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唐平说了一阵话,老人家毕竟精神不济,说着说着便睡着了,陈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偌大的宅子只有寥寥几人,的确是冷清得厉害。
因为这几年和陆家经常来往,又和陆彦是订了婚的,在陆家倒没原先那般束手束脚,寻了陆彦的房间便进去歇一会儿。
这段时间陆彦一直都是在这儿住的,房间窗明几净,收拾得一丝不苟,她斜靠在床边,脸埋在他的枕头里,闻到他熟悉的气味,方才安了心。
随手开了电视,正巧不巧新闻播到陆成筹的讣告。
“伟大的无产阶级家、政治家,杰出的马克思主义者,党和国家久经考验的卓越领导人陆成筹同志,因病于2005年4月10日9时04分在上京逝世,享年86岁。陆成筹同志的一生,是为各族人民彻底解放、为在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而顽强奋斗的光辉的一生……”播音员略沉偏慢的声音很专业地表达出哀痛的情绪。
陈竹怔怔地看着电视里陆成筹的遗照,照片里的他儒雅中带着坚毅而犀利的眼神,正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想到这几个月来被病痛折磨得脆弱而无奈的陆成筹,想到今天上午那个静静地躺在那儿瘦弱憔悴已经停止呼吸的陆成筹,她又是一阵心酸。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几个月前还能和她大声谈笑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日渐憔悴,逐步死亡,虽然是自然规律却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她都这样了,可想而知陆彦该有多难过。
今天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本就有些累,加上哭了一场,眼睛更是有些睁不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感到有人在脱自己的鞋子,她睡得一向很浅,猛然惊醒,发现是陆彦回来了,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这样的天你怎么靠在这里睡着了?肯定要着凉感冒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哎,别脱,我不睡了。”她连忙不好意思地起身,“我本来是想看看电视的,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你今天也折腾了一天,好好睡一觉吧。”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抬头看她,轻易发现她脸上的倦容。
“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了。”陆彦抬腕看了看表。
“那我就先回去了,老太太那里你多照看着点。”陈竹连忙起身整理头发衣服。
“这么迟了,还回去做什么?赶到学校估计连门都进不了。”
“那就住公寓啊,再说我和舍管阿姨很熟,求她开个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那多麻烦,你不留下来陪我?”陆彦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却招来她的一记轻捶,“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传扬出去我怎么做人啊?”
“我又没想做什么,只想你陪陪我,是你自己想歪了。”
陈竹知道他难过,不由得心软了几分,“那我再陪你待一会儿,晚了就让莫兰陪我住小公寓去。”
晚上自然不能留在陆家过夜,虽说是未婚夫妻,但还是对她的闺誉有伤,起码明天就会赶来上京的陈琪和李明清就绝饶不过她。
“今天晚上医院那里是谁守着?”
“是二叔和姑姑,争来争去,他们把我赶回来了,可那两人是谁也没争过谁,都留下了。”陆彦轻声说。
“小雪呢?”
“她被二婶带回来了,估计这会儿已经睡了。”
陈竹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饿不饿?想吃什么?”
