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县令时文彬放下手里的笔,看了看桌案上的文书,满意的点点头。这些日子为了对得起县里前任押司宋江家人送来的“孝敬”,时大老爷可说是绞尽脑汁为宋江脱罪,现在总算是到了尾声。
在郓城县这里,黑白两道通吃的便是宋江。但国有国法,宋江杀了人,那就只能依法办理。只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判轻还是判重,这里面却是大有文章可做。就比如打板子,打多少那是看老爷的心情,老爷看你顺眼,那就少打几板,可要看你不顺眼,那就照死里打喽。
宋江作为郓城县押司,黑白两道都有熟人,以他所掌握的人脉,说是在郓城县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别看时文彬是县令,但一方县令都是有任期的,任期一到就走人,不像宋江,他就是郓城县里的地头蛇。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时文彬想要在郓城县安稳的待到任期结束,那就还需要宋江的帮衬。而宋江这回闹出了命案,时文彬也没有趁机落井下石。一来是郓城县上下,宋江的朋友多,县衙里的两位都头朱仝、雷横都跟宋江关系匪浅,此时帮宋江脱罪,也能卖这二人一个好,其二便是宋江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在被拿进大牢以后,宋江的弟弟宋清就连夜进了一趟县衙,送上了一笔让时文彬动心的“礼物”。
小押司张文远以及她的相好阎婆惜已死,阎婆惜的老母虽是原告,但却没有钱财用来打点官府上下。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时文彬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唐牛儿本来与此案无关,只不过因为在宋江准备潜逃时帮了一个小忙,就被时文彬当做了这次宋江的替罪羊。
按照时文彬的想法,唐牛儿最好死在大牢里,那样一来自己就完全掌握了话语权,想要怎么颠倒黑白都没人反驳。可偏偏唐牛儿是个命硬的主,明明受了大刑被扔在大牢里就剩一口气,但就是不咽那口气。时文彬最后无奈,只得判了唐牛儿一个流放三千里的结果,至于原本应该被判刑的宋江,却被时文彬给私放了。当然私放归私放,宋江的押司是干不了了,就连郓城县都不能继续待。
宋江也知道自己这回惹了大祸,也有心去外面避一阵风头,于是在回家不久后便辞别了老父,离开了郓城县。这事本来到此也就该打住,但就因为牵扯到了一人,时文彬的仕途出现了问题。
宋江杀人的起因,还是那封来自盐山的书信。水浒传中晁盖等人逃脱官府的捉拿后为了感谢宋江的通风报信,让刘唐带着一笔钱财前来相谢,结果宋江在收下了金银与书信不久,那封出自晁盖之手的书信便落到了张文远的手上。
张文远是县里的小押司,属于宋江的下属,人在职场,与领导把关系搞好是十分必要的。为了拉近与宋江的关系,张文远时常请宋江饮酒,这次也不例外。而宋江也没多想,便随着张文远去了张家。
结果喝高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那封书信便落到了张文远的手里。张文远看过信的内容以后不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在吃惊过后,他便是一阵狂喜。有了这封书信,他就抓住了宋江的把柄,那他张文远在这郓城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冲动是魔鬼啊!张文远以为有了这封书信就能要挟宋江,但却忘了宋江又岂是那种甘愿束手待毙之人。眼见张文远不肯归还书信,宋江不由动了杀心,趁张文远得意忘形之际,取出随手的短刀,一刀结果了张文远。而阎婆惜也是命里该有此劫,她与老母被困郓城时恰好让张宝遇到,张宝出手相助,也就没了宋江什么事。
不过张宝出手相助只是一时发了善心,并没有对阎婆惜有什么歪念,见阎氏母女无处可见,便将一家专卖女性用品的店铺交给她们母女打理,之后也就没再注意。若是没有张文远,阎氏母女有可能并不会如水浒传里所描述的那样倒霉。但命运就是如此防不胜防,阎婆惜还是因为一封书信丢掉了性命。
宋江作为郓城县一带黑白两道的大哥级人物,个把人死在面前对他来讲根本就不叫事。要不怎么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就在他准备宰了阎氏老母的时候,打此路过的何涛听见了阎母的哭喊。
何涛并非郓城县里的人,跟宋江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多,他是济州三都缉捕使臣,而宋江则是郓城县押司。若将宋江比作后世的县公安局长,那何涛就是市刑警队长。当初奉命捉拿晁盖一伙,就是何涛带的队,而宋江就是出面招待何涛的人。只不过当时宋江骗了何涛一回,以至于何涛最后扑了个空,虽然心里有些怀疑是宋江去通风报信,但没有证据,何涛也只得无功而返。
宋江在郓城县吃得开,若是遇到混绿林道的好汉,宋江也能说得上话,但碰上何涛这种只吃官家饭的就有点没辙了。双方并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何涛更不是那种贪赃枉法的小人,在听到阎母的呼救后,立刻带人将宋江控制了起来,不过由于他只是来郓城县公干,所以在随后便将宋江移交给了郓城县县令时文彬。
有钱能使鬼推磨!郓城县大牢对宋江来讲就如同自己家一样,在被收押以后,宋江当即托人找来了弟弟宋清,随后便有了宋清夜访时文彬的戏码。当然宋江并没有告诉时文彬有关晁盖书信的事情,在宋江的口中所说的“事实”,是张文远为了讨好自己有意替他跟阎婆惜做媒,但他宋江为人正派,严词拒绝了张文远的无理要求。而张文远恼羞成怒,竟然抢了宋江随身多带的短刀意欲杀人灭口,二人争夺的过程中阎婆惜闯了进来,被张文远误杀,而宋江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将杀红眼的张文远刺死。
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有话语权。张文远、阎婆惜都死了,事实究竟如何?那就只能任由宋江胡说八道。而在钱财的作用下,时文彬相信了宋江的“证词”,但为了让更多人相信,时文彬又做了一点“艺术加工”。
张文远被杀一案,也由宋江、张文远、阎婆惜三个当事人变成了四个,而这第四个人,就是唐牛儿。为了帮宋江脱罪,时文彬写了如下“剧本”,张文远路遇宋江,邀请宋江回家饮酒,不料回家之后恰好撞破了相好阎婆惜与唐牛儿的奸情,张文远激怒之下抢了宋江的随身短刀要杀奸夫唐牛儿,唐牛儿自是不肯,二人争斗的过程中误杀了阎婆惜,随后张文远又被唐牛儿所杀,不过最终唐牛儿也没有逃脱法网,被当时在场的宋江生擒活捉,宋江在准备出门报案时被阎母看到,以至于产生了误会……
啧啧,这剧本写的,时大老爷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郓城县以县令时文彬为首,他有意包庇宋江,而县衙上下又都是宋江的“好朋友”,这桩人命案还不就是他们自导自演说了算。可怜唐牛儿成了宋江的替罪羊,要被流放三千里。
本来这事到此也就打住了,阎母只是一个弱质女流,无钱无势,就算不服,可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服又能如何?可时文彬却忘记了,死的阎婆惜除了是张文远的相好之外,还是张家的店铺掌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张家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时文彬放下手里的笔正准备休息片刻,就见师爷神色有些慌张的跑了进来。时文彬见状不由纳闷,印象里自己这位王师爷向来便是处变不惊的典范,打从认识算起就从没见过他有神色慌张的时候。
“王先生,这是怎么了?”
“大人,有人前来告状。”
“告状?”时文彬话音未落,就听县衙前门传来一阵鸣鼓声,“咚~咚~噗~”最后一声明显是鼓被敲漏的声响。
“……王先生,究竟是何人前来?”
“张家家主张宝。”
“他来此作甚?”
“大人莫不是忘了,死的那个阎婆惜,是张家一店铺的掌柜。恐怕是阎婆惜的老娘不服,找主家诉苦才引得张宝前来。”
“……来就来,又何必多此一举。烦请先生先去迎接,本官稍后便去客厅。”时文彬并不十分惧怕张宝上门,他是一县之令,而张宝无官在身,虽有功名,虽有钱财,但他时文彬破家县令的名头也不是闹着玩的。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时文彬迈步走进了县衙用来待客的客厅,不想客厅里的张宝见了时文彬却连礼都不行,直接劈头盖脸的问道:“时县令,你可知你如今已是大祸临头了。”
时文彬闻言顿时不喜,换谁都讨厌乌鸦嘴,更何况张宝上来就“诅咒”自己要倒大霉,不过时文彬为人谨慎,倒也没有立马跟张宝翻脸,只是神情不悦的问道:“还未请教。”
“唉~我本有心救你一救,不过眼下看你毫不在意,那就算了吧,你就等着不久之后朝廷派人前来拿你进京问罪好了。”
“且慢!还请张公子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时县令,你当真以为那宋江杀张文远跟阎婆惜只是为情所困?我可以实言告知与你,并非如此。宋江杀张文远,只是因为一封书信。而这封书信,正是此时正在河北沧州盐山落草的晁盖亲手所写。时大人,对于晁盖是何许人,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听完了张宝的话,时文彬的冷汗不由流下来了,脸上也再镇定不住。私通贼寇,这个罪名可是不小,而自己身为郓城县县令,竟然包庇与贼寇有书信往来的宋江,助他脱罪。这时候宋江早已离家多时,就算他派人去抓也见不到人影。而且更让时文彬感到后怕的,就是与宋江有书信往来的贼寇是晁盖,而不是一般的贼寇。这晁盖当年想要劫取送给蔡京的生辰纲,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这事还是让远在京城的蔡京对其感到不满,若不是自己花钱上下打点,保不齐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就丢了。
可现在要是传出自己手底下的人还跟晁盖那个贼人有联系,天晓得会不会再次惹来蔡京对自己的不满。
时文彬只是一方县令,最关心的便是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他如今的一切,可说都是由头上乌纱所带来,一旦丢了,那他就会被打回原形,再想要复起恐怕就困难了。其实这是时文彬想多了,他就只是一个县令,蔡京身为大宋权相“日理万机”,有着处理不完的国家大事,哪有闲工夫找他一个小小县令的麻烦。
可时文彬没有想到这些,被张宝这么一吓唬,他吨油有些麻爪,但还抱有一线希望的问道:“那书信何在?”
“怎么?还想要销毁证据?时县令,看来你真是打算跟着宋江一条道走到黑了,好自为之吧。”
“站住!把书信交出来!”时文彬目露凶光,盯着张宝威胁道。
张宝见状丝毫不惧,冷笑一声道:“时县令,难不成你还想要软禁我?”
“……来人,给本官将此嫌犯拿下!”时文彬暗中咬咬牙,吩咐赶过来的官府差役道。
“哼!有意思,老焦,五弟,不要出人命。”张宝又是一声冷笑,重新坐下后对焦挺、狄雷叮嘱道。焦挺是张宝的贴身护卫,而狄雷则是因为凑热闹才跟来的,没办法,乡下孩子没进过县衙,知道张宝这趟要来郓城县,便吵着要来。
张宝叮嘱二人不要出人命,潜台词便是缺胳膊断腿都没问题。郓城县不大,衙门里有着百来个差役,而这些人对上经过高强度训练的张家护卫,那就是一群土鸡瓦狗,没交手多久便溃不成军,县令时文彬也被张家护卫给生擒活捉,推到了张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