竟是妾室,被林海如当面训斥脸色青白,却不敢顶回去。
罗宜宁拿笔蘸墨:“乔姨娘,怜姐儿毕竟嫁过去是妾室,最好是低调些。正红色不行,水红色和茜红色中选一个来。”
乔姨娘觉得只要陆嘉学宠宜怜,罗宜怜在侯府横着走都没问题。没有谁比她更明白男人宠爱的重要性,所以她不怎么理罗宜宁的话。依旧笑道:“为何不能改为正红色。宜宁,你可是怜姐儿的三嫂,没得见不得她好的道理吧?”
罗宜宁淡淡瞥她一眼。回头蘸墨写字道:“你若是再有不满自己去找父亲说。你看他是愿意丢你的脸还是罗家的脸。”
“我看老爷更紧着都督大人的意思才是。”乔姨娘道。
宜宁抬头温言道:“这等家宅不宁的事,乔姨娘愿意出去说,我自然也无妨。”
说到这里乔姨娘才忍了忍,不再说话,她这时候可不会头脑发热做什么事,让宜怜的亲事被影响。
罗宜怜按了乔姨娘的手,笑着说:“三嫂也是一片好意,日后怜姐儿还多有报答的时候。”
宜宁微微一笑:“不客气。”
说罢收了笔,叮嘱婆子再拿去改。
明日是冬至要祭祖不上朝。但回保定祠堂祭祖不便,罗成章就叫在正房摆了三牲祭品来祭祀。罗慎远上午祭祀之后就同杨凌等人出门去了,连晌午饭都没得吃。下午罗宜怜想去寺庙里还愿,要有人陪她陪她。宜宁觉得自己要离寺庙等地远一些,最好是不要出门,婉言谢绝,林海如叫了两个周氏嫂嫂作陪。簇拥罗宜怜的丫头婆子浩荡出门了。
宜宁正说回嘉树堂休息。却看到垂花门外罗慎远回来了。杨凌、户部侍郎等几个官员一起,几人可能在谈官场的事,罗慎远面带笑容。
宜宁远远地停下来看着他。同僚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很敬重他,虽然谈话随和,却没人敢打断他说话。外头大雪堆积,淡淡的阳光里雪粉飞扬。他披着她前几日做的灰鼠皮的斗篷,高大挺拔,俊逸如松,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
宜宁的心很宁静,她突然地想,他和前世是不是不一样了呢?
她前世也是这般远远地看着,但是彼时陌生。现在却是有最亲近的关系。
宜宁正斟酌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罗慎远等人却远远地看到了她。
杨凌先笑道:“罗兄,多日不见你太太,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她一个妇道人家,你打什么招呼。”罗慎远不喜,杨凌每次看到宜宁都很热情,他跟他们家太太关系不睦,杨凌来衙门的时候脸上还经常带伤。现在他看宜宁是怎么回事?
“你在这儿等着。”罗慎远道,提步朝宜宁走过来。
宜宁看到他走过来,就问他道:“三哥,你带同僚回来啊?”
罗慎远顿了顿,正要说什么,杨凌的声音就从他背后冒出来:“罗三太太,我俩许久不见啊!”
宜宁看到杨凌眼睛弯弯的,想到他家中好玩的杨太太,也笑眯眯道:“杨大哥,许久不见。不知道杨嫂嫂好不好?我还没得空去她那里玩。”
“她好得很——她哪儿有不好的!”杨凌道。
随后他感觉到面前这人身上发冷,不言不语。才没有说话了,心里嘀咕这家伙真不好开玩笑。心眼又小醋意又大,亏得人家魏姑娘忍得了他!
罗慎远见他退出去,才道:“嗯,请他们过来商议事情。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不过今日会早些回来,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去看庙会,大概今日就有。晚上我可以陪你去。”
宜宁听了有些高兴。三哥惯常忙得很,若不是节庆日,他连沐休都要忙。但是节庆日又常有应酬,家中聚会或是祭祖,哪里有时间出去看看。
庙会热闹,但是她不常出门,只有小时候见过一两次。旁边的法昭寺年年冬至、元宵都要开庙会,她挺想去看看的。
“那我等你回来。”宜宁说,“对了,母亲那里给你留了羊肉锅。你晚上回来吃。”
他颔首,才转身回了同僚那边。
杨凌就抱怨道:“罗三,你当真不近人情!我与你家太太也是旧相识了。打个招呼有什么的!”
