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遗嘱的味道,太子当即心中一惊,上前几步,跪倒在皇上的床前,急声道:“父皇,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这大乾,还要等着您来执掌呢!”
明德皇听得这话,神色微顿,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什么万岁,根本不过是一句虚言而已,人不过都是肉体凡胎,又怎么能真的‘万岁’呢?”
见太子张口欲言,明德皇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道:“朕的时间,只怕也不多了,你就再最后听朕啰嗦一次吧。”
这个时候的明德皇,看起来与任何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都没有区别,若说是有,也不过是一生操劳国事,比常人多了几分沧桑而已。
太子喉口一紧,忙不迭地颔首,哽咽道:“好……好……您说,儿臣,洗耳恭听!”
明德皇的神色之间,已然隐隐现出几分颓然,倚靠在床榻之上,疲惫地合了合眸子,道:“早在几年前,朕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身子每况愈下。起初朕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年轻时候留下的旧疾,可谁知道,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朕听到了刘太素与人的密谈,这才知道,朕的身子越来越差是因为服用了国师刘太素进献的丹药!”
“果然是这个妖人!”太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明德皇叹息一声,继而道:“朕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惊动旁人,只有小阴子知道这件事。朕原本打算,暗中停了用药,但并不对外声张,想要顺蔓摸瓜,抓到这背后的主使之人,但是……”
说到此处,明德皇的话语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皱紧了眉头,就连声音之中也染上几分痛苦。
“没过多长时间,停药的副作用就显现了出来,那种万蚁噬心一般的感觉,是朕永远的噩梦!后来,朕派了小阴子暗中调查,才知道原来这丹药中,有一味极可怕的药材——阿芙蓉!”
“什么!阿芙蓉!”
江永听到此处,忍不住神色一变。
这个名字,也许常人听了不过以为是芙蓉一类的花卉,却不知道,这种听起来美丽的名字背后,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这个东西,乃是当初袁紫嫣给他列出的禁药榜首,极为可怕,十分容易让服用者吸食成瘾。而且,只需要一次性服用过量,毒瘾便如蛆附骨,终生无法摆脱!
即便明知道是毒药,也只能是饮鸩止渴,以逃避那种难以承受的痛楚。
以前他也只是听袁紫嫣说起过,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这个东西!
见明德皇如今这副风烛残年的模样,这阿芙蓉的可怕,只怕比他想象中更加厉害,即便是对于明德皇这样的一代雄主,也逃脱不了它的魔咒,败在了这可怕的药物下!
太子虽然也算是博览群书,但身为东宫之主,一国储君,对于这种鲜为人知的阴私手段,懂得却不如袁紫嫣等人清楚。
如今听得江永此番话语,显然这阿芙蓉另有蹊跷,不由地急声问道:“江大人,你知道这东西?这到底是什么?”
江永叹了口气,望向明德皇,见他微微点头之后,方才将自己所知的一字不漏地告知太子。
太子听得这番话语,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害人的毒物!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太子紧紧攥住拳头,低声怒喝一句,转而有些担忧地看着皇上。
明德皇察觉到太子的目光,神色缓缓柔和了几分,道:“太子,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这也算是朕为前些年的糊涂,所付出的代价吧。但是,朕今日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者,并非是刘太素,而是另有其人!”
太子听得此言,心中一惊,不必问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嘴唇张合几下,颤声道:“父皇,真的……真的是他做的?”
明德皇神色间也多有几分沉痛之色,点了点头,道:“这也正是最让朕心痛的,指使刘太素对朕下药的,不是别人,正是朕的亲生儿子——齐王!”
