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见到泾陵堂堂晋侯,在这个时候还不表态,气得喉间痰啸,扶着胸喘息不已。越嫡公主连忙拍着他的背。
她一边拍击,一边朝那个背着阳光,巍然而沉凝如山的背影看去。看着看着,她的目光不由有点痴了:他明明知道,大多妇人只生一胎的,却到了这个时候还三缄其口。莫不成,就算他的妇人只生了一个公主,他也愿意不再多娶?那个低贱的四子,何德何能?
就在越嫡公主发着呆时,突然间她的脸上一阵剧痛。
却是前晋侯重重一个巴掌甩来,他瞪着越嫡公主,咽中哽着痰含糊不清地喝骂道:“贱妇,又失神矣?”
越嫡公主迅速地低下头,弱弱地说道:“妾不敢,妾不敢。”
“咄!再为我捶之!”
“然,然。”
泾陵走到寝宫外,一瞬不瞬地盯着层层帏幔遮隐处,他盯得很认真,很认真。
稳公急急向他走来,见泾陵如此,稳公劝道:“夫人武勇不凡,定能无恙。”
泾陵抿着唇点了点头,低低说道:“但愿苍天垂怜。”
就在这时,寝房里突然传来了卫洛的一声尖叫。
泾陵俊脸一白,嗖地一声向里面冲去,他冲得太快,稳公伸手一扯,却扯了个空。
可泾陵冲到房门处时,脚步却是一刹。他抿紧唇,向后退出一步,嘟囔道:“孤威煞重,不可冲之,不可冲之。”
在卫洛的尖叫声中,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不绝于耳,这是巫女在里面为她驱鬼。这时的人都相信,妇人生产时,会有一些戾鬼趁隙而入。
这时的贵族家中,每有妇人生产,便会在窗口和门前,守有一巫。巫披白麻衣,手握铜铃,丹砂等物,踩着不丁不八的脚步,严阵以待。在孩子伸出头的那一瞬间,众巫会同时摇动铃声,以警告各方戾鬼勿近。
这个习俗,直到解放后,有些偏远乡村还在流行。
铃声急促,卫洛的尖叫声喘息声一声紧过一声。泾陵脸白如纸,薄唇抿得死紧死紧。
这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冲破屋顶!
“生也,生也。”狂喜颠颠的稳公窜到泾陵的身侧,跳起脚来朝里面看去。
稳公一边狂喜地叫着,一边看向泾陵,这一看,他立马一哑。
泾陵汗出如雨,脸色发白。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的孩子那响亮之极的大哭声。
就在稳公准备开口询问时,泾陵声音干戛地问道:“我,我妇,怎无,声息?”
这七个字,他是一字一字,干戛涩哑地吐出的。
与泾陵的询问一同传出的,还有前晋侯急急地嘶问,“是儿是女,是儿是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个巫急急地跑了出来。她朝着泾陵盈盈一福,喜笑颜开地叫道:“君上,君上,是大子,是大子!”
这话一出,稳公和前晋侯,同时喜形于色,越嫡公主的脸色,却是阴沉的……泾陵依然没有听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巫女,低低的,小心地问道:“夫人,安好?”
那巫女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她径自笑道:“夫人累极,瞅了一眼大子,便已入睡。”
泾陵严肃地点了点头,稳公注意到,他那紧绷的背梁,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
不一会,已包好的儿子被巫女抱了出来。
而这时,得迅前来的众重臣,已散了一院。
那巫女一走出,便双手举着孩子,朝着东方盈盈一捧。然后,她把孩子从左到右一晃,朗声道:“邀天之幸,晋姬氏泾陵,涎下大子!”
巫女的声音一落,众臣同时提高声音,向着东方朗朗祝道:“苍天相佑,鬼神相佑!我主有子,我主有子了!”
朗朗的祝告声中,庆君瞅到泾陵急急向寝宫走去的背影,苦笑道:“幸是大子。”
众臣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都连连点头。
泾陵大步冲到卫洛的床塌前。
他在离她约有五步时,脚步放轻了。无声无息地坐在塌沿,他伸手握住脸色苍白,额头汗湿秀发的卫洛的手,久久都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来。
她一转眼,便对上了宛如雕塑般肃然的泾陵。
四目相对,卫洛嫣然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泾陵也是薄唇一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小儿,是大子。他甚好,你可好?”
卫洛痴痴地望着他,声音绵而无力地说道:“我甚好。孩儿呢?”
“群臣抱其相祝。”
“恩。”
“小儿,方才,痛么?”
“甚痛。”
泾陵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卫洛抬眼,看到他宽宽地额头上汗水隐隐,樱唇一扬。她闭上双眼,喃喃说道:“泾陵。”
“在。”
“我会多涎孩儿,你不可再纳他妇。”
久久的沉默中。泾陵抬起她的小手,把她的小指含在薄唇中,泾陵垂眸,低低地应道:“可。”
可!
他居然说可!
卫洛蓦地抬头,直直地向他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的依然是泾陵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
痴痴地朝他看了一会后,卫洛悄悄地侧过头去,抿着樱唇,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确实是在傻笑,而且这一傻笑,便没完没了了。
当巫抱着她的儿子进来时,卫洛还在瞅着泾陵傻笑。
在听着脚步声时,泾陵转过头,见到巫和稳公,他目光瞟向那包袱中的孩子,淡淡地说道:“让夫人观之。”
“诺。”
直到那红皮猴子一样的孩子捧到眼前,卫洛才从傻笑中清醒过来。她在侍婢的扶持下坐起,伸手接过孩子。
孩子已经入睡了,他有着一头黑而浓密的头发,额头很宽,浓眉高鼻,五官极似泾陵,只是还没有睁开眼,不知那眼睛似谁。
卫洛抱着儿子,笑眯眯地瞅来瞅去,她越看越爱,低头在孩子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嘴唇一凑到这温温软软,还有点小粘的小家伙,她便舍不得移开了。直到泾陵低喝一声,“为大子乳之。”
“诺。”
卫洛眼巴巴地看着被抱走的孩子,扁了扁嘴,闷闷地说道:“我可哺之。”
对上她眼巴巴的渴望的双眼,泾陵挑了挑眉,淡淡地回道:“你需多涎孩儿。”
卫洛一噎。她知道,哺乳期是很难再受孕的。
泾陵见她哑口无言,却是薄唇一扯,他低下头来,在卫洛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上一吻。
亲吻中,他喃喃说道:“小儿,还痛否?”
卫洛摇了摇头,她仰着头,看着她的男人。这个男人啊,在以前时,何曾注意过女人的感受?何况是生产这种妇人的天职?
卫洛生下孩子时,是中午,直到月上树梢,泾陵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床塌前,他也没有起身,也没有动作,便这般静静地看着卫洛。而卫洛,则在他地盯视中,再次睡了过去。
卫洛为晋侯涎下了大子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新田城。顿时,满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