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董二满脸堆笑地把客人送出口,心中想着这个月又多了一笔进账,马上就是月底了,希望接下来几天客人也能多一点吧。
董二招呼了客人离开,正要转身回铺子里去,却注意到铺子门前站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儿,脸上、身上、头发上全是泥土,身上的泥土有的干了,有的还湿着,一张脸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头发已经被泥土给黏在了一起。
而此时这个小女孩儿正盯着铺子里面看,董二心道: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乞儿,这里面的衣服可不是她能妄想穿上的。
那小女孩儿此时也注意到董二在看她,董二知道她能看懂自己眼神里的轻蔑,他也不怕她看懂,对待这些蹬鼻子上脸的乞丐就应该这样,不然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这个年纪的乞儿要比混迹多年的老乞丐脸皮薄得多,董二知道,一般情况下,被自己这样的眼神看着的话,他们也就会识趣地走了。
可是那女孩儿像是没有看到董二的眼神似的,竟是抬脚就往铺子里走了进来,董二见状一惊,赶紧上前拦住她,“哎,你要饭到别处要去,我们这里是衣铺,没饭菜给你。”
开玩笑,现在里面全都是客人,若是让这个乞儿进去了,铺子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谁说我是来要饭的,我是来要衣裳的。”小女孩儿开口,稚嫩的嗓音却带着一种清凉的干脆。
“走走,到别处要去,你知道这里的一身衣裳要多少银子吗?别在这里捣乱,赶紧走。”她还真以为这衣裳是随便能施舍给她的?
那女孩儿不怒反笑,“今天我还非要进去不可了。”说完之后,这扬声道:“你们这阮家的铺子还真是了不起,连客人都挑,说说呗,你们挑选客人的标准是什么,让大家伙儿都听听,也省得以后大家来了不让进,若是不符合你们的标准,我们就不来了,也省得白跑一趟,大家伙儿,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见得一个小乞儿在衣铺的门口叫板,觉得新鲜,不少人前来围观,听到这小女孩儿这样说,那些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扬声应和,其实也就是起哄罢了。
董二一见这情形,面上焦急起来,这个小乞儿怎么那么难缠啊,连无赖的招数都用上了。于是赶紧走到那小女孩儿的身边低声道:“你先别在这儿闹,等会儿我给你拿馒头出来,这总行了吧。”
“什么?你说这里的衣裳不是给我们普通老百姓穿的?我们穿不起?”那小女孩儿故意拔高了声音道。
董二一听这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对围观的百姓解释道:“不是,我没这么说,这想小乞丐乱说的。”
“我没乱说,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小女儿继续大声道。
董二没辙,心想,自己今天可真是倒了大霉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乞丐,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掌柜的知道了,非把自己给辞了不可。狠狠心,咬咬牙,董二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来,“给你!快给我走!”
然而已经晚了,这个时候铺子里的人已然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大概二三十岁的男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董二看到这人吓了一跳,这不是东家吗?他怎么也在?方才没看到他啊?
“回东家的话,有乞儿来捣乱,我本来想打发了她,谁知道她竟吵吵起来了。”
小女孩儿笑着道:“打发我?用这个吗?”她手里举着董二给她的那枚铜钱。
但是此时那些围观百姓的目光却已经聚集在了那东家身边的少年身上,这是阮家的小少爷,有名的神童呢,听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长得更是眉清目秀,不同凡俗,等他再长大一些,这城里的媒人肯定是要争抢起来了。
这两个孩子相距站着,这么一对比,相差还真是大。
那小女孩儿却一点儿没有因此感到羞愧,而是又往前走到那男人的面前,“这位叔叔便是这铺子的东家?”
那男人见这小女孩儿面对这么多人一点怯意都没有,她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清澈,漂亮得不像话。想一想,自己的儿子还比她大几岁,她这么小,却要以乞讨为生,实在是可怜。
于是语气也柔和了很多,“我是。”
“你如果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的话,最好辞掉那个伙计吧。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乞丐就没有发达的那一天吗?皇帝也有被赶下皇位的时候,难道我一身泥土,你就知道我一定没钱买衣服吗?这叫狗眼看人低!”
围观的百姓听了小女孩儿这番话,不由拍手叫好。
这铺子的东家见状赶忙道:“真是对不住,本店的伙计得罪了你,你进去选,选中了什么衣裳,我白送给你。”
“这我可不要,我娘说了,白拿了别人的,就等于欠了别人的人情,钱好还,情就难还了。”
小女孩儿的声音如夏日檐下微风轻抚过的琉璃铃铛,悦耳动听,而一字一句又是清晰定然,那东家见着这孩子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神情泰然,说出的话又都是很有道理。
心里想着,自己这店里的伙计怕真是看走了眼,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呢?还是说,这孩子的家里突然遭遇了什么祸事,家道中落了?