明德皇说到此处,不由地剧烈喘息了几声,声音中满是痛苦,半晌方才缓缓平息下去。
一旁的江永听得此言,心中顿时一惊,怪不得他们当初处置刘太素的时候,齐王会按兵不动。也许正是察觉到了皇上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端倪,想要借他们的手,彻底铲除掉刘太素,此乃弃车保帅之道。
只是,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明德皇早就对他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直到现在都没有揭穿,一来是忌惮于齐王暗自做大的势力,二来,只怕也是想要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谁知,却会养虎为患,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明德皇深吸一口气,突然紧紧扣住太子的手,神色凝重地道:“太子,朕之所以会苦苦支撑了这许久,忍受着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是一直担心朕死之后,你不是齐王的对手!齐王的手下不止是有他自己暗地里培植的势力,更可怕的是他的母妃崔贵妃背后的母族河东崔氏!河东崔氏乃是我大乾的第一世家,若是他们肯相助齐王,你的胜算,并不大!”
太子听得这话,心中一惊。
这些日子,他都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京城之中,倒是当真忘了齐王还有河东崔氏这张底牌!
若是没有今日父皇的提醒,当真到了他与齐王相争之时,只怕单单是这一张底牌,就足够齐王绝处逢生,卷土重来!
太子又是羞愧又是担忧,垂首道:“儿臣愧对父皇教诲,让父皇替儿臣如此担心,当真是罪该万死!”
“不,该死的不是你,是齐王那个不孝子!”明德皇怒声道了一句,却刺激到喉咙,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半晌方才缓缓平复下气息,行动之间却又多了几分老迈的神色。
明德皇合了合眸子,沉声道:“朕原本以为你是敌不过齐王的,他的心狠手
辣,在某些时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优点,关键时候,也许会对你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现在的局势不同了!”
明德皇一句话落,目光望向一旁的江永。
江永见明德皇的目光望来,忙上前几步,垂首而立。
他知道,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如今还能够撑着这一口气,只怕就是还有心愿未了,一旦将事情交待给他和太子,只怕就……
想到明德皇一生的辉煌与如今的颓败,江永的心中对他是既敬佩又惋惜。
“陛下,有何事您尽管吩咐,江永无所不应!”
明德皇见此,含笑点了点头,道:“好,好,江卿,朕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聪明人。是你的出现,让朕感觉有了希望,也渐渐发现了太子只是隐而不发,而不是懦弱无能……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现在,朕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小阴子也已先走一步,齐王和崔贵妃接掌宫禁,开始了内宫的清洗,若不是小阴子他们拼死护着朕逃到这避暑山庄来,只怕朕也早就……现在,只有你!只有你能够帮太子力挽狂澜!”
“皇上,我……”
江永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对他寄予了如此厚望。
帝王的临终托孤,大多都是对三朝元老一类的人物,他又怎么担当得起如此重任?
无论江永如何迟疑,皇上却没打算给他犹豫的机会,当即面色一沉,道:“江永接旨!”
江永一怔,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一掀衣袍,直直跪了下去。
“臣江永,接旨!”
“朕亲封江永,为正四品知承天府尹,同时仍兼大理寺卿,护卫京畿,勤王匡正,不得有误!”
江永心中大惊,自古以来,承天府尹和大理寺卿分别料理京中的各项案件,互为掣肘,相互制约,以维持京畿地区的稳定,拱卫皇权,还从未出现过一人同时担下这两个职务的事情!
江永咬了咬牙,这份圣旨一旦接下来,就相当于是把整个京城的安危担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个担子,当真是不可谓不重!
但是现在,无论是为了明德皇还是为了紫嫣,这担子他都不得不担!
如今,他和紫嫣在齐王的眼中早就是心腹大患,不除便寝食难安,就算是不为了太子,不为了天下,如今他们也早就没了退路。既然如此,倒不如手中掌握的权力多一些,也许还能多一份胜算!
思及此,江永不再迟疑,拱手道:“臣,领旨谢恩!”
见江永接下这份圣旨,皇上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几分,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朕想要单独与太子说几句话。”
江永看了眼床前的太子和明德皇,都说皇家无父子,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生困在名利场中,也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对父子才能放下所有的芥蒂顾虑,好好地交心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