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止后,一阵小小地低语声传来。
这时站起一个贤士来,卫洛一见,挺有点面熟的。是了,在上一场宴会上,这个稷下宫贤士曾向卫洛提出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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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宫贤士朝着泾陵和卫洛双手一叉, 转头看向卫洛,略略躬身,朗声问道:“上次之宴,在下曾问夫人,今番有幸,请容许再次问之!夫人驱尽君上后苑诸姬。此举为『色』欲乎?夫人欲独占君侯之宠,方散去诸姬乎?”
一开始,便已咄咄『逼』人!
大殿诸人与那贤士一道,同时抬头看向卫洛。这阵子,新田城中热闹之极,众议纷纷,贤士们纠结的,便是这么一个问题。
满殿安静。在众人地盯视中,卫洛笑了笑。
她静静地看向那稷下宫的贤士,率然问道:“以君看来,乾和坤谁大谁小?阴和阳谁强谁弱?”
这一问她既然避不开,只能直接应战了。
卫洛身份高贵,她这般不答而反问,那贤士自然而然地皱着眉头,寻思起来。
卫洛见他踌躇,不由一笑,她声音一提,语调清脆而响亮地说道:“以妾看来,乾为天,坤为地,天清地浊,天高地远,两者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本无大小之别!阴和阴,阴尽阳生,阳尽阳生,阴阳相克相成,无论阳强还是阴强,都不是天地常道,君以为然否?”
那贤士点了点头。
卫洛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一殿诸人,朗声再问,“诸君以为然否?”
在她的追问中,众人也在点头。卫洛所说的这番乾韩阴阳之理,本是世间至理。
卫洛清清一笑。
那稷下宫贤士见她笑得愉快,张嘴正在反问,卫洛又朗声问道:“诸君以为,妾之武勇才智,比世间丈夫如何?堪匹肩否?”
她转到自己身上了。
卫洛的问话一落,一众人也点了点头,有几个声音传来,“姬智勇着实不凡。”
卫洛樱唇一弯,她再次扫视众人,朗声说道:“妾武可护得君侯周全,智可助君侯成就霸业,妾之所能,世间『妇』人,再无比肩者!”
她这一番话,隐有夸大。
但是,时人辩论时,都习惯了夸大其词,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当下众人依然点着头。
卫洛见状,声音蓦地一提,她目光明亮地扫视过诸人,朗朗言道:“妾以为,妾与君侯,便如这阴阳,便如这乾坤!他为阳,妾为阴,他为乾,妾为坤!君侯如太阳,如天地,可普照晋地父老,庇护晋地苍生!妾需清静自守,温柔以待,令君侯退至后苑,则通达顺畅,心无忧虑。出至朝堂,则心平气和,无所畏惧!”
她朗声说到这里,下巴微昂,声音一提,声音侃侃而出,“这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亦是夫妻之道,人伦之理。敢问君子,妾驱尽君上后苑诸姬,独占君侯之宠,此举不合天乎?不合阴阳乎?”
卫洛声音响亮,言辞侃侃地说着,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表情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一殿之间,鸦雀无声了!
这世间的男人,哪曾见过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独宠后宫的『妇』人?
明明世间『妇』人,只是生育儿女,繁衍后代,交际应酬的物品而已,她怎么能这么直接,这么响亮地说出,『妇』人与世间丈夫是平等的所在?便如这阴和阳,这乾和坤?
她怎么能这么大方地说出,她的独占,合乎天道阴阳?
满殿愕然。
就在卫洛的旁边,泾陵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掩诧异。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卫洛会这么直接,这么高调的宣扬,她与他是平等的!她对他的独占是应该!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点气急败坏的老朽的声音率先传来,“咄!咄!可笑乎?可恼乎?世间『妇』人,怎么能丈夫同?区区『妇』人,怎可独占后苑?”
那老者的声音堪堪落下,卫洛已清脆地回道:“君错矣!不是世间『妇』人,是妾这个『妇』人堪与世间丈夫等同!是妾这个智勇双全的『妇』人,可以独得一夫!”
开玩笑,她可没有心思在这个当口为天下女人呐喊,她只是想为自己争夺这一份权利罢了。
那刚质问她的稷下宫贤士,在旁边接口道:“可笑,太可笑了!你这『妇』人,你,你不过是『妇』人,你怎配与丈夫同?”
卫洛一声冷笑。
她盯着那稷下宫贤士,哧笑道:“君若不认同妾之所言,可详说之!唾骂就不必了!”
详说之?