这男人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一想到这小女孩儿很有可能已然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了,便是生出了一些怜爱之情。
“没关系,这个人情,叔叔不让你还。”
“那也不行,人情债绝对不能欠的。”
“父亲,不如让她去我们家做工,拿工钱抵衣服的钱就是了。”这时,一时站在那男人身边的少年开了口。
男人闻言眼睛一亮,“对,这样就可以了。”
“不,不用了,我……”
不等小女孩儿把话说完,那男人就转身对那掌柜的道:“快去拿一身干净的衣服来给这小姑娘。”
那掌柜的有些为难,“这没有现成的,身量都不合适啊,恐怕得改一改。”
“那就给她量身,赶紧改一改。”
“是。”那掌柜的应了一声,对小女孩儿道:“小姑娘,来,进来吧,我给你量身。”
“不……”
“别推辞了,掌柜的都已经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反悔的。”
那掌柜的一边给这小女孩儿量身,一边道:“小丫头,你可算是交了好运,我这东家是一等一的心好,善良。你若是跟他去了阮府,肯定就能留下来了,以后吃饭穿衣什么的都不用发愁。”
那掌柜的嘴里一直在跟小女孩儿说话,那小女孩儿想要说些什么,可根本就插不上嘴,最后她眼珠子一转,也没有再试图开口了。
量好身之后,那姓阮的东家走过来对小女孩儿道:“他们这里改衣服还得一会儿,你先跟我回去阮家吧。”
“好啊。”
等他们离开之后,铺子里的掌柜走到董二的面前,对他道:“今天的工不用做了,喏,这是给你的这个月的工钱,多出来的那些算是辞退你之后给的补偿。”
“掌柜的,今天的事儿不能怪我,是那个小乞丐非要找事儿,您说她那浑身脏兮兮的,我能让她进来吗?其他客人被吓跑了不说,摸脏了我们的衣裳怎么办呢?我也是为我们的铺子着想啊。”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是东家吩咐我辞退你的,你要讲道理,就跟东家讲去,我也做不了主啊。”
“我可真是倒霉,东家怎么会突然来了呢?我之前根本就没看到他啊。”
“你说倒霉那还真是,就在你出去的功夫,东家刚刚从后门进来,转眼间就听到门前的动静了,这才出来看。”
……
“好了,我们到了,来,下来吧。”
小女孩儿跟他们一样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抬头看到一座宅子,门额的牌匾上写着黑底金字的‘阮府’两个大字。
进了府门,阮睿思赶紧招来一个侍女,对她道:“你先带她去沐浴,衣服等会儿铺子里会送过来,你就先给她找一件芷儿的衣裳先将就穿着吧。”
“是,奴婢知道了。”那侍女说完之后,便是带着小女孩儿去沐浴更衣。
“这位姐姐,我自己洗就行了。”
“行,你洗吧,我先出去了。脏衣服脱下之后,就放在屏风这里就行了,我去给你找一件小姐的衣裳来。”
“谢谢姐姐了,你真好。”
那侍女心道:这小女孩儿嘴可真甜,也不知道老爷是从哪里遇到的,把她带回府里又是为了什么。
心中怀着疑惑,她去了他们家小姐那里,一进去,正看到他们家小姐跟他们表小姐在一起说话,连忙上前行了礼,道:“小姐,老爷方才带回来一个孩子,大约十岁左右,她没有干净的衣服穿,老爷吩咐奴婢来小姐这里寻一件衣服来,暂时给那孩子穿上,等会儿铺子里的衣服就会送来了。”
坐在那里的两位小姐闻言都是很诧异,“父亲不是刚刚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
“那女孩儿是什么人?”
“老爷没说,奴婢不知。”
眼看着从这女孩儿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这阮小姐也就不再问了,只吩咐自己的侍女道:“你去给她找一件我的衣裳来。”
那侍女很快就找来了一件,正要递给来要衣裳的侍女,那位表小姐却是开口道:“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不必送这样好的衣服吧。”
那阮小姐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道:“也没什么,这件衣裳我穿着小了,以后肯定也穿不着了,反正也是要送人的,送给谁都是一样的。”
那表小姐闻言笑了一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芷儿姐姐真是心善,我可是比不上。”
阮小姐闻言亦只是淡淡笑了笑,也没说别的什么。
那侍女接过衣服,转身就离开了,心道:这表小姐跟自家小姐一比,倒也是差了。
回到刚才的房间,侍女对着正在屏风后沐浴的小女孩儿道:“小姑娘,我把干净的衣服给你放在凳子上了。”
屏风后传来小女孩儿的声音,“好的,谢谢姐姐了。”
那侍女闻言不由一笑,“这孩子还挺懂礼貌的,一口一个谢谢。”
这厢她正要转身出去,却看到被放在屏风下那一身脏衣服,侍女犹豫了一下,便是过去把那衣服给捡了起来,还是先让人去洗一洗吧,万一她还要呢。不过这样脏的衣服,等会儿自己过去给浣衣的侍女的时候,肯定要遭白眼了。
……
而这厢里,那阮睿思正跟自己的夫人在说那个小女孩儿的事情,“你没看她当时那个架势,我看着她肯定不同凡响。”
他的夫人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他是有些夸张了,不由失笑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不行你问我们牧深,当时他也在场。”
阮夫人看向自己的儿子,“果真是那样吗?那个小女孩儿真有那么厉害?”