“没胃口,”今天一整天他几乎什么都没吃,竟也不觉得饿,“明天有一个小型的遗体告别仪式,是中央领导人参加的。”
陈竹略一思忖,“明天我去一趟华迅,帮你把手头的急事先处理掉,其他的都延后。”那种戒备森严的告别仪式,她肯定不好参加的,毕竟只是订婚,她还不能算是陆家的人。
“好,等这一两天熬过去就好了。”陆彦握着她的手低低地说,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
“嗯,别只顾着伤心,该吃的饭要吃,该睡的觉要睡。”她抚着他的头发。
“我以前一直觉得死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我爸妈死得早,这么多年我一直很习惯,有的时候想起来也没有觉得伤心,可是为什么爷爷走了,我会觉得这样难受,明明知道是他年纪大了,这也是正常的,可还是觉得伤心得很,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么可怕。”他靠着她有些迷茫地说。
“那是因为你爷爷奶奶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也就充当了你爸角色,你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从小没有人会因为你没有父母而耻笑你欺负你,这都是因为你爷爷对你的爱护,今天这样一棵大树倒下来了,你自然伤心。”
“与其使我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听闻他喃喃自语着林觉民的《与妻诀别书》,陈竹大怒。
“只是刚才回来看了奶奶,她那个样子……我真担心,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走在你前面,你会不会很伤心难过?”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话题,”陈竹别开脸去,她连想这些问题的勇气都没有,“我们这么年轻,家里正是需要我们担当的时候,你竟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别生气,我也是随便想想,”陆彦扳过她的身子,“我只是害怕,没有想到生命这么脆弱,昨天爷爷还好好地和我们说话,今天却……”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今天这话以后不准再说”陈竹竟露出了少有的严厉。
“好好好,”他揽过她,知道她定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心里怕极了才会这样。
终归算是亲家,一接到消息陈琪和李明清就定了机票飞了过来,虽然陆成筹没有举行大型的遗体告别仪式,但按照惯例追悼会还是要开的。
但这已经是陆成筹去世五日后的事情了,大家的心情也都逐渐平复了,虽然心里还是悲伤。
这几天李明清留在上京虽然不能帮什么大忙,只能负责做些后勤,帮忙照顾他们饮食还是可以的,见风华清俊的准女婿因为伤心而愈加显得身形单薄,她便卯足了劲儿炖些药膳补品,让女儿逼着他喝下。
追悼会结束之后,陆成筹正式下葬八宝山,一切暂告一段落,陈琪也要带着李明清回去了,临行前却把陈竹找去私下谈了好一阵子。
“陆连强这次怕是要动了。”陈琪看着女儿,也不客套,开门见山。
“你这是哪里听到的消息?”陈竹依旧稳如泰山。
“昨天他找我私下谈了一会儿,我估摸着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动是迟早的,老爷子走之前为他的事就没停过,只是我看不会这么快动。”陈竹沉吟道。
陈琪点点头,“老爷子刚过去,局势还不明朗,他这下肯定得缓一缓了,但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就看下届怎么样了。”
“他找你说这些事做什么?”陈竹有些好奇,陈琪的势力太小,哪里借得上什么力。
“他问我去不去他那里,他离开J省前就问过我跟不跟他走。”陈琪看了她一眼,“当时也犹豫过,但还是放不下家里。”
“他这几年做得不错啊,怎么会在已经掌握了那里的局势下还要你过去?”陈竹抿了抿嘴,“除非他知道近期他又将有个小调整,这次微调肯定是已经定下来的了。”
“你说的不错,”陈琪点点头,“估计他要去F市了。”
陈竹咧嘴笑了笑,“那后年的换届的确是不愁了。”F市是直辖市,如果做了那里的市委书记,上政治局常委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这事儿我还没和你妈说,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初去F市,陆连强肯定需要自己班底,陈琪有才华有锐气,两人配合过有默契,更因这一层姻亲关系够忠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很好的人选,今后陆连强到了上京,陈琪肯定也是跟上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而如果陈琪不跟着陆连强去F市吧,依陆连强宽厚的性子也不会多加为难,加上有她这一层关系在,今后对陈琪还是能照拂一二的,在J省也是能混得不错的,但肯定没有跟着陆连强风光。
两相比较,并没有真正正确的选择,跟着陆连强就是当刀当枪使,这日子虽然风光但实则艰险,充满了刀光剑影,最要紧的是这样疲累的生活对陈琪的身体健康也有碍。
不跟着陆连强吧,便是在J省慢慢苦熬,夹着尾巴做人,等现任这位和陆连强极不对付,拼命打击陆系官员的书记走人,陆连强上台之后过过悠闲的日子。
只怕是父亲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到她这里来寻求支持的,还算是了解父亲性子的陈竹看着陈琪苦笑。