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洛的漫不经心中,蔡姬的表演也完结了。
乐音瞬时一静,众舞姬依次退场,而蔡姬也跟着退场,她要赶紧去沐浴更衣,好速来陪宴。
到了问难时间了。
整个草地上,变得安静了。
众贵人们松开搂着的女子,令是她们重新跪在脚下后,都严肃地抬起头来。
这样的问难时刻,不止是任意提出所有的问题,甚至连私人恩怨,也可以一剑了结。
所以,众人自然有点紧张。
在一片安静中,泾陵公子低沉地声音传出,“诸君可以开口了。”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在这种数年难得一次的聚会中,在这样天下诸贤都纷纷而来的时刻,公子泾陵这两晚都显得淡漠而阴沉,这令得他的臣下不免着急上火。却也无策可施。毕竟,这种施展个人魅力的场合,他们代替不来啊。
泾陵公子的声音一落,一个越国贤士站了起来。他冲着众人一叉手,转向义信君,朗声问道:“闻君出于卑贱,敢问君用才时,观其出身否?”
他问,义信君是出身贫寒的,那么他用人的时候,会不会与别的权贵一样,还是重视出身?
这一点,正是众人所关注的。
义信君奇迹般的崛起,再次为天下贫贱之人树立了一个典型。他在齐国的声望之隆,就算是世袭的权贵,也不敢轻视他。对于一个没有行冠礼的少年来说,这可是巨大的成就,巨大的辉煌啊!
义信君慢慢站了起来、
他白衣胜雪,那双含情凝眸的桃花眼,此时也只见庄重。他向着那发问的贤士双手一叉,还过礼后,朗朗说道:“义信用人,只问其才,不问出身!”在一片小小的哗然中,他微微顿了顿,又说道:“义信问人,只问其才能否为我所用,不问其德!”
轰——
人群炸开了。
他居然说,他用人时只问才不问德!
他居然敢说他不问德?自三皇五帝以来,能得天命者,哪一个不是德行过人之人?
因此,一直以来占主流意见的便是,一个人如果有了德,他纵是无才也不会为害,也可以大用。
这个义信君好大的胆子,居然说他只问才不问德!
在一众哗然,议论,若有所思,不屑中。义信君突然声音一提,纵声喝道:“敢问诸君,德行兼备者,世间有几人?忠,义,仁,信,孝,敢问这五德样样俱备者,除圣人外还有何人?”
在一众若有所思中,义信君再次双手一叉,目视着众人,朗朗说道:“义信以为,有一才能为我所用,有一技长于他人,便可信之,用之。德行兼备者,从古以来,皆是圣人。然,圣人多否?不多也!我义信为人弄臣,亦不是圣人,又何必强求他人德行无亏?”
他振振有词地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再次强调道:“我义信用人,只求其人有一才为我所用,有一技长于他人。不论其人出身贫贱富贵,无论其人德行是否有亏,凡来相就,必不轻辞!”
他掷地有声说完后,缓缓坐下。
卫洛转过头,静静地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她知道,义信君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用等到明天,便会有无数有识之士投奔而来。
随着十一国的贤士回到家国,他义信所说的这番话,也必会为世人传颂。
在卫洛看向义信君时,泾陵公子抬起头来,他淡淡地盯了她一眼。
这一番话,卫洛曾经对他说过的。
所以,泾陵公子看向义信君时,便自然而然的以为,他这番话是卫洛所教导的。
当初,卫洛所说的话,他还令史官书于册简上。正是这些话,令他觉得卫洛有大才。
只是,她有再大的才华又能如何?她只是一『妇』人!一个『妇』人有大才,实在让人不敢细思,深思啊。不然,会越想越不安的。
再丑的丈夫,有一见识便可为士。可『妇』人却相反,越是才志高,越是可怖可畏,越是为世所不容。
这是一种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
所以,以前卫洛『性』别不明,来历不清时,泾陵公子下意识中,便一直有打压。这一点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是在保护她,还是一直忌惮于她?
义信君一坐下,众贤士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中,有很多人对义信君这个说法很不满。不过,他们也没有提出反驳的必要。因为各家各派,对这个才和德的问题,对出身贫贱富贵的问题,一直都有争论,也一直没有结果。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再起争论。
低语声中,又有一个贤士站了起来,他向众人双手一叉,行过礼后,也转头看向义信君,朗朗问道:“敢问君出身卑贱,得齐侯宠爱才有今日之势。敢问他日齐侯若不在,君之势在否?君有何能,可保自身长全,富贵不变?”