“主要是怕你回去后,嫂夫人要与你算计。”罗慎远心情平和了些,悠悠地说。随后才声音一低道,“走吧,书房里去谈。”
一行人渐渐消失了。
宜宁想到晚上要去庙会,叫丫头找两件厚一些的斗篷出来,免得会冷。珍珠一边用掸子拍着斗篷一边笑:“难得见您这么高兴。”
宜宁看着隔扇外,院中银装素裹的景色,映着碧蓝的天。自被陆嘉学那件事之后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她还叫珍珠铺纸,画了幅雪景图。
罗慎远不在她才能画画,若是他在。必然是指点批评得多,她画画就是图个高兴,哪里需要他这么多指点了。
宜宁画好之后从旁边陈旧的大肚青瓷缸里拿了一副他的画出来比,屋内烧着暖和的炉子,他养的乌龟从外面移进来,在大缸内闹出细微的动静。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练个十年才及得上他的水平,把画放回原处,靠着炉火小眯了一会儿。
她是被丫头喊醒的:“……六姑娘去上香回来,带了客人来!夫人去了大房那边,老爷叫您帮忙接待。”
罗宜怜带回来的客人是上次来过的曹夫人,说是正巧朝罗家赶来遇上了。
宜宁走到堂屋外的时候,听到罗宜怜柔和的声音:“一切皆好,劳烦夫人挂心。”
乔姨娘是妾室出身上不得台面,林海如不在的时候,自然就是罗宜宁出面接待。
宜宁带着人进了堂屋,与曹夫人见了礼。
曹夫人看她笑道:“上次见过,您似乎是六姑娘的三嫂吧?”
宜宁让丫头给她上了上好的茶:“正是,家中母亲去了大伯母那里,怕要稍后才能回来。夫人莫要见怪,这桩亲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告诉我就成。”
罗宜怜见她来了,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她慢慢收拢凤仙花汁染指甲的手,那纤纤漂亮的手腕上一对镯子。宜宁看一眼就认出是上好的满绿翡翠,价值连城。
乔姨娘手头怕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是来看看六姑娘可好,家中准备得如何了。都督大人说的日子耽搁不得。”曹夫人笑道,“倒也没有别的事。不过还要问一句,家中是否有人送亲,侯爷说过了,最好是由嫂嫂陪着去送亲,免得宜怜姑娘在陆家不习惯。”
他陆嘉学不过是娶个妾,还要谁去送亲?真是权倾天下便为所欲为了不成?
何况她怎么会去送亲!她现在对陆嘉学都还忌惮得很。
“送亲这事家中还要商议。”宜宁说道,“我决定不得,怕还要等母亲回来再商量。”
曹夫人才一笑,悠悠道:“这当然也是随你们的,只是都督大人的话,我代为传达罢了。”
这般的说辞,就是听了她拒绝的话不痛快而已。
这时候外头有人通传,说罗成章过来了,一般女眷怎么可能是他接待,不过是曹夫人代表陆嘉学,所以特殊些。罗成章进来就冷冷地看了罗宜宁一眼,曹夫人起身见他,罗成章笑着让她坐下来:“曹夫人麻烦跑这一趟,我方才在外头听到你说的话。我女孩儿得都督看重是她的荣幸,都督要人送亲,自然是可以的!您只管回去禀了就是。”
曹夫人的表情这才一松:“亏得罗大人识礼,那我就回去禀报都督了!”
宜宁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罗成章刚才一直在旁边听。
等管事婆子送曹夫人出去之后,罗成章才沉下脸。语气不太好:“老三媳妇,怜姐儿要嫁给都督大人,他说什么家中尽管答应,你怎么能驳了曹夫人的话!要不是我在外头听到进来,你要怎么收场?”
宜宁站起来说:“父亲,古往今来没得娶妾室还要送亲的道理。您要让送亲只管送吧,总之我不送亲。您看您从大嫂、二嫂里挑哪个出来都成。”
罗成章觉得她不识抬举:“给怜姐儿送亲怎么了?又是送去宁远侯府,难不成还失了你的身份!你不愿意就罢了,别的哪个不是抢着送,还缺你一个不成!”