那贤士瞪着卫洛,怔住了,而他的身边,众贤士权贵,已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私语声充斥了整个大殿。
卫洛知道,这些人正在筹措组织着语句,想要把她驳倒。
这时的卫洛,突然喜欢起这个时代来。
这是多么开放的时代啊,她丢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众人没有想到要把她架上火堆给烧了,没有想到要把她给沉塘了。他们虽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却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把她驳倒。
是了,驳倒了她,就证明她所说的话是站不住脚的,她就得接受世人的唾骂和指责,她就应该改正,去妒去偏。
可是,如果驳不到她呢?那世人就得深思了,是不是她的话,本来天地至理的一部份,所以他们才无法驳倒?
喧嚣中,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他厉喝道:“咄!自古以来,纵使鹅皇女英这样尊贵之人,亦需共侍一夫!纵使三皇五帝时,亦不闻『妇』人敢独占一夫者!你这『妇』人,当真目无古人!”
卫洛哧地一声,冷笑出来,她同样提高声音,清冽地回道:“君言上古,妾亦言上古!闻上古蛮荒时,世间子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她说到这里,众人脸『色』微变。
卫洛所说的子女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现象,并不稀奇,这时代,很多小国家还存有残余。
卫洛声音微低,她盯着那中年人,声音清悦地说道:“君何必以上古说事?时有移,世有易!上古之时,尚无周天子!上古之时,人以皮『毛』草树为衣,以生肉为食。君何必以上古说事?”
她这是二次强调。
那中年人嘴唇蠕动了一下,脸『色』变幻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坐下。
这中年人刚刚坐下,那稷下宫的贤士再次站起,他朝着卫洛双手一叉,喝道:“丈夫广纳姬妾,为的是繁衍子孙,你一『妇』人何能?可令得君侯开枝散叶否?”
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最关健的症结上。这个问题,才是卫洛最无法争辩,最无法反驳的所在!
一时之间,殿中众人都兴奋起来。
卫洛冷冷一笑,她盯视着那中年人,高声回道:“广纳姬妾,繁衍子孙!咄!以君所见,历代诸侯国,妻妾众子争宠,祸『乱』家国者多乎?贤子逃遁,无德有宠而居高位者多乎?因诸子争国,争利,家国败落者多乎?”
兴奋的众人突然一冷。
那稷下宫的贤士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洛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声音再次一提,又纵声说道:“此等事,妾不想多说,妾只想问诸位一句,妾之所为,不合天乎?不合阴阳乎?”
在繁衍生息一事上,卫洛的论点并不充足,很容易被众人找到把柄。因此,她马上又把话题转向了阴阳乾坤之道,『逼』着众人从那两点上回答她的质疑。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卫洛静静地扫视着一众交头接耳的贤士,这些人,动不动就说她违背纲常,违背天理。她到是想听一听,她怎么违背纲常了?
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理论还刚刚萌芽。真正被世人承认的,肯定的,一是阴阳理论,二,便是鬼神之道。至于五行生克,和后世所谓的夫纲『妇』道,还没有成型,还不是指导一切行为的理论基础。
这时,一个秦国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卫洛一拱手,哈哈笑道:“夫人所言甚是。人间之事,实如禽兽同,禽兽中,狼只有一『妇』!哈哈哈,晋侯欲学狼之行事,诸君欲学牛马之道,都合天理,都合天理。哈哈哈。”
这个秦国贤士,卫洛却是识得的,他是这个时代有名的,禀执禽兽论的著名人物。
这人站起来支持卫洛,却是为了宣扬他的禽兽论。
不过对卫洛来说,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合心意。
当下,她含着笑容,轻轻拊掌,掌声中,她清脆地说道:“君子所言甚是!狼有狼道,牛马有牛马道,各有各道,各行其是!存在既是合理!诸位何必相『逼』?”
相『逼』?
突然间,晋人中的一个年老的贤士愤怒了。
他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冲着卫洛怒道:“你这『妇』人!咄!你胁迫君侯,强驱后苑,居然还说我等相『逼』?咄!你这『妇』人,休再狡言以辩,老夫问你,你可为君侯生下多少子女?你可为他开枝散叶乎?历代先君,岁岁相盼,莫不过多子多孙,你能否?你能使君侯祭祀先祖时,坦言子嗣成群乎?”
话题又绕回来了,又绕到了这个繁衍生息的问题上了。
这是一个战争的年代,每一次战争,都会导致大量的男人死去,在这个时代,本来便是男多女少。男人广纳姬妾,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有助于安置那些多余的女人,有助于多子多孙的。
可以说,子嗣问题,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们,最关注的问题!
再一次,问题绕到了最令卫洛为难的节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