这一番话,十足的咄咄『逼』人!十足地问到了中心!
他说,义信君是一个弄臣,是凭着齐侯的宠爱才有了今天的权势。他是在问,义信君这种权势能不能长久?如果不能,如他们这些投奔他的贤士,岂不是连身家『性』命也保全不了?
这是众贤士们最在意的。刚才起了心要投奔义信君的贤士们,这一刻全部紧张起来。
草地上变得安静之极!
连最后面的贤士食客,也都转眼看向义信君。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时的他,实在处于两难处境。如果他不能当众许诺,明说会尽力保得自己一世权贵,便会令贤士们寒心,只怕连本来投奔了他的食客也会散去。
可是,如果他当众许诺了,会不会有人认为他谋夺齐的江山?是不逆之臣?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心突然之间揪得紧紧的。
鸦雀无声中,义信君再次站了起来。
他向着众人双手一叉,朗声说道:“义信不才,得齐侯看重,封为君。”他顿了顿,『露』齿一笑,桃花眼中光芒夺人,“义信为齐之义信君!然,义信亦为齐之权贵也!义信此生,只愿显齐于天下诸国,”他说到这里,声音冷冷,“义信此言,天地可鉴!无论何人,何君,亦不能阻!”
这一番话,其声朗朗,声震四野!
这一番话,言词滔滔,掷地有声!
一时之间,整个大地变得安静之极,只有火焰腾腾燃烧的声音传出!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惊愕,有兴奋,有欣赏。
因为,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真正的权臣之言!
他居然说,他这一生最大的任务,便是令得齐国壮大起来,令得齐国称霸!为了这个理想,就算换了君侯,就算为所有的齐国权贵所排挤,他也不会退缩,他也会使出雷霆手段来反击!
这番话很嚣张。
草地上瞬时喧哗声大作!众贤士纷纷交头接耳,那些有心投奔他的人频频点头,一脸满意。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
从他那俊美的脸上,那锐利的,光芒四『射』的桃花眼中,卫洛突然感觉到了他的不容易。
她轻轻伸出手去,温柔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这个动作,令得义信君低下头来。四目相对的片刻,卫洛竟然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愧疚和不安,还有无边歉意。
他居然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卫洛给怔住了。
义信君再次抬头,冲着众人略一叉手,便施施然坐下。
四周纷纷来的议论声中,义信君清冷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洛。”
“恩?”
卫洛抬头看向他。
他的桃花眼中,光芒闪动,温柔无比,歉意流『露』。对上卫洛的双眼时,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她的眉眼,低低地说道:“洛,你曾经跟我说过的。”
在卫洛眨巴的大眼中,他苦笑着说道:“你说,我若没有权势,便保不了自身,更不能给妻儿幸福的。洛,你如此容『色』,我亦如此容『色』。我,我不能退了,真不能退了。那微山,怕是不能回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低沉中透着伤感,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凛然。
他的眼中,有湿意。
卫洛昨晚睡着了,她不知道,昨晚在马车上,他曾经对她许诺过的。他的歉意便是来自于这里。昨天晚上,他才许诺将来退去,选一封地与她隐居,这一转眼,便又全然推翻。
卫洛眨着墨玉眼,她好奇地瞅着他,笑道:“微山?啊,你是说退隐?那是不行,也没有必要啊。这些食客依附你,自是盼着你能永保权势。素,我们就算要退,也要得到一个好封地,保有权势,身边有食客相随,有私兵保护才退啊。你干嘛不开心呢?”
卫洛这话一出,义信君不由一怔。
他是真的怔住了。
转眼间,他满脸笑容,容光焕发之极。他凑过头去,在卫洛眨巴的大眼中轻轻印上一吻,低笑道:“是我痴了,倦了,才这么糊涂的。还是洛好,永远心明如镜,令我近之则心清如水。”
他印上一吻后,缓缓坐下。这时刻,他脸上的犹豫不再,忧『色』敢不再。整个人仿佛擦拭了所有灰尘的宝剑,光芒直『逼』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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