阮牧深点了点头,“我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
软夫人一听,倒还真有些好奇了,“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他们正在这里说着,外面的一个侍女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少爷,你的玉佩。”
阮牧深闻言诧异,“我的玉佩?!”
“怎么了?”阮睿思见自己儿子神色大变,不由开口问道。
而阮牧深却没有回答自己父亲的话,而是从那侍女的手中把玉佩拿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道:“这不是我的玉佩。”
“不是你的玉佩?这怎么不是你的玉佩,这不是你祖母送给你的那个吗?”阮睿思就这么打眼一看,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儿子的玉佩。
“不是,我的那枚玉佩左下角雕的是一株梅花,这枚玉佩雕的是荷花。”
阮睿思凑过去看了一眼,浑身一惊,“还真是哎,怎么会这样?”
阮牧深已经抬头看向那侍女,开口问道:“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是采薇送来的。”
“你快叫她进来,我有话要问她,”阮睿思沉声道。
采薇本来就没走,她想着老爷肯定会招自己进去的。
她刚一进去,还未行礼,那阮睿思就问她,“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我刚刚从那小姑娘的衣裳里翻出来的,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一个好孩子呢,懂礼貌,嘴又甜,可是谁知道竟然会偷东西。”偷的还是老夫人送给小少爷的玉佩,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玉佩不是我的,她没偷我的东西。”少年冷着声音道。
“啊?不是少爷的?可是……”
“她洗完澡了吗?如果洗完了话,你把她带到老夫人那里去,我们有话要问她。”
“是……是。”那侍女采薇现在就搞不清楚状况了,本来她是好心想要给那个孩子洗衣服的,可是谁知道却突然从衣服里掉出来一枚脏兮兮的玉佩,她就先把那玉佩和冲干净了,可是谁知道这枚玉佩跟小少爷的一模一样,她当然就以为是那个小女孩儿偷的。
可是小少爷方才又说这不是他的玉佩,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时候小女孩儿已经洗完了,穿好干净的衣服之后,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脏衣服了,而此时侍女采薇就从外面进了来,小女孩儿一见她就甜甜一笑,然后问道:“姐姐,我原来的衣裳在哪里呢?那里面还有我的东西呢?”
采薇此时却是愣在那里,根本就听不见小女孩儿在说什么,只是愣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儿,这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吧,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孩子。
“老爷说,让我带你去老夫人的房里,他有些话要问你。”
“啊?问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方才老爷就说了那么一句,就让自己出来了。
小女孩儿跟着采薇一起去了阮家老夫人住的院子,这里相对来说,是整个府里最安静的地方,但是此时小女孩儿却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主人谈话的声音。
“夫人,少爷那小姑娘已经到了。”
“快让她进来。”
小女孩儿走了进来,却也不怯生,先是跟阮家的老夫人问了安,又是跟阮睿思跟软夫人见了礼,之后还甜甜地叫了阮牧深一声哥哥。
阮睿思则是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儿,方才她一脸的泥,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原来她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孩子,原本他只看到她的眼睛是很有灵气的,如今才知道,原来这张脸合该是衬这样的眼睛。
“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人儿,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女孩儿倒也大大方方地走到那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连声道:“好,好,真是好。”
阮睿思这时稍稍回过神来,心道:不能光说好啊,正事还没问呢。
“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瑶儿,我爹娘和叔叔伯伯他们都这样叫我。”
“等一下,你爹娘他们……都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啊。”小女孩儿不解地眨眼睛。
阮睿思面上不由有些尴尬,倒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听到那铺里的伙计说她是乞儿,又见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就以为她是孤儿,是乞丐,这么说来,其实这孩子并不是乞儿了。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铺子的门口?你的父母不陪着你吗?”
“我经常一个人出来玩儿啊。”
原来是这样,她是出来玩儿的。
“那你的衣服……?”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摔了一跤,前几天不是刚下过雨吗?正好跌在了泥潭里,本来是想买一身新衣服的,可是碰到你们铺里的那个伙计,我都气死了。”小女孩儿想起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不由皱了皱鼻头,因为她年纪小,所以这动作做起来很可爱,倒是叫人觉不出她的生气了,只觉得是女孩儿子的娇俏。
“那这玉佩是你的吗?”阮睿思把那枚玉佩拿出来递到小女孩儿的面前。
那小女孩儿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赶紧从阮睿思的手里接过,“太好了,原来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是被我弄丢了呢。”自己来这一趟乾风国可就是为了它。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你的吗?”不止是阮睿思,软老夫人他们此时都是等着小女孩儿的回答。
“不是,这是别人的,我要还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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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依旧每天两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