罗宜宁不跟他争这个,冷眉淡眼地告退了。
见她走之后,罗宜怜就拉着父亲的手道:“三嫂嫂跟您说话,着实不太客气。您是她的公公,按理说怎么吩咐她做事,她都不该说一个不字。让她送亲,难道她还敢不送不成!”
罗成章拍了拍她的手:“你三哥维护她,背后又有英国公,我也不能说重了。不过你以后嫁了陆都督,怎么说她也不敢反驳你,你等着就是了!”
罗宜怜其实心里清楚,她就是心里不舒服而已。
说罢,罗成章吩咐她出嫁后的事,罗宜怜笑着听他说去了。
罗慎远下午回来后,罗宜宁跟他说了陆嘉学要求送亲的事。
罗慎远反问:“他可说了一定要谁送?”
“这倒是没有。”宜宁给他碗里添羊肉饺子,舀了一勺酱,“我回绝了,父亲应该会去请大嫂。她家有些底蕴,父亲看重这个。”
罗慎远吃着饺子,道:“那随他去吧,让谁送亲就谁。你可收拾好了?一会儿吃了饭就出去。”
宜宁的小包裹都打好了,点心瓜果,茶壶什么的。
结果罗慎远什么都没让她带,就让她披了件斗篷,带着她出门看庙会。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庙会还是很热闹,街沿巷里都挂着灯笼。从周围来赶的百姓带着儿女,驾着牛车的,拉着骡子马的,熙熙攘攘。还有富贵人家的马车,仆从跟随。路上有各类的吃食,炒瓜子炒豆子、干枣、柿饼、白糖梨膏、桂花酥糖。
看着就叫人觉得热闹,宜宁便让人下去买。
罗慎远拦住她:“这街边的吃食……”
宜宁看着他:“我小时候你不是常给我买吗?”
罗慎远看她一眼,说道:“给你买的东西岂能马虎?都是从大糕点铺子里买来的。你觉得像是从街边随便买来的吗?”
宜宁心里微动,笑道:“那便不买吧!”
她又下不得马车,外面雪被踏得化了,地上湿漉漉的倒映着灯笼红色的影子。她坐在他身边,两人靠得很近,车内又昏暗得很。这样坐着静静靠着他,觉得他好像要温暖一些,呼吸竟然清晰可闻,宜宁竟然觉得不敢挪动丝毫。
罗慎远让车停了下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会儿有护卫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一袋桂花酥糖,刚切出来的糖还是热的,烫手。
他递给她说:“吃吧,只能吃这个。”
其实宜宁不是那么想吃的,热热的桂花酥糖香味很好闻。她刚吃了一块,抬头想问他:“这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好吃吗,那我尝尝吧。”他说。
宜宁拈了一块桂花糖酥正要放在他嘴边,但帘子突然被放下来了。黑暗中有个温热贴上了她的嘴唇,宜宁有点没反应过来。其实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而已,狭小的空间里被他包围着,什么都看不清,唇齿之间却是桂花酥糖的香味。
“挺甜的。”他说。
宜宁听到外面舞狮的热闹动静,手被他牵在手里,心想他怎么这么平静啊,仿若无事啊!她手里的桂花酥糖倒是一块也没有再吃了,刚才他根本就不是想给她买糖的吧!
到了个山西商会前面,罗慎远带她下了马车。这个商会上面可以看到走马灯,舞狮子,吹糖人。另一边能看到寺庙里的水陆法事,很热闹。那些贵人想看庙会,多半是到这里来。
宜宁路上不怎么跟他说话,掌柜出来亲自迎罗慎远上了二楼。二楼是有隔断的,隔断的博古架上放的都是文竹之类的东西,宜宁跟罗慎远先后上楼,就看到旁边有个隔断屏风隔开,但是打开了一扇,坐在里面的人有些面熟,宜宁仔细一看,竟然是谢蕴!旁边那个侧脸清俊的男子不是程琅还是谁。
两人也是带着婆子仆从,在这里赏庙会。只是没注意到他们。
想想也是,程家也在这附近,住得又不远。
罗慎远看到谢蕴坐在程琅旁边,就侧头问宜宁:“你想去打个招呼吗?”
“算了吧。”宜宁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好,拉着罗慎远准备避开。
但正在这时候,谢蕴却侧头发现了他们,她站起身,对罗宜宁笑了笑:“罗大人,罗三太太,倒是巧了。你们要过来一起坐坐吗?”
程琅听到谢蕴的话,端茶的手微微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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