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越使站了起来,他朝着泾陵公子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宴将始,可赋否?”
他的意思是说,就要用餐了,可以点歌吗?
作为异国来的客人,是可以主动要求乐工奏出诗经中的某一段,以示欢庆,可表达自己的来意和政治想法的。
这一点,是诸侯间盛行的。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可。”
“善。”
越使表示了感激后,他向位于殿角之侧的乐工朗声说道:“请歌《周南.桃夭》”。
越使声音一落,乐音已起。
这次的乐音,带着几分轻扬,几分盛大,几分春天的飘逸而来。乐音中,一乐工站了起来,以一种缓慢而古怪的节奏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时人送嫁时最喜欢演奏的乐音。它以一种反复而流畅的节奏,告诉男方,自己家的女儿是多么的华美,便如桃花一样鲜艳,自己的女儿是多么优秀又善于生养,她能给男言的家中带来更多来的富足和体面。
很显然,越人在这个时候点上这么一首歌,实际上是在向泾陵公子推销越嫡公主。
同时,他们在泾陵公子已经拒婚的情况下,要求演出这一曲送嫁之歌,也就耐人寻味了。。
宴乐一起,已经可以用餐了。卫洛听了一遍,见终于有人持筷了,她也连忙低下头来,拿起筷子挟向几上的肉食。
这肉烧得很烂了,她一挟,一块黄灿灿的,油光泽泽的野猪肉,便到了她的筷子中。卫洛闻着这股浓郁的肉香,连连咽了两下口水,头一就筷,便咽了下去。
肉才一入口,她便感觉到泾陵公子的身躯微微后倚,靠近了她。接着,他那低沉的,略带嘲弄的声音传来,“卫洛,越女盛情,将何以处之?”
卫洛一大口肉还在嘴里咀嚼,猛然听到他这么一问,连忙三下并两下咽了下去,有点吐词不清地回道:“公子自有明断,洛不知也。”
卫洛这一句回答,实是中规中矩。如这样的事,本来便属于泾陵公子的份内事,如卫洛这样的食客,是可以不参与的。
可是,卫洛才刚回答完,泾陵公子便不满的轻哼一声。
哼罢,他在卫洛的愕然中坐直身子,不再理会于她。
卫洛拿起几上的酒斟,猛吞了一口酒漱了漱口,咽了下去。这时的酒,也就是一股酸夹着微甜的味道,用来漱口倒是最好。
卫洛咽下口中的油腻后,瞪大一双墨玉眼瞅着泾陵公子的后脑壳。在明亮的华灯光芒下,他被冠束起的长发,发着乌黑油亮的光泽。从她的角度看去,只可以看到他那宽敞之极的肩膀,还有那处于暗处的,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侧面。
卫洛瞪着他的侧面好一会,忍不住嘟囔两声,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音来。她在心中暗暗想道:难不成坐在这样的位置,不能这般吃肉么?听他的语气对我有不满呢。
乐音重复三遍后,开始慢慢地淡去。
乐音一淡,大殿中便安静了许多,好多贵人都在拿眼看向泾陵公子。而这些目光中,以几位越女,和那些位于右侧的贵女们最为紧张。
卫洛拿眼瞟向贵女们,除了越女外,场中的众贵女几乎都在向泾陵公子痴痴而望,目『露』『迷』恋之『色』。
她看得饶有兴趣,当下左一瞅,右一瞅地打量个不亦乐乎。
看着看着,她目光一抬,便对上了一双大而妩媚的明眸。那是一个十八九岁,艳丽丰满的少『妇』。这少『妇』一对上卫洛,便大眼一睨,连甩了几个秋波给她。卫洛先是一愕,接着却差点失笑出声。她连忙低头,避开了这个叫玳姬的少『妇』的眉目传情。
在众人地期待中,泾陵公子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了掌,缓慢清脆地掌声中,他微笑的声音飘出,“好乐!唱得真齐正也。”
这是赞美乐工。
当下,那些乐工同时向他低头跪拜,以谢公子的赞美。
泾陵公子头一转,对上了一众越人。
他的目光扫过面『露』殷殷之『色』的越嫡公主,薄唇微勾,淡淡一笑后,转向她身侧的越使,朗声说道:“然,此乃送嫁之曲!此曲应于三年前为泾陵所闻。此时闻之,意不合也!”
话音一落,越嫡公主脸白如纸,身子一晃,差点歪倒在一侧。她身后的诸越女,也齐刷刷地『露』出失望伤心之『色』来。
而包括越使在内的其他越人,此时也是脸『色』难看。
众贵人中,也发出了一阵嗡嗡地议论声。
很显然,泾陵公子这番话是拒绝,他在告诉众人,自三年前的那位越公主过逝后,属于他的送嫁之曲便已不再响起。对于现在的这个越嫡公主,他不合心意,也不愿意留之。
这样的做法,很有点无情了。
一般来说,越嫡公主不能被晋侯许给他,而自送入府,便是自降了身份。她所求的,不过是他身边的一姬之位。这位置,可以说是他的妻子之一,但绝对已不是由两国慎重联姻产生的那种正式妻位了。
甚至可以说,越嫡公主这般入了他的府,成了他的人后,她已不能代表她的家国了。她现在,仅仅是做为一个美丽的高贵的女人,来求他收纳。
如今,越嫡公主的美貌华盛,众人都收在眼中,她和她身边陪嫁众女的姿『色』,放在整个新田都是极少见的,是上上之品。而如此姿『色』,泾陵公子却并动容,任由美人如此伤心,当真,有点无情了。
众人的注目中,嗡嗡的议论声中,泾陵公子懒懒地收回目光,俊脸上恢复了淡漠。
卫洛看向他阴暗中的侧面,想道:越侯两嫁其女,都表现了对他的侮辱。自己那一嫁的侮辱就不用说了,这越嫡公主相嫁,他事前竟然不知情。这种侮辱,也许很多男人见到越嫡公这样的美『色』后,可以不在意了。但是泾陵公子不同,他睥睨天下,又不好『色』,所以他无法容忍,他拒绝了。
当然,也许深一层还有别的意思在,不过卫洛一时还想不明白。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泾陵公子哈哈一笑,他举起酒斟朝众人一晃,朗声说道:“良辰美景,有酒有肉,岂能枉度?我身后小儿,已腹作雷鸣,咀食砸砸矣!且食—”
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我身后小儿,已腹作雷鸣,咀食砸砸?’?
卫洛愕然地张大小嘴,张大杏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泾陵公子的后脑壳,而这时,贵人们都把视线从越人身上转开,一个个看向卫洛,嘻笑声,议论声,举斟声,饮食声喧哗而来。
卫洛呆呆地看着欢喜就餐的众贵人一眼,低头看了看几上堆积如山的酒食,突然发现,自己的筷子只一动,席中便会有哧笑声传来。再一动,又有人在哧笑。
终于,她刷地一下,小脸涨得通红。大口地喝了几下闷酒后,卫洛把筷子朝几上一放,眨巴着大眼生起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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