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听了韦尔热纳伯爵的回答,内心一怔,顿时也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
莱茵河西岸和佛兰德斯并入法兰西,法兰西已完成当年黎塞留主教的天然疆界设想,依此战略对外扩张的路易,暂时也就只有德意志均势和控制荷兰两大事项还未完成,除此之外,他也并未有其他野心存在。
不列颠王国虽不是传统欧陆国家,但它却因自身的利益,而不允许欧陆出现一个强势并有绝对实力的国家,因此,每当欧陆发生诸国混战之际,它都或多或少地介入,以保证欧陆维持均势。
路易通过不列颠王国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和七年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已发觉这位法兰西的宿敌似乎是将欧陆当做了一个扩大版的德意志。如同法兰西不允许德意志统一或出现一个绝对强大的国家一样,它也不允许法兰西成为这个扩大版的德意志的盟主。
路易已经由胜利后的喜悦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他亦仔细想了这几年的战争,并审视了自己和法兰西会如此顺利地扩张的原因,最后,他只得出了一个结果——当法兰西在欧陆疯狂扩展版图之时,不列颠却受挫北美,无暇东顾。
这一结果并未让路易吃惊,他对不列颠王国的实力、财力和战略思维有所了解,深知这个国家若没有北美战事掣肘,必然会从1778年便加入这场战争。况且在1778年时,他也曾因担忧不列颠王国会冒险选择双线作战,而付出了一些利益安抚。
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但谁也说不准它还是再会来到。对此,路易是深有体会,他也只知道战争不会就此结束,却也无法判断哪一日战端再起。不过,他已经能准确地判断出一件事——北美战事一结束,无论不列颠王国是胜是败,都会高调介入新的战争,并将矛头直指在前次大战中获取大量土地的法兰西。
路易警觉地向韦尔热纳伯爵问道:“北美战事怎么样?北美大陆军还能坚持吗?还有西班牙,他们似乎也一直在海上和不列颠纠缠不休。”
他这几年用心于欧陆,对北美战事并不太关注,只知道西班牙的介入虽给不列颠带去了些许麻烦,但却未给战局带来扭转性的影响。陆地上的北美民兵、海上的西班牙舰队,接二连三地吃到败仗,战事在维持了几个月的僵持局面后,也开始继续朝有利于不列颠王国的方向发展。
韦尔热纳伯爵忧心忡忡地说道:“北美民兵在新大陆上损失惨重,从1778年到现在,大陆军由三万余人降至二万余人,兵力损失了三分之一,若非波兰军团及时救援,只怕损失会更多。”
他换了口气,冷哼一声,轻蔑地说道:“至于海上,西班牙舰队在开战前有将近六十艘主力战舰,不过几年,他们的战舰便只剩下了五十艘。这个数字还是加上了这几年新造的战舰,若单以损失数来计算,他们在海上被击沉或被俘虏的共有十五六艘主力舰。除此之外,巡航舰、护卫舰、商船等其他类型船只,西班牙也受到了不列颠海军的袭扰,损失更为惨重,与此同时,他们与南美的海上贸易线,也被截断了。”
西班牙的溃败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西班牙在统一之后,便立刻开辟新大陆,依靠新大陆的黄金来支持国家开销,这一行为虽令其在初时获利颇丰,一跃成为欧洲第一强国。然而,成也黄金、败也黄金。西班牙因黄金兴盛,却也因黄金衰败。
西班牙在统一之前,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天主教徒和异教徒连年开战,使得土地荒芜、人口稀少。而在统一之后,因率先鼓励航海、开辟新大陆,而致使本就不多的青壮年大量出海,本土的农业反而无法发展,手工业更是大大落后于其他欧洲国家,纺织等高利产业甚至完全被外国垄断。在本土缺少有竞争力的商品和有竞争力的市场的情况下,源源不断由海外运来的黄金,反而致使原有货币贬值,物价抬高,社会两极分化严重。长久下来,西班牙政府的财政也陷入了危机,国内更是动荡不断。
正因如此,昔日辉煌一时的西班牙殖民帝国,无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洋上,都沦为了二流势力。其陆军远远不如法兰西和普鲁士,海军也大大不敌不列颠。不过,路易预料到了西班牙在海上会败,却为想到他们会败得如此快,以及如此彻底。
在路易看来,不列颠若要对付西班牙并不困难,只需利用巡航舰游击大西洋上的西班牙运金船、隔断西班牙政府的财路,那便能令西班牙无力再战。七年战争时期,不列颠便用此种战略切断了法兰西的海外贸易,致使法兰西无力再战,只能吃下败北战果。因此,不列颠完全有能力对西班牙再施展这种手段。
不列颠也确实是如路易所料,隔断了西班牙与南美财路的联系,然而,西班牙本土的疲软,却令路易惊讶。
西班牙与法兰西差不多大,本土的人口和自然资源亦不比法兰西差。路易原以为它即使被隔断了海外运金路,也可以利用本土的资源全力支持战争机器,勉强支撑一段时间。然而,它制造新战舰的速度如此缓慢,若非是战争机器未开,便是战争机器根本无力开启。这一点倒是路易在西班牙参战前未想过的。
路易也无意去了解细节了,直截了当地直奔主题,问道:“你认为北美战争还能打多久?不列颠还有多久可以从北美脱身?”
韦尔热纳伯爵不假思索,神色凝重地答道:“也就是这一、二年了。”他顿了顿,犹疑地说道:“前提必须是波兰军团不撤离。”
路易亦严肃起来,问道:“如若波兰军团离开了,那……”
韦尔热纳伯爵立刻接话道:“那不列颠会在一年之内结束陆地上的战斗,那时候,西班牙在海上也没有了战斗理由。”
路易十指相握,又问道:“波兰方面有没有什么反应?”
波兰军团名义上是志愿军,但实际上受波兰政府制约,而今把持波兰政局的是阿图瓦亲王,路易自然担心他会和不列颠合作,由北美撤退。
韦尔热纳伯爵一脸茫然,不解道:“陛下,您难道忘了?波兰军团名义上属于波兰,但实际上受您的节制。”
“受我的节制?”路易惊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韦尔热纳伯爵道:“陛下,波兰军团当初以志愿军之名出征时,由于波兰没有船只,故而乘坐的都是法兰西的运输船,也正因此,那支军团的调动权也就在了法兰西手中。外加陛下在波兰人心中的威望,那支军队的大权自然也就是在您的手中。”
路易顿时恍悟,他当初也不过是为了帮助卡洛?波拿巴编练一支能够打仗的波兰正规军才会提供运输帮助,却未想到居然会得到了那支军团的调动权。
韦尔热纳伯爵犹犹豫豫,似有隐晦地继续说道:“陛下,您加上波兰王后,再加上波兰现在的局势,这三者必然能说服北美的波兰军队指挥官率军返回欧洲。您可要仔细考虑,未免……未免因波兰王后,而导致北美战争提前终结。”
“波兰王后?”路易不禁板起脸,冷冷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有说过要将波兰军团调回吗?这件事又和波兰王后有什么关系?”
韦尔热纳伯爵对国王陛下突然发怒全无准备,顿时吓了一跳。待得缓过神后,他才将事情的原委全数说出。
波兰王后玛丽?约瑟菲娜来到巴黎后,曾应邀去了议会,并在议会中将波兰国王斯坦尼斯瓦夫三世和阿图瓦亲王的密谋全部说出,甚至还要求议会统治国王陛下,让其将北美的那支波兰军团调回,以反攻华沙。
韦尔热纳伯爵一直都未放弃过援助北美的计划,如今等到欧陆战事终结,便准备再度展开劝说。他又如何会让波兰之事阻碍了计划?然而,波兰王后玛丽?约瑟菲娜在传闻中是“国王情妇”,他也不得不认真对待,深怕国王陛下会“见色忘义”、“见色忘利”,非但抛下“解放北美”这一“正义之事”,甚至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抛下法兰西的利益。
路易虽未从韦尔热纳伯爵口中直接听到有关自己之事,却也猜得出一二。他虽刚回巴黎,却在枫丹白露呆了许久,连在那儿的波兰王后之妹玛丽娅?安娜都来询问传闻的真假,巴黎之人又岂会不知?
他虽然不忌讳谣言,却并不喜欢平白无故的无中生有,而且还是和一个人尽皆知的**掺合在一起,但这些都无所谓,真令他气愤的是,居然会有人将他当做了那种会因色而抛下国家利益的君王。
“放心吧”路易按耐下怒火,斩钉截铁地说道,“所有的传闻都是虚假的。我和那位波兰王后什么关系也没有”
紧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非但和波兰王后没有关系,更和那支波兰军团没有关系,所以我无法命令他们。”
此话一出,韦尔热纳伯